第115章
不能顧忌著皇太子了，必須動手控制住姜見明，擊昏他，甚至哪怕當(dāng)場誤殺也好過未知的發(fā)展。
他預(yù)感到如果現(xiàn)在不動手，無法挽回的慘劇就將發(fā)生。
姜見明依舊站在那里，幽藍的冷光照在他眼瞳的深處，不知為何，他的神色含著些很淡的哀傷。
被大片血跡污染的胸前衣衫下，忽然亮起了一點熾熱。
“如果私情私欲消失，你對同胞的慈悲、對不公的憎恨、對樂園的向往……你信仰的一切，也就消失了存在意義�！�
瞬息間，勞倫眼神陰沉地低吼。幽藍晶骨擴張，卷起富有攻擊性的晶粒子亂流，如一張奪命的巨網(wǎng)向著面前的殘人類刺落！
他與姜見明不過幾步距離。
沒有人能阻止這一擊。
幾乎同時，四面的晶體教成員紛紛亮出晶骨、拔出新晶械槍支對準(zhǔn)了艦橋上，單薄身形搖搖欲墜的殘人類。
沒有人能阻止接下來鮮血橫飛的慘景。
遠處，萊安的眼底本已再度閃動狂亂之色，瀕臨失控之前，卻猛地頓��！
“晶粒子沒有情感與個體差異……正因為你是人類才會背叛人類……這是悖論，你想過嗎�！�
姜見明淡淡說著，他伸出右手，薄白肌膚下能看到纖細(xì)的腕骨與青色血筋，那是柔軟文弱的手臂。
他用這樣的手臂去擋尖利的晶骨，仿佛渾不怕骨肉被撕碎。
剎那間，蒼白青年胸口的光芒更加明亮，那是耀眼的赤金色澤，且散發(fā)出恐怖威壓，竟然與帝國儲君的晶骨一模一樣！
細(xì)碎的晶體迅速爬上了他的手臂，仿佛是蟄伏太久的怒龍解開枷鎖，露出所向披靡的獠牙——
“什……”
“不可能，晶……�。俊�
此刻，所有心急如焚地關(guān)注著這里的人們——
無論是四下的晶體教眾，還是更遠處試圖趕來支援的帝國艦隊——所有人，所有人都臉上浮現(xiàn)出驚恐的神色。
“晶，晶……”
他們的喉嚨滾動著，口舌干澀，怎么也念不出那個詞。
晶骨！！
晶骨浮現(xiàn)在殘人類的手臂上。
這怎么可能？
勞倫瞳孔驟縮，“晶骨武器��？”
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混亂主教的面孔上先是不敢置信，隨后居然浮現(xiàn)出絕望之色。
赤金光芒落入眼中，萊安終于清醒過來，他半信半疑地看向自己身周延伸的晶骨，低低自語，“我的……？”
忽然想起姜見明離開之前，那個心如刀絞的念頭：如果能把晶骨拆下來給他，就算受千刀萬剮也愿意……
時間似乎被扭曲放慢了，唯有姜見明是安靜的，那抹赤金色最后凝聚在他的手背上，形成一枚修長的匕刃。
他并沒有用它做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他已經(jīng)很虛弱了，最后榨干力氣，也只夠?qū)⑺p輕地遞出去。
輕輕地，無聲無息地。
但它太鋒利了。
那是世上最無堅不摧的力量。
赤金細(xì)刃劃開了紺藍色的晶骨，幾乎沒有遇到什么阻力，簡直就像靈巧的小刀割開一塊巨大的豆腐。
勞倫目眥欲裂，他厲聲慘叫起來，臉上肌肉鼓動。崩裂的晶骨飛舞在半空，藍色碎片一枚枚倒映著姜見明淡漠的眉眼，他往前邁了一步，將利器遞得更深。
因為吸納了真晶礦而變得詭譎巨大的異形藍色晶骨，被金紅光芒破開一道裂縫，脆弱地四分五裂。
碎晶如雨瓢潑，姜見明的身軀穿過這尖銳的雨幕，那驕傲的利刃筆直向前，向前——
私情產(chǎn)生愛恨，私欲產(chǎn)生渴求。
曾經(jīng)有一個人深愛過他，因私情放縱私欲，為他犯下不可犯之禁忌。
那是大約四年多以前的事了。當(dāng)年，萊安皇太子在歐米伽異星，向一個寂寂無名的軍校生求婚。
