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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姜見明歪頭打量了萊安會兒,眼底仿佛泛起幾點微光。

    他說:“你乖一點,不哭了,我讓你親一下好不好?”

    之前那么久,他不肯跨出這一步。一是現(xiàn)實原因,他怕與萊安正式結(jié)成戀人關(guān)系后,陛下會執(zhí)拗地想給他明面上的身份,鬧出不必要的麻煩。

    再是,他的確擔心自己配不上萊安如此熾熱的深情,擔心會害陛下錯過真正的良人。

    但已經(jīng)到了今晚。

    他明天就要“死”了,再也不必擔心自己讓萊安為難。

    他也看清了皇帝對自己的執(zhí)念,不奢望萊安在自己走后能夠移情別戀。

    或者換句話說,既然陛下能為了愛人偏執(zhí)到這個地步,那么假如萊安日后對另一個人動心,一個死人也不可能牽絆住什么。

    所以姜見明笑著,對有些發(fā)蒙的萊安招手,眨眼問:“要不要?”

    要,當然要。萊安立刻貼過來,睫毛還可憐兮兮地掛著淚珠,在他掌心里啾了一下。

    “……”

    “不是這樣親,陛下�!�

    姜見明又好氣又好笑,又很心疼。他摸了摸萊安的臉,另一只手半輕不重地搭在萊安肩膀上。

    “這個也要我教嗎?”

    白翡翠宮的窗玻璃映出一點點靠近的兩道人影。窗外有月光,月光流轉(zhuǎn)在金色的玫瑰花上。

    萊安這才意識到姜見明的意思。

    他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屏住呼吸。

    咚、咚——

    心臟突兀地開始加速。

    “等等,”大帝忽然往后撤,目光慌張躲閃,“你不必為了遷就我……”

    姜見明縮短了最后一點距離。他的五指穿過白金卷發(fā)扣住萊安的后腦,將自己的唇覆上萊安的。

    “…——!”

    當月光吻別金玫瑰的時候,他們也相擁而吻了。

    那是姜見明與凱奧斯,帝國的大帝與統(tǒng)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溫存,發(fā)生在不為人知的宮廷深處。

    他們親吻,也只是親吻。齒舌間偶爾泄出幾絲聲音,也是很細弱的,仿佛只是親吻就耗盡了畢生的力氣。

    這種感覺像是醉酒,一切都迷離了,他們親吻時緊緊抓著彼此,體溫,心跳,肌理,灼熱的,冰冷的,一切都在淋漓不盡地侵吞著感官。

    “姜,”年輕的帝王哽咽不止,雙手捧著愛人的臉,“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苯娒黝澛暤溃氨菹�,萊安……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看著你,無論生死都一樣�!�

    所以不要哭泣,不要畏懼別離。

    從細碎到激烈,他們在喘息間糾纏著下墜,墜到宇宙的深處去,再被星空化作流動的銀色巨毯接住。漫天都是月亮的光輝,太陽的光輝……最后在生死盡頭聽到愛的弦樂,愛像溫熱的水潮般涌起,繾綣地,悲傷地,將他們一點點融合在一處。永不別離,永不別離。

    “還想做別的嗎?”

    結(jié)束后,姜見明躺在床上平復著氣息,唇上被磨出幾分瀲滟色澤,終于不再是慘白的樣子。

    萊安環(huán)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脖頸處蹭了蹭,帶著一點粘人的鼻音道:“足夠了,不需要別的�!�

    但沒幾分鐘,陛下又反悔。

    萊安道:“對了,我還想聽你說那個字,對我說。”

    親吻之后,姜見明當然知道陛下想聽什么。

    他斂眉搖了搖頭,神色悵然:“口頭之言當然簡單,但是陛下,我從來沒能對你盡過愛人的義務。”

    “就像去年你也說過的,之前那些歲月,我更多的是倚仗你的力量與地位……”

    “不是!不是,”萊安神色驀地變了,他一下子把姜見明拽起來按進懷里,緊緊摟著,“那些話是你算計了激我說的,你心里清楚!”

