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可他們的關(guān)系一日比一日親近，萊安再沒有對第二個人顯露出這樣濃郁的依戀和渴求。
姜見明開始怕了，他怕殿下是真的愛他。
他怕真的有那樣一個幾十年后的年節(jié)，萊安已不再是無邪無羈的小怪物，而是歷盡滄桑的男人。
男人依舊愛他。
彼時東風入律，笙歌鼎沸。
男人穿過滿目燈華，尋尋覓覓地撥開歡慶的人群，他在找自己，他想重說一遍愛你，想撒嬌索求一個輕吻。
亦或只是十指交纏，耳鬢廝磨，在彼此眉眼間偷享半刻光陰。
但自己已經(jīng)死了。
早在許多年前，男人還是少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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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等人，藍母星上慶祝勝利的狂歡只持續(xù)了一個夜晚的時長。當A區(qū)再次被太陽照亮的時候，軍隊已經(jīng)重新集結(jié)起來。
由于藍母星上的起義一直在隱秘狀態(tài)下進行，且暴動發(fā)生得太快，沒發(fā)展成星艦戰(zhàn)對方就投降了。帝國那邊還沒意識到藍母星出了事，搶的就是這點信息差。
“藍母星畢竟資源匱乏，無法做起義的根據(jù)地。再加上平民眾多，一旦星際戰(zhàn)役打響，很容易束手束腳�！�
姜見明手指一動，在三維星圖上打出一個紅色標志，“我們要拿下沃爾。”
沃爾星城位于帝國的次星系，本身資源豐富，旁邊就是被譽為“大糧倉”的伊甸星城。宇宙環(huán)境攻難守易，唯一的問題是異星生物頻繁侵擾，也因此素來被稱為邊關(guān)巨墻。
“嘶，你可真敢說……”
林歌翹著腿，愁眉苦臉地瞪著星圖，“道恩啊，這地方不好打吧�！�
“所以這次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起義軍只有在沃爾星城穩(wěn)住腳步，才算有希望與帝國抗衡�！�
姜見明用余光飛速地掃了一眼身旁的萊安，“這也是殿下的意思�！�
唐仁為難地抓了抓頭：“不過殿下，我們這幫人誰也沒有正經(jīng)指揮過星艦戰(zhàn)的經(jīng)歷，直接去攻打大星城，誰領(lǐng)兵？”
“我�！�
“我。”
萊安與姜見明異口同聲。
“……”
頃刻間，會議室內(nèi)沒人敢說話了。
“……”萊安唇角緊繃，手指摁著額角，明顯也有點怵頭。
幾秒后，他閉眼吸了口氣，勉強擺出副威嚴架子來：“亞斯蘭，這一趟你不去，替我們留守藍母星�！�
姜見明的神色轉(zhuǎn)冷：“如果能打下沃爾星城，那里才會是起義軍日后的大本營，我留在藍母星干什么？”
萊安氣極反笑：“你到底有沒有點數(shù)？你的身體不能上前線，沃爾到處是異星生物，你要不要命了！”
“殿下，我并不缺少馬革裹尸的覺悟�！�
“你！”
“哎別別別……”
眼看兩人要吵起來，林歌連忙硬著頭皮來勸，“道恩你聽我說，現(xiàn)在通訊投影這么方便，在后方也可以指揮艦隊嘛。你先留在藍母星養(yǎng)病，等一兩年，沃爾的形勢平定，驅(qū)逐了異星生物，我們再來接你過去啊�！�
但她也知道，這是糊弄人的話。
戰(zhàn)場上局勢瞬息萬變，跨星際通訊很容易斷聯(lián)或被竊聽。從后方提供一些戰(zhàn)略方針的建議倒是有可能，但實際領(lǐng)兵對戰(zhàn)，絕不可能每每等待一個不在現(xiàn)場之人的指示。
藍母星并沒有很大的戰(zhàn)略意義。姜見明留在這里，那也就是幫起義軍守望他們的發(fā)源地和人類母星，僅此而已了。
林歌都知道的事，姜見明更不可能不知道。
他深深地看了萊安一眼，默然片刻，并沒有堅持下去。
他說：“我服從殿下的命令�！�
萊安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陰沉得像是要來咬他一口。
但姜見明沒給殿下咬人的機會。
他起身離席了。
這一天的傍晚時分，星艦沖破黃昏，浩蕩升空。
姜見明坐在他那間小病房的臺階上，賽特多日沒見他，嚶嚶地一直叫，扒拉著他的膝蓋吐舌搖尾巴。
“乖狗狗�！�
姜見明彎下腰，他把臉埋在賽特柔軟的皮毛里，暗想：看來自己能走到的最遠處，也就是到這里了。
不過或許是好事，這樣一分開，萊安對他的情感自然會淡去。
或許下次見面的時候，殿下身邊就會出現(xiàn)那個“更適合的人”。
又或許并沒有下次見面，他會在這個星城里悄悄死掉，把骨灰盒留給凱旋的軍隊。萊安或許會很難過吧，但是誰活在世上不得難受個一兩下呢？