他點頭之后，小殿下驚喜而虔誠地輕吻他，將那枚戒指戴在他的無名指上。
戒指很小巧，與小殿下的晶骨一模一樣的赤金色。
細(xì)環(huán)的質(zhì)感類似水晶，沒什么奢華的鉆石裝點，但僅憑那顏色就足夠美得無與倫比。
萊安顯然有些緊張，因為這求婚戒指的制式太“不正統(tǒng)”。
但姜見明喜歡得不得了，他并沒有多想什么，只當(dāng)是殿下花心思找的上好工藝，能把“晶骨戒指”做得如此逼真。
他們在歐米伽異星又逗留了數(shù)日，盡情地把這段時光裝點得很甜蜜。
直到明天就要啟程回帝國了，萊安才狀若不經(jīng)意地問他一句：“要做帝國未來的皇太子妃了，你……害怕嗎？”
“什么？”姜見明驚奇地看了他一眼，溫吞地笑說，“我有什么可怕的？”
面上裝糊涂，他心里其實是知道的。
他的人種，他的出身，他的無依無靠甚至他的性格和堅持……要跟萊安走這條路，太危險了，也會很累的。
這幾天的夜晚，姜見明捏著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什么都想了。
回去之后就又是地下戀情了，他其實是不介意這么地下一輩子的，但紙包不住火。
萬一被曝光了呢？
被貴族刁難了怎么辦，怎么不落殿下的面子；被民眾唾罵了怎么辦，那些流言蜚語會怎么說他呢；被綁架了又怎么辦，不能成為殿下的軟肋，以后貼身帶著刀片吧，實在不行還能自盡么不是？
姜見明甚至想過，倘若時光和現(xiàn)實磋磨了少年情意，日后殿下還是要娶一位貴族新人類做明面上的妻子，那他該如何自處？
唯獨沒有想過公開，沒有想過婚禮。沒有想過自己與萊安作為帝后并肩而立，被萬民簇?fù)淼木跋蟆?br />
他自己沒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也不覺得苦，反而認(rèn)為現(xiàn)在就很好很甜，想維持得久些。
但姜見明未料到的是，他的小殿下也同樣為他想過。
對于萊安來說，他傾慕的愛人就像是一枚驚艷卻脆弱的白瓷，仔細(xì)捧著還怕磕著碰著，怎么舍得冒失地把姜見明拽進這樣的險流里？
至少至少，也要能給他最基本的一點點保障。
對于擁有著極度孤傲自負(fù)的皇太子來說，世上沒有什么力量會比自己本身更強大，在最重要的事情上，他相信自己也只相信自己。
為什么選在歐米伽異星表白求婚？不僅僅是因為異星風(fēng)光絕美，更因為這里有黑鯊基地的總部。
在那里，他忍過剝膚剖骨的劇痛，活生生從自己的體內(nèi)提取出新晶人類的高純度晶粒子，制成禁忌的晶骨武器。
日后，我的權(quán)柄和榮耀都分與你。
不僅如此，我天生的力量也要與你共享。
不必日后，就在今天。
所以……請你相信我。
我會帶你去更光明的遠方。
那些凡夫俗子認(rèn)定不可違逆的天定宿命，就這么被萊安打碎了，在痛楚中熔煉出的，是一枚戒指。
他灌注了自己十分之一的晶粒子在內(nèi)。超S級晶骨的十分之一，在帝國星城里生活，再怎么極端的情況下夠用了。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
晶骨武器這東西之所以被嚴(yán)厲禁止，是有原因的。
第一，晶粒子提煉的過程十分殘忍，等于是把人類的一部分煉制成器具。
死人姑且不論，從活人身上抽離晶粒子，那和凌遲也沒什么兩樣了。和器官買賣、人體實驗之流同理，倫理這一關(guān)是這么想也過不去的。
第二，如今的人類社會畢竟還有階級不公存在。許多殘人類貴族，以及如萊安殿下這般愛上殘人類的貴族，對這方面是有著需求的。
萊安有膽魄從自己身上抽取晶粒子，可其他人呢？
