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骨裂的聲音清脆。劇痛中,他硬是血性上頭扯住那家伙的尾巴,拖著它在地上滾了兩圈,伺機用晶骨把那未知異星生物給劈成了兩半。
更多異星生物撲來,他拽過一直背著的新晶械步槍瘋狂開火,在震耳欲聾的嘶叫聲中滾回了機甲內(nèi)。
現(xiàn)在他嘴里全是血的味道,渾身都疼。唐鎮(zhèn)癱在駕駛艙里粗喘,眼前一陣重影一陣清晰。
他繼續(xù)往前沖。
沖出這段狹窄的黑暗,前方豁然大亮。
這一片的要塞都被自上而下炸穿了,積雪與厚冰鋪滿了地表。
烏云不知是何時散的,刺眼的天光成束地落下,反射在冰雪上。
唐鎮(zhèn)遠遠地看見雷蒙中尉推開駕駛艙門喘氣,仰著頭嘶啞地吼:“還有多少人?報名字!”
十一個人的聲音先后響起,唐鎮(zhèn)最后一個趕到,也報了名字。
加上雷蒙自己,共五十名先鋒隊,抵達這里的只有十三個。
還剩最后一段距離。
只要抵達防御主核,手動完成解鎖、充能與調(diào)控,就可以精細控制這一片區(qū)域的高端功防武器。
大部隊可以著陸,一定范圍內(nèi)的防護罩也能打開,外敵將暫時無法破解。
機甲奔過,冰雪上落了新的血跡。
后方,異星生物密密麻麻地涌來。
前方,出現(xiàn)了機甲的身影。
先鋒隊幾乎要陷入絕望。
卻在下一刻,有個人狂喜喊道:“中尉,看到軍徽了,機甲是金日輪!我們的人!”
雷蒙猛地抬起臉,他飛速打開軍用頻道,發(fā)出了通訊請求。
“銀北斗第一軍團所屬,雷蒙中尉,請求通訊!”
通訊立刻被接了過來,對面是個沉穩(wěn)的男人聲音:
“這里是金日輪駐亞斯蘭分部援軍,我是暫代指揮權(quán)的鄭越少校,請講�!�
雷蒙的嗓子已經(jīng)因為使用過度而混濁得不像樣子,還有些抖:
“我們是銀北斗遠征艦隊的第十三先鋒隊,正在按謝予奪少將的命令執(zhí)行奪還任務(wù)……請求支援,請掩護我們……”
那邊毫不猶豫:“行。你們快走,后面交給我們�!�
兩邊的機甲都在全速行進。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內(nèi),先鋒隊與趕來的那隊金日輪機甲兵們,錯身而過。
唐鎮(zhèn)忽然睜大了雙眼。
風(fēng)雪似乎停息在千分之一秒,而天光上下清明。
穿梭于生死之間的這點光陰,干凈得像凱奧斯軍校的夏天,那一片片樹蔭下?lián)u曳的日斑。
透過駕駛艙的合金玻璃,唐鎮(zhèn)看到,當先的一架金日輪機甲里坐著一道熟悉的倩影。
那個女兵有著栗色的短發(fā),堅定而明媚的眼眸。
剎那間,唐鎮(zhèn)腦中一片空白。
回過神來時,他已經(jīng)猛然推開駕駛艙門,扭頭吼道:“曼兒�。俊�
女兵應(yīng)聲回頭,露出年輕而俏麗的臉龐。
“唐……”
貝曼兒怔怔地開口:“唐少?”
狂風(fēng)呼嘯而過。他們對視的時間連一秒都沒有,兩架機甲擦身,奔向兩個不同的方向。
貝曼兒猛地擰身,不顧雪粒撲面而來。她眼淚一下子落了滿臉,用盡全力大喊:“唐鎮(zhèn)——唐鎮(zhèn)��!”
不是未曾設(shè)想過在戰(zhàn)場上的重逢。只是這一錯身,假若真是生死訣別,她連他的臉都沒來得及好好看清。
耳畔傳來一個聲音。
“干喊什么,去啊?”鄭越道。
貝曼兒茫然呆住,一眨眼,淚珠啪嗒往下掉。
鄭越:“還愣,你不是銀北斗嗎?跟他們行動去啊,我們這人手夠用�!�
貝曼兒一個激靈,眼底綻放出光彩。
她利索地擦干眼淚,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容。
“謝謝鄭越大叔�!�
“不跟你客氣,我走了!”
鄭越揚眉哼哼了兩聲,目送這個堅強的姑娘飛快地追過去了。
異星生物已經(jīng)很近。不遠處的半空中,晶體教的機甲也往這邊飛來……算算時間,被調(diào)走的主力該回來了。
鄭越少校清了清嗓子。
“好了,廢話也不用多說了吧。他們是帝國的銀矛,我們是什么?”
金日輪的士兵們用行動作出了回答。
他們沉默而迅速地列隊,形成一面堅固的盾牌,擋住了銀北斗先鋒隊的背影。
鄭越看著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熱流。
真奇怪啊,他想。
明明他曾認為,如今的金日輪軍不過是一輪墮陽,一塊生了銹的帝國之盾。
明明小閣下前陣子才答應(yīng)了他,考慮讓他進入夢寐以求的銀北斗。他那時候可高興了。
可現(xiàn)在怎么會覺得,留在金日輪好像也不錯了呢?