    他胡亂去摸姜見明的右手臂,心疼地摩挲折傷過的地方,“不要你說別的了,給我忘了那些話,現(xiàn)在就忘�!�

    姜見明又被弄得忍俊不禁。

    “好的,”他說,“那我忘了。”

    萊安這才不鬧,又細細地吻過他一遍。最后抱他重新躺下,把暖和的被子蓋在他身上,說。

    房間內(nèi)的燈熄了。

    ==

    次日,冰凍休眠的流程選在白翡翠宮二層,一個向陽的寬大房間內(nèi)進行。

    與安樂的實施方法一樣,先是讓病人進入深度睡眠,再由醫(yī)生和相關(guān)科技人員來操作。

    姜見明坐在床邊,看著那一小管透明的藥劑,知道就是它了。

    當這些藥液注射入體內(nèi),他會在四五秒的時間內(nèi)昏睡過去。

    然后,就算是與這個世界告別了。

    窗外是生機勃勃的夏天,房間內(nèi)陽光正好。姜見明穿著整潔的衣衫,依次與這些年幫助過他的醫(yī)護小組道謝告別。

    瑪莉亞哭得一塌糊涂,姜見明給了她一包糖,讓她帶回去給她的小孩。

    老狗賽特察覺出氣氛的不尋常,一直嚶嚶叫著,往姜見明床邊拱。姜見明摸了摸它,最后給它扔了一次球。

    金色的陽光灑遍地板,賽特搖著尾巴追得呼呼直喘,幾分鐘后才疲憊地把球叼回來。

    “汪!嗚嗚嗚……”

    它把球放在姜見明手里,高興地吐著舌頭,抬頭時黑葡萄似的眼睛被光線染成了金黃色。

    姜見明抱住賽特親了親,哀傷斂眸,低聲道:“乖狗狗,下輩子找個好主人吧�!�

    這么多年奔波征戰(zhàn),他沒能好好陪他的狗,現(xiàn)在連給賽特送終都做不到。

    西爾芙走過來,她將藥液掛在架子上,悄悄紅了眼眶:“統(tǒng)帥放心,我們會照顧賽特的�!�

    姜見明點了點頭,“把它帶走吧�!�

    瑪莉亞來牽賽特,賽特卻不肯走,蹭著姜見明嗚嗚直叫,項圈都勒緊了。

    “算了,我來。”統(tǒng)帥擺了擺手,他又拿起狗狗最喜歡的玩具球,推開窗,從二樓扔到下面的院子里。

    他揉了揉賽特的耳朵,像平常給它下指令那樣,“乖,自己去玩會兒球�!�

    老狗被騙下去了,啪嗒啪嗒的聲音消失在臺階盡頭�,斃騺喩钌钜痪瞎�,也走了。最后留下萊安,林歌和西爾芙三個人。

    三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都不錯,他們決定了最后要用輕松點的氣氛送姜見明入眠。

    林歌將一顆紅蘋果放在姜見明枕邊,笑著懷念起從前她和他在野區(qū)里搶垃圾吃的時候。

    “道恩,”她嬉皮笑臉道,“等你睡醒之后,我一定比你老了,真成‘老娘’了……對了,到時候老娘要叫你‘明明’,誰叫你之前天天把老娘當女兒訓�!�

    西爾芙給姜見明的右手小臂扎了針,把輸液器開關(guān)放到他的左手旁,“統(tǒng)帥準備好之后,推這個開關(guān)就可以了。”

    “好�!苯娒鳒睾偷攸c頭,柔軟的天光讓他消瘦的臉龐有種近乎圣潔的光華。

    萊安扶他慢慢躺好,陛下還真是說到做到,昨晚說今天不會哭了,今天就真的鎮(zhèn)靜下來。

    “是我強留你這么久,對不起�!贝蟮壅J真地把姜見明耳畔的碎發(fā)理好了,低沉道,“以后就不用疼了,睡吧,等我叫醒你�!�

    姜見明抓住萊安的手,“那……我想醒來的時候還有陛下在身邊,可以嗎?”