人心的惡源源不斷，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形成黑色產(chǎn)業(yè)鏈，后果不堪設(shè)想。
萊安知道，以姜見明的性子必然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拖到了要回帝國的前一天，才敢與他坦白。
姜見明差點沒當(dāng)場給氣暈過去。
他知道皇太子性格不羈，可是沒想到這人居然能離經(jīng)叛道至這種程度！
那可是晶骨武器，是不能碰的倫理底線，絕對不是以前殿下給他送個高級槍械、軍用機甲可以比擬的，性質(zhì)完全不一樣。
說什么這是用自己的晶粒子造的？沒人會聽你說。一旦被外界知道，那就是帝國皇太子踐踏帝國律法、為了小情人不惜觸犯禁忌。
姜見明一貫理智，唯獨這次被怒火沖得頭暈眼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甩手就是一個耳光扇過去。
那一巴掌直接將尊貴的少年儲君扇得跌倒在地上。
姜見明是真的氣急了，神色凌厲地低喘著，打下去十二成的力道，收回手時指尖都在發(fā)抖。
萊安倉促爬起來，也不顧自己紅腫的臉頰，一把抓過姜見明的右手查看，生怕晶骨的本能防御傷到了他。
姜見明根本不買他的帳，冷冷地把手抽回來。
然后一個鞭腿毫不容情地抽在萊安的側(cè)腹上，再次把人踹翻在地。
他雖說是殘人類，但好歹正兒八經(jīng)軍校里學(xué)出來的，那勁道都是實打?qū)嵉脑凇?br />
皇太子只是悶哼一聲，不敢用晶骨抵擋，更不敢還手，自知理虧連頭也不抬，就這么受著。
萊安這個樣子，姜見明也打不下去了。
說到底，小殿下為了他從體內(nèi)抽取晶粒子，他能不心疼嗎？
只是這件事……實在不可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接受不了。
姜見明閉眼，深深吸一口氣，把昨日還珍愛得要命的戒指從無名指上取下來。
“殿下的東西我要不起�！彼呀渲竿厣弦蝗�，嗓音冷淡，“拿著你的寶貝戒指，給我滾�！�
萊安一下子慌了，唇上血色全無：“姜！”
姜見明轉(zhuǎn)身抬腿就走。
這里可是遠星際異星，姜見明一個殘人類，就這么氣昏了頭似的往外頭去了，萊安又哪敢滾？
他怕姜見明出事，不敢走開；又怕把人再惹急了，也不敢上前。
就這么半遠不近地綴在后頭跟著，活像只被主人丟棄的狗崽子，惴惴不安又眼巴巴地跟著。
姜見明知道他在跟著，硬是賭氣般在異星崎嶇的林地走了整整大半天。
等到晚霞漫天，他體力實在走不動了，踉踉蹌蹌地停下來，扶著樹干低喘。
萊安看不下去，上前強硬地摁著姜見明坐下休息，先是臉色鐵青地給他扎了一針鎮(zhèn)定劑，又脫下外衣想給他裹上。
姜見明眉色冷淡，不輕不重地拍掉這人的爪子，此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周圍變冷了。
他倚著樹干，目光有些放空地投向天邊，心里五味雜陳，尤其苦澀之味復(fù)雜難言。
許久，軍校生疲倦地垂下頭，微風(fēng)吹過額前烏黑碎發(fā)，他嘆了口氣，沙啞說道：“殿下以后別犯傻了。”
“身為帝國儲君，您應(yīng)該做的是把帝國建設(shè)成殘人類沒有晶骨也能安心生活的土地，而不是把自己的晶骨活生生折下來送給誰。”
萊安：“……對不起。”
姜見明抿唇別過頭去，周圍天色漸暗、微星閃爍。