或許是腦子被阿爾法異星的鬼天氣凍壞了,鄭越低頭一笑。
隨即他深吸了口氣,讓寒風(fēng)在肺里走了一圈兒再吐出來:
“——全體金日輪,迎敵��!”
……
等貝曼兒追上唐鎮(zhèn)他們的時候,主核所在區(qū)域已經(jīng)能看到了。
“雷蒙中尉,”她高聲喊,“我是銀北斗適應(yīng)期軍官貝曼兒,我申請歸隊!”
雷蒙也沒想到居然還能在遠星際看到這個斷了腿的姑娘,但現(xiàn)在不是問的時候。
“我只能給你臨時許可,”雷蒙道,“想歸隊,那就先完成任務(wù)活下來,去找謝少將要批準,知道嗎?”
“知道!”貝曼兒答得利索。
唐鎮(zhèn)眼圈兒漸漸紅了。他舔了一下嘴唇上的血,小聲喃喃道:“你干什么回來了�!�
遠處是轟炸聲、異星生物的叫聲。機甲在疾行,耳畔的風(fēng)聲鬼哭狼嚎,太吵了。
“什么——��?”
貝曼兒操縱著機甲,往攔路的異星生物頭上轟了兩炮。她扯著嗓子,沖唐鎮(zhèn)大聲喊:“我聽不見——唐少你說什么——”
唐鎮(zhèn)深吸了一口氣,吼了回去:“老子問你——為什么回遠星際來了啊——�。 �
“噢,你問這個啊。”
貝曼兒眼眸晶亮,大聲說:“我喜歡這里,我就回來了——!”
說完她就仰頭笑起來,栗色短發(fā)沾著雪,被風(fēng)吹得雜草般亂蓬蓬的,“你不會以為——是為了你吧?”
唐鎮(zhèn)愣愣看著她,不由自主地也咧嘴笑了出來,又牽扯到了傷口,疼得皺眉毛。
前方拐角處,一只四足的異星生物姿態(tài)怪異地奔來,甩著流涎的獠牙。
“右前方注意,”雷蒙中尉道,“留兩個人,迅速解決!”
唐鎮(zhèn)喊道:“讓我們來!”
他與貝曼兒對視一眼,同時躍出駕駛艙。
晶骨在雪煙里一閃,如出鞘的雙股劍。
第171章
長夜長歌(1)
是夜。
激烈的戰(zhàn)火終于暫時止息。
異星的雙子藍月高懸,烏黑天穹還在下雪,轟炸后燃燒的火有幾處沒熄滅。風(fēng)在吹,火光就在雪夜里搖晃。
要塞東區(qū),戰(zhàn)斗了一天的帝國士兵們已精疲力竭。
不少人直接在殘破的建筑間找個能擋風(fēng)的地方,披著保暖毯,武器和食水放在手邊,就這么靠著或躺著休息。
一道身影匆匆而行。
姜見明在寒風(fēng)中拉高了軍大衣的領(lǐng)子,遮住了蒼白清俊的半張臉。呼出的白霧沿著領(lǐng)子邊兒往上冒,連那雙眼眸也一起模糊了。
還是來晚了些。
也是他謹慎,怕熔巖出爾反爾,半途又專門折回去布置了點人在后方。到了貝塔異星那邊又和留守的金中將聊了許久才趕過來,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姜見明多少有點懊喪。對他來說,只負責(zé)出謀劃策,卻未能親臨前線這種事還是第一次。
他登上斷裂的臺階,薄喘著四顧。視野亮了不少,這里是東區(qū)的最高層。
四下歇息的那些士兵中,不知誰先瞅見了他的臉,喊了聲:“姜上校?”
姜見明循聲回身,看到是個滿臉塵灰的金日輪士兵,于是溫和地沖對方點了下頭:“嗯,我過來了。辛苦,好好休息吧�!�
他一出聲,那些躺尸似的累癱在兩邊的士兵們都紛紛驚醒,互相攙扶著也要站起來,三三兩兩地亮起了腕機的燈。
“是姜上校�!�
“皇太子妃殿下來了?”
越來越多的人往這邊聚,倒也沒誰敢擋路,就是簇擁在兩邊,神情中有激動也有擔憂,七嘴八舌道:
“姜上校,您怎么親自過來了,現(xiàn)在局部還有零散的異星生物活動,值夜的正在加緊清除,您可別一個人亂跑�。 �
“而且我們這剛和晶體教那群雜種打完,晶粒子濃度高得要命。要不,您視察完還是快回后方吧,我們保證打了勝仗回去!”