    這其實是種委婉的暗示,如果在萊安的這一生內(nèi)無法讓他醒來,也不必把一具老僵尸留給后代。

    萊安:“當然,我承諾你醒來的時候,一定是在我的懷里�!�

    “謝謝您�!苯娒鬏p聲道,“等我死……咳,休眠后不要立刻宣布死訊,盡量拖到明年。剛出征完主帥就亡故太異樣,我怕有人會議論您。”

    萊安:“明白。”

    “那就這樣了。”姜見明躺在床上,先看了看窗外的亞斯蘭星城,又仔細地看著最后陪伴他的三個人。

    長眠前他想說聲,但現(xiàn)在不是晚上,也不適合傷感。

    “午安,別為我難過,”所以他笑了笑,“我這一生很幸福的,無論任何時候,身邊總有人愛著我�!�

    說完這句話,姜見明就推下了開關(guān),神態(tài)輕松自如,仿佛注射的只是日常的營養(yǎng)針。

    藥液在透明的注射管里快速下滑。

    突然,遠處的鐘聲響了。據(jù)說附近新修建了一座教堂,原來今天是它第一次鳴鐘的日子。

    恍惚間,姜見明的聽覺似乎變得無比敏銳。

    他好似能聽見鐘聲,聽見白鴿撲棱棱振翅。懸浮列車叮叮跑過星城,產(chǎn)婦誕下的嬰孩在啼哭,枝頭花苞綻放,鳥雀離巢。

    不,他不是聽見了,只是想象到了。

    一切的未來都在遠方,每一秒都有嫩芽破土,那是光明,那是新生。

    “對了�!苯y(tǒng)帥的眼眸突然泛起清澈的光澤,他望向大帝,笑容比生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動人心魄——

    藥液注入靜脈的那一秒,他含笑說:“萊安,我愛你啊�!�

    我愛你,我愛你。

    我唯一的永遠的愛人,請在告別的鐘聲敲響之時,收下我虧欠了你半生的愛意。

    像是被某種無形的魔咒擊中,萊安抬頭,怔怔張嘴,翡翠色的眼眸劇烈搖動著……

    突然,林歌發(fā)出類似悲哭的叫聲,她狠狠推了萊安一把,已經(jīng)淚流滿面。

    而皇帝終于驚醒,猛地握住統(tǒng)帥冰冷的手腕,磕絆道:“我!我也……”

    可是姜見明的雙眼緩慢地合上了,就像桃花被軟綿綿的風吹謝在春光里。他的唇角還銜著溫柔的笑,也像湖水的漣漪逐漸消散,只剩下若有若無的一丁點,凝固成永恒。

    他在明媚的夏季天光下睡去。

    眼淚一滴滴洇在白色的枕邊,有一滴掉在了那顆紅蘋果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輝。

    “我也……愛你�!�

    萊安咬牙閉上了眼,他仰起青筋綻起的脖頸,一字一句說道,“姜,你聽見了嗎,我愛你……”

    林歌和西爾芙都放聲哭了出來,但病床上的男人再也不會醒來安慰兩個小姑娘,摸摸她們的頭發(fā)了。

    今天和那個一起拍照的下午同樣燦爛溫暖,但亞斯蘭離開,照片的一角就永遠缺失了。

    三人許久才平復情緒,林歌和萊安出來,留下西爾芙做后續(xù)的操作。

    忽然,他們看見了賽特,老狗把球從院子里叼上來了!

    萊安立刻把門關(guān)上。賽特耷拉下耳朵,嚶嚶地哼著,雙爪扒拉著那扇門,嘴里還咬著球不放。

    它還想和姜見明玩呢。主人扔的球,要放回主人手心里……如果可以的話,再扔一次。

    林歌深吸了口氣別過頭,不忍再看。皇帝半跪下來,抱住賽特的脖子低聲道:“別鬧,他在睡,不許吵了,噓……”

    賽特聽懂了。它吐出球,抖抖身體,喉嚨一陣委屈的哼聲。

    它不知道死亡,只以為姜見明真的在睡覺。那就要到下午、晚上,甚至有可能明天早晨,主人醒來才能繼續(xù)玩球了。

    “乖狗,對,等他醒睡,”萊安嗓音低沉,他翠綠的眼瞳彌漫著一層陰霧,沒有光了,“還會陪你玩的�!�

    這是新帝歷2年的初夏。

    七個月后,新帝歷3年,帝國宣布了開國統(tǒng)帥道恩.亞斯蘭的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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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午安,統(tǒng)帥,下次醒來就是光明的新帝國啦。