他暗自咬了咬牙，到底還是心軟了，又說道：“明天不走了，你回基地把晶粒子煉回去，以后不準(zhǔn)再胡鬧，這次我……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
萊安沉默了一下，不顧姜見明的抗拒，還是將那件外衣給他披上了。
然后沉聲說道：“你是對的，是我犯了錯。你可以罵我，打我，都可以。”
“但是……戒指，你必須留著它�！�
姜見明怒極反笑：“命令我？”
萊安抬起頭，翠色眼眸無比鄭重：“求你�！�
作者有話要說：是姜說的最后的底牌。
第136章
披靡金刃（5）
“……”
姜見明被這句“求你”砸了個措手不及。
他一個恍神，萊安就乘勝追擊般黏上來，捧起他的右手飛速把戒指套了回去，又碎碎地親吻在無名指上。
小殿下本來就美貌絕倫，這時候整個人像是泛著光華：“好嗎？姜，求你……”
“你……”姜見明頭疼地推開他，張口想罵又心累，最后無奈地問道，“為什么？”
“我害怕。你說你不害怕，但我怕。我……我不知道為什么。”
萊安低下頭，那時他翠色的瞳珠在四合的暮色下幽微著。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輕輕說道：“或許是因為這份力量�！�
他異于常人太多，一直習(xí)慣孤獨。自從有了愛人，就更加地如履薄冰，生怕姜見明被他牽連到任何。
有時，他仿佛靈魂離體般看著姜見明和自己親密，竟覺得心驚膽戰(zhàn)。柔軟病弱的人類，怎么可以這樣不戒備地依偎在猙獰的怪物身旁？
太危險了，哪怕不經(jīng)意間手臂蹭過怪物的獠牙，都會落得個鮮血橫流的下場。何況怪物也會有敵人，萬一有什么呢？
太危險了。
給了維納斯之翼，不夠放心；給了機甲S-雪鳩，還是不夠；哪怕加上智腦賽特亨利，好像依舊不夠。
索性將這份可怕的力量本身，掰開來分出去。
如果不是因為他還要上戰(zhàn)場，萊安甚至不介意分給姜見明一半。
但這似乎難以實現(xiàn)。首領(lǐng)說過，晶粒子與人類深度結(jié)合，強行抽離到百分之十已經(jīng)很困難，百分之二十乃極限。假如抽離一半，整個人的骨肉都要撕裂開了，必死無疑。
所以，他盡力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
姜見明無奈地揉著額角，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太難辦。他不怕死，不怕艱難險阻，但小殿下……
最后還是退讓了一步。
“我明白了，它可以暫時收在我這里。”
姜見明低頭看了一眼無名指上的戒指，輕聲說：“但我不會使用它�！�
“等這個帝國變得更好，您也再大些……總之可以安心的時候，請您來找我拿回這枚戒指，親手銷毀它�！�
萊安驀地抬頭，又驚又喜。他沒想到姜見明真的為他讓步了原則，連忙道：“好！”
他握著愛人的手不肯放開，擁抱住那具清瘦身子，口中一疊聲說道：“一定，我向你保證�！�
現(xiàn)在回想起當(dāng)初的少年意氣，那種對未來的堅信，幼稚得有些可笑。
那時候，無論是他還是萊安，都對即將來臨的命運轉(zhuǎn)折一無所知。
回帝國之前，姜見明跟著小殿下去了基地，從體內(nèi)提取出一粒晶粒子與戒指精神結(jié)合，這把受他操控的金刃就完成了。
之后時光波折，發(fā)生了很多事，姜見明一次都沒有使用過這枚戒指。
他替他不知分寸的小殿下守著那條線，只要他不使用，這就只是一枚普通的訂婚戒，不是什么晶骨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