他想著想著，漸漸覺得困倦。也提不起精神回屋，反正現(xiàn)在沒人管著他了，姜見明索性窩在小院外的搖椅上閉了眼睛。
他以為會這樣一覺到天亮。
所以當深夜，姜見明被犬吠聲和隆隆巨響驚醒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反應(yīng)不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和賽特激動的“汪汪汪”聲交錯著，熟悉的嗓音從高空傳來——
“——亞斯蘭！”
“��？”
姜見明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頭頂射下來的大片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他從手指的縫隙勉強去看，差點沒心跳驟�！�
要了他的命吧，那是機甲探照燈的光！
半空中，機甲的駕駛艙開著。萊安逆風站在那里，一本正經(jīng)地沖他喊：“你真的很想去嗎？”
“——殿下��？”
姜見明一口氣上不來，恨不能當場氣暈過去。
他踉蹌?wù)酒穑吨ぷ雍盎厝�，“你……你瘋了，星艦�(zāi)�，其他人呢，你一個人半途折回來的��？”
萊安：“你是不是很想去？”
姜見明眼前突突發(fā)黑，他感覺自己腦子里的血管在跳，如果萊安現(xiàn)在在他身前，他大概真要給一巴掌或者一腳踹過去。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已經(jīng)是起義軍的領(lǐng)袖，是幾億人民的君主！萬一出了事，你叫其他人怎么辦��？”
他驀地抬起怒目，呼吸發(fā)抖，“你真是……胡作非為！這些年我就是教你這樣任性的！？”
“我沒有任性，只是改主意了。我要你來做起義軍的統(tǒng)帥�！�
萊安面無表情，晶骨操縱著機甲緩緩下降，“統(tǒng)帥先消消氣，再氣要氣出病了。”
“你簡直……咳咳咳……！”
“看吧，我剛說了�！�
他毫無抵抗之力地被萊安橫抱進機甲駕駛艙，再塞進治療艙內(nèi)。
殿下大概也怕真把殘人類氣死，沒嘴硬幾句就開始服軟，保證說一定追的上大部隊，路途安全，是算好了數(shù)據(jù)再來的怎怎。
姜見明還想罵人，結(jié)果一針麻醉打進來，他立刻癱軟了，話也說不出來。
萊安輕車熟路地蓋上蓋子：“要躍遷了，睡會兒。賽特我叫人來牽，放心吧�！�
……
等他昏睡又醒來，機甲已經(jīng)完成了躍遷，沿著路線追著大部隊的最后一段距離。
姜見明坐在駕駛席上，看著合金玻璃外的宇宙，星漢空曠而幽靜。
萊安捏著他的手指，用一副“我破罐子破摔了你還敢跳機甲嗎”的架勢，說他已經(jīng)向全體起義軍宣布了道恩.亞斯蘭為全軍統(tǒng)帥的命令。
姜見明淡淡道：“我是個殘晶人類。”
萊安：“你有我的晶骨�！�
“那是你的，怎么能算我有？”
姜見明又好氣又好笑，“殿下不會是想以此討好我，讓我同意那件事吧？”
……反正如果不回來這一趟，那件事鐵定沒戲。
萊安眼神飄忽地藏住心底話，清了清嗓子：“想什么呢，這是公事，那是私事�！�
“無論同不同意，你本來就是要呆在我身邊的，做.愛人只是再那基礎(chǔ)上多一些權(quán)利，比如親……”
“好了！”姜見明飛速打斷，“那些以后再說�！�
萊安用手掌蓋在姜見明臉上，“那我不說話，你睡覺�！�
過了會兒，又低聲道：“聽說沃爾盛產(chǎn)機甲，等起義軍占領(lǐng)沃爾以后，我找人造一架機甲送給你�！�
“我們給它裝配兩個駕駛艙。第一駕駛艙給你，內(nèi)部做成治療艙的樣子，我可以把你關(guān)進去……第二駕駛艙給我……”
渺小的機甲在浩大的宇宙間飛行。
靜謐之中，兩個人的心跳互相應(yīng)和。
“亞斯蘭？……姜？”
“睡了嗎。”
等身旁的呼吸變得綿長，萊安輕輕抬起手掌。
他的眼神復(fù)雜而深情，凝望著睡著的蒼白青年，似乎想說什么，還是沒有出口。
他理了理姜見明額前的碎發(fā)，撥出那形狀好看的眼尾，忽然動作一頓。
萊安靜默許久。
他用指尖輕輕點了一下。
沾走了青年眼尾的那點水跡。
第227章
進軍（2）
新帝歷64年末。
遠星際，近晶巢宇域。
近三個小時的惡戰(zhàn)結(jié)束了。異星生物的殘骸漂浮在宇宙空間內(nèi)，透明的白晶塊像深海上散落的島嶼。
銀北斗的艦隊自戰(zhàn)場中穿梭而出，機甲兵列隊歸艦。
這是自帝國全面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后，女皇帝派出的第一支白鳥遠征部隊。以銀北斗第一軍為主力，有過支援遠星際前線經(jīng)驗的金日輪也占了三成。