    統(tǒng)帥:……但身體是在活晶塊堆里謝謝。

    第246章

    進軍(3)

    這一年,亞斯蘭統(tǒng)帥的遺體在瓦森下葬。

    ……當然是假的。

    姜見明的休眠倉被做成冰棺樣子,藏在了白翡翠宮的地底暗室。這世上只有三個人能打開。

    他睡在如水清澈的休眠液里,身穿元帥軍禮服,胸前綴滿了最高規(guī)格的榮譽勛章,白色的菊花、金色的玫瑰與帝國旗幟簇擁在四周。

    “你已經(jīng)睡了二百二十六天了,亞斯蘭�!�

    萊安的手指撫過冰棺的棱角,眼底晦暗,“朕準備建軍校了,明日要在議政廳討論細節(jié),這會令你開心嗎?”

    半年了,萊安閉上眼。這半年來,愛人離去的痛楚無時無刻不在腐蝕他。

    他饑渴地搜集一切留有姜見明痕跡的東西。先是回了藍母星,讓林歌帶他去Z2野區(qū)。野區(qū)已不是舊日墮落的樣子,也沒有垃圾飛船來往�;实壅业剿麄兂跤龅哪亲∩狡律�,從日落站到天明。

    又去了瓦森那座莊園,推開小別墅的門,挨個撫摸姜見明用過的東西再擺回原處,最后看了監(jiān)控。

    他看到姜見明曾在深夜坐在院外,望著星空虛弱地伸出手,又收回。

    監(jiān)控的小小畫面中,姜見明抱著賽特的脖子,出神地喃喃道:“……你知道嗎,陛下曾經(jīng)答應過我,要帶我去比星艦更遠的地方�!�

    “可是你看,我現(xiàn)在哪里也去不了了�!�

    萊安反復地看了好幾遍,最后成功讓自己再次崩潰,變成一攤血肉模糊的晶體。

    帝國高層發(fā)現(xiàn),統(tǒng)帥離去后,凱奧斯大帝明顯地變得陰郁了。

    但與之相對的是,皇帝的執(zhí)政手段反而和緩了不少,仿佛是那個離去之人的靈魂寄宿在了他的身上。

    帝國短暫地放下了干戈,甚至連熔巖宇盜的仇都沒有去報。

    大帝放慢了步調(diào),著手重建藍母星,平衡三大星系,改革舊制度,啟迪民智,休養(yǎng)生息。

    人類這個種族的傷疤在愈合,雖然仍顯跌跌撞撞,許多事總不能完美,但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前進著。

    人們所不知道的是,大帝幾乎每天都要偷偷去看統(tǒng)帥,和休眠倉說說話。

    后來,凱奧斯喜歡深夜睡在地底,也不必搬床,打個地鋪就足夠。

    再后來,地鋪也不需要了,他用晶骨把自己包一包就可以睡。

    有時他會因悲傷過度而情緒失控,失控了就晶體化,也不傷人,就委屈地變成一攤扒在休眠倉上。

    西爾芙最初很驚恐,很崩潰,但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反而會在萊安化晶的時候抱著研究器材沖來采集數(shù)據(jù)。

    林歌在旁邊翹著腿,咔擦咔擦啃著蘋果,吐槽道:“……就是說啊,將科學發(fā)展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真的好嗎�!�

    西爾芙面容嚴肅:“可是問題在于,陛下這種情況,還能叫做人嗎?”

    林歌:“有道理,我要撤回前言。”

    新帝歷三年的夏天,凱奧斯軍校與亞斯蘭國立圖書館相繼建立。

    同年冬季,新帝國第一個正式的科研基地,黑鯊基地的概念也初步搭建起來。

    次年春初,賽特亨利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

    獸醫(yī)建議給老狗安樂時,賽特還吃力又眷戀地舔著那顆已經(jīng)沒人陪它玩的舊飛球。

    大帝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

    數(shù)日后,賽特睡進了休眠倉。小小的休眠倉被送進地底,陪在那位長眠的開國統(tǒng)帥身邊。

    “亞斯蘭,”萊安撫摸著冰棺,低聲道,“別怕,我們都陪著你,都不走。”

    新帝歷五年,新頒布的帝國法典規(guī)定了新人類與殘人類、貴族與平民享有同等人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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