“上校是不是想找萊安殿下?我們哥幾個去找,您坐下歇會兒……”
周圍半黑不黑的,姜見明快步走著,都不知道是哪個士兵脫了外衣想往他肩上裹,他哭笑不得地推回去一件,第二件又塞過來。
“不用不用,你們辛苦,坐好躺好別起來……有誰看到殿下了嗎?……不要再給我衣服了,真的,鎮(zhèn)定劑也不需要……”
姜見明被這些人弄的又是無奈又有點感動,還納悶上次大戰(zhàn)勝利,也沒見士兵們這么激動啊?
仔細想想不對,好像上次和晶體教的那場反擊戰(zhàn)打贏之后,他直接被送去搶救了……
所以說吧,好像也不能怪別人天天用那種心驚膽戰(zhàn)的眼神盯著自己,至少不能全怪——姜上校終于悟到了這一點,雖然有點太晚了。
他就這么胡思亂想,踩著雪一路往前走。萊安的通訊好像故障了,一直聯(lián)系不上。沿途士兵有的說收兵后在東區(qū)見過殿下,但沒人能明確指出方向。
激戰(zhàn)之后斷聯(lián)還找不見蹤跡,這種事其實很嚇人。
姜見明想了想,繞開這塊人多的地方。他小心地攀著斷裂的漆黑墻壁,沿著要塞的外壁俯視下去。
記得以前,那個人偶爾會喜歡睡在要塞外面,或者凌晨很早的時候跑出去吹吹雪。
他吐槽過殿下簡直像個野生的什么東西,好好的家里不住,要在屋檐外面筑巢。
現(xiàn)在既然久違地回到了這里,或許會認床。不對,認巢……好像更不對了。
姜見明就這么慢吞吞地找,又找了大概五分鐘,忽然目光一頓。
……找到了。
萊安果然在外壁的一個炮臺口里,背靠著建筑的殘骸,衣肩袖角已經(jīng)落了薄薄一小撮碎雪。他閉著眼,喘息有些紊亂,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
被汗水打得濕漉漉的卷發(fā)貼在前額與耳側(cè),和翹曲的長睫毛一起,被遠處的火光映成了深深淺淺的金紅色。
他的殿下。
姜見明的心跳不著痕跡地加快了些,他以為萊安累得睡著了,一聲就要出口的呼喚硬是咽回了肚里。
他翻過墻壁,打開腕機的照明功能,找好了落腳點,慢慢往下挪。
很快,軍靴就踩上了外壁的合金鋼板。
他放慢了腳步,一步步靠近。
不料才近了幾步,萊安倏然地睜眼抬頭,暴戾之色一閃而過。
剛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人,對這種悄然接近的腳步聲太敏感了。皇太子的眸底還一片昏沉的濃霧未散,本能地肢體緊繃,晶骨就要刺出——
“殿下,是我�!�
赤金晶骨在半空中驟停。
視野凝實,月下雪上,身穿銀北斗軍裝的殘人類神色安寧地望過來。
萊安清醒了。
他醒了,卻一時恍惚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半晌才慢慢皺起眉:“姜……!?”
姜見明沖他笑笑:“嗯,我過去了。”
萊安這才看清,姜見明是踩在外壁上凸出來的一塊很窄的鐵管上,更上面那段距離近乎垂直,也不知道這人是怎么下來的。
現(xiàn)在周圍夜色彌漫,到處都在結(jié)冰,一旦腳下打滑或者哪塊合金鋼板斷裂,掉下去開啟折疊機甲都來不及,想救都沒法救。
——白天宛如殺神下凡的皇太子這時候居然被生生嚇得手腳冰涼,張口就想?yún)柭暎骸皠e……!!”
又突然驚覺,怕大聲反而會叫對方心慌踩空,硬是把一聲要吼出來的憋了回去,“……別,別動�!�
姜見明迷茫:“什么?”
萊安:“你站住,站在原地別動�!�
萊安趕緊爬起來,三兩步跨過去,伸展雙臂——
姜見明只覺得眼前一閃,下一秒就被箍著腰肢抱了起來。他雙腳離地,微微睜大了眼:“殿下!”
硝煙與血的味道淡淡地鉆入鼻腔。
萊安閉眼喘了口氣,緊緊擁抱他,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臉,然后手臂顛了一下,將他抱得更穩(wěn)當。
那雙翡翠色的眼眸再睜開,小小地倒映出黑發(fā)青年的面容。萊安的嗓音比常日更加低啞:“……姜�!�
姜見明半是吃驚半是好笑,雙手撐著萊安的肩膀:“原來您還有力氣抱我呢?好了好了,快放我下來�!�
萊安不撒手,反而直接抱著姜見明走回自己剛剛靠著的角落,緩緩把他放在里側(cè)。
“你什么時候�!�
萊安把姜見明一推,幾乎與后者鼻尖相貼,咬著牙陰惻惻地道,“才能長些身為病人該有的自覺,不這么嚇我�!�
“?”姜見明只覺得離譜,他反手揪著萊安的衣領(lǐng),“我找你從東區(qū)的一層找到三層,就差去醫(yī)療區(qū)扒拉重傷員和尸體了,你現(xiàn)在說我嚇你?”
“……”
遠處夜風(fēng)吹著雪粒,兩個人就這么躲在要塞外壁的一個炮臺口,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天。
過了一會兒,他們又同時悻悻地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