銀北斗少將謝予奪為主將，皇太子萊安.凱奧斯隨軍出征，秘密同行的還有光榮星城的小公子原長澤，配置不可謂不高檔。
旗艦天樞號內(nèi)。
唐鎮(zhèn)剛吐過一次，他卸下遠征軍的專用戰(zhàn)甲，搖搖晃晃地撐著機甲的機身跳下來，臉色青白，“媽的……頭疼，狗日的晶粒子�！�
謝予奪與他擦肩而過，順手拍了一下青年軍官的后背：“行啊小唐，比上次有進步�！�
唐鎮(zhèn)被拍得一抖：“……嘔！！”
他又吐了個稀里嘩啦。
越是靠近晶巢的核心區(qū)域，越難保持精神和身體狀況的穩(wěn)定——謝予奪私自遠征的那一次，也遇到了這個問題。
當初并不知道原因，但現(xiàn)在清楚了，那是晶粒子對人類發(fā)起的攻擊。
遠征軍前行了一個月，黑鯊基地新研制的阻晶戰(zhàn)斗甲已經(jīng)快無效了。帝國的士兵們不得不在這樣的高負荷環(huán)境下，一邊前行，一邊學習新的戰(zhàn)斗方式：以精神力抗衡晶粒子意識。
“謝少將，機甲隊已確認歸艦�！痹L澤三步并作兩步跑來，立正遞上毛巾，“請指示！”
謝予奪接過來，草草擦了把汗，“殿下呢？”
原長澤：“還沒回來……我去聯(lián)絡(luò)一下。”
曾經(jīng)文質(zhì)彬彬的小公子也穿上了銀北斗的軍裝，腰間配著姜見明當初送的那把手槍。
最開始沒人指望他能干什么事，只讓他負責一些文職工作。到了近晶巢宇域才發(fā)現(xiàn)，身為無晶人種的原長澤受晶粒子影響比新人類士兵要輕得多。
這個發(fā)現(xiàn)振奮人心，謝予奪立刻向軍部陳老元帥進行了報告，希望能多選拔一些無晶人種過來，做進一步的對比測試。
后方，一道暗金色流光穿過異星生物的碎尸，以精湛的駕駛操作直追星艦大隊而來，是負責斷后的金曉之冕。
謝予奪：“來了！”
浴血的機甲在接近天樞號后逐漸減速，背翼折疊，滑入星艦內(nèi)部。
“噠”一聲，軍靴踩上地板。
萊安.凱奧斯走下機甲。鐵翼般的晶骨呈半收狀態(tài)貼在脊背上，赤金色正從眼底緩緩熄滅下去。
他神色漠然，只穿了普通的銀北斗軍裝，長卷發(fā)束在腦后又盤了一圈，是全軍上下唯一不穿阻晶戰(zhàn)甲參與作戰(zhàn)的人。
“殿下！”
謝予奪匆忙迎上，拽住皇太子上下瞧了一番，看著沒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氣，恢復(fù)到愁眉苦臉嘮嘮叨叨的狀態(tài)：
“我的殿下哎，正常人斷后，那是掩護大部隊邊戰(zhàn)邊退，您倒好……斷著斷著就不回來了！？”
“有只S級異星生物綴在后面，不安全，隨手清理了而已�！�
萊安淡淡往里走，“別操心了，我說過……在他回來之前，不會做冒險的事�！�
“……”
謝予奪表情復(fù)雜，默默看著皇太子冷峻的背影消失在過道的另一端。
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第一要塞奪還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年。這也意味著，距離他們失去姜見明，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兩百天。
時光能沖淡悲傷，卻無法抹消心里那塊缺失。
前幾天還有士兵在閑聊的時候說，既然無晶人種受晶粒子影響較小，讓無晶人種領(lǐng)軍掛帥，或許才是突破至晶巢母核的希望所在。
“嗨，說的容易�！�
一個銀北斗漢子嘴里叼著無害煙，懷里抱著自己的阻晶面甲，“以前咱都覺得殘人類沒用，軍校招生都不收殘人類小孩，現(xiàn)在從哪兒抓個能領(lǐng)兵的殘人類過來？”
頓時，周圍一大片都沉默下來。
誰都能想到那個人。
誰都不忍心說出那個名字。
汩汩涌出的血凝固了，又被歲月的水洗凈，留下的是一道深深的傷疤。
平常也不怎么樣，只有某時刻不小心磕碰到了，才會突然疼出止不住的眼淚。
夜晚，十一點半。
宇宙里沒有日升月落，但軍隊還是嚴格按照二十四小時計時活動。
萊安沐浴出來，披散著長發(fā)坐到書桌前，打開腕機。
他慢慢地調(diào)出一個小視頻，讓畫面投影在眼前。
視頻中，姜見明躺在無菌的特殊治療艙內(nèi)，面容如雪，安寧地閉著眼。
依舊是老樣子……心口沒有起伏，聽不見呼吸聲，更不會有絲毫動靜，完全就是一具尸體。
萊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小心地伸出雙手，把那一塊方方正正的畫面籠在自己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