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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程潛沒吭聲,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心里疲憊地想道:“會不會有一天他也背叛我呢?”

    嚴(yán)爭鳴被他看得心頭發(fā)癢,又擔(dān)心他身體,不敢上手碰,只好勉強(qiáng)平心靜氣地定了定神:“看什么?”

    程潛端詳了他片刻,忽然一笑釋然,心道:“胡思亂想什么呢?他想要什么,我就給他什么,他想要我的命,我就把命豁給他……有什么背叛不背叛的�!�

    嚴(yán)爭鳴沒長透視眼,沒看見他心里這番不與人言的山盟海誓,他潤了潤嘴唇,臉上掛著明目張膽的垂涎,嘴里還在臭不要臉的矜持道:“你既然心里也難受,身上也難受,今天就好好睡一覺吧,我……嗯,我可以先把其他事推一推,只陪著你。”

    程潛:“……”

    掌門師兄有時候也真是只珍奇物種。

    程潛將自己滿腔柔情一掃而空,心道:“唉,太煩人了�!�

    他一抬手推開嚴(yán)爭鳴的臉,漠然道:“不勞動你了,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自己慢慢睡吧�!�

    嚴(yán)爭鳴:“等等,你才剛醒……”

    程潛一閃身,已經(jīng)不在屋里了。

    嚴(yán)爭鳴:“……”

    他收拾不了清安居主人,決定去收拾清安居的竹林。

    程潛徑自來到唐軫住的客房里,卻發(fā)現(xiàn)唐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只留下了一個小盒子,旁邊壓著一張字條:“多留無益,暫且告辭,盒中之物為牽魂絲,一直沒機(jī)會給你們,只是眼下恐怕也用不上了�!�

    牽魂絲能將韓淵的魂魄短暫地引出來,讓他們能趁機(jī)殺了那作惡多端的心魔,不必再投鼠忌器。

    血誓中句句說的是“魔龍”,若是他們真殺了心魔,是不是真正的韓淵就可以將罪責(zé)推到心魔身上,不必奔波南疆,不必受五百年鞭刑呢?

    程潛捏著字條的手指一緊,隨即嘆了口氣,若他心里沒有懷疑,指不定此時已經(jīng)欣喜若狂地將這東西給嚴(yán)爭鳴拿過去了。

    現(xiàn)在他卻在懷疑,唐軫早不拿,晚不拿,為什么偏偏現(xiàn)在拿出牽魂絲?

    他那么不希望韓淵去南疆,究竟是出于好心,還是只是希望水能更渾一點(diǎn)?

    還有……唐軫為什么走得這樣匆忙?

    程潛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頭,正看見韓淵那身顯眼的蟠龍袍在屋外矮墻上下翻飛。

    韓淵淡淡地解釋道:“尚萬年那多管閑事的老頭死了,他們一時沒時間理我,我自己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你手里是什么?”

    程潛頓了頓,如實(shí)說了。

    韓淵聽了,很不講究地往墻頭上一坐,頗為自嘲地笑道:“扔了吧,沒用,大師兄的鬼話怎么張嘴就來?他又不是不知道心魔是什么……哪有什么一身二魂,又不是奪舍�!�

    程潛:“喲,變成‘大師兄’了?不是‘貴派掌門’了?”

    韓淵被他堵了個正著。

    程潛又道:“他也不過就是想給你找一條退路,萬一他們真要要?dú)⒛�,好歹有‘一身二魂’可以�?dāng)個借口�!�

    韓淵雙臂撐在身后的矮墻上,仰頭看著扶搖山上曠遠(yuǎn)遼闊的夜空,片刻后,他說道:“沒必要,小師兄,我發(fā)現(xiàn)人是不能給自己找借口的�!�

    程潛靠在客房的院墻上,也學(xué)著他的動作仰起頭,兩人一坐一站,都在同一邊,頭頂同一片夜空,好像已經(jīng)很久未曾這樣接近過。

    “你們?nèi)齻去群妖谷救我,二師兄當(dāng)面承認(rèn)是他把我糊弄進(jìn)去的,我當(dāng)時覺得二師兄看起來是個小白臉,沒想到也算條漢子。”韓淵伸長了腿,坐沒坐相,若不是身上那件威嚴(yán)厚重的蟠龍袍,他好像依稀還是個無賴的小叫花。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只是真聰明�!表n淵說道,隨即,他話音一轉(zhuǎn),問道,“我那時中了畫魂,錯手誤殺了你,小師兄,若是我們倆易地而處,你會怎么做?”

    程潛沒吭聲,沒有身臨其境,誰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韓淵自顧自地道:“你肯定不會借著畫魂的瘋勁跳海遁走,你一旦掙脫畫魂,肯定會回到師門請罪,師兄們怪你或者不怪你,都是他們說了算,你不會躲躲藏藏�!�

    程潛苦笑道:“一包松子糖,收買你高看了我這么多年嗎?”

    韓淵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眼角笑紋便悄悄消去,面孔分明是青年,眼神卻忽然滄桑起來。

    韓淵:“其實(shí)我也不怕師兄們把我怎么樣,我知道他們不會把我怎么樣�?墒抢⒕挝冶巢粍�,小師兄,日日夜夜啊,太折磨人了,我只能把它化成戾氣和仇恨�!�

    程潛:“你知道我們都不會怪你�!�

    韓淵:“假裝不知道,其實(shí)知道�!�

    越是知道,愧疚就越是深邃。

    沒有人怪他,他反而會越發(fā)地怪自己。

    韓淵:“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我現(xiàn)在明白這個道理了……不過不算晚,還能讓我看看扶搖山�!�

    兩人兩廂無言,沉默良久。

    程潛忽然抬起一只手,那矮墻上坐著的韓淵見了,便會意地微微一彎腰,在他手心拍了一下。

    一聲脆響,所有的背叛與糾纏,幾番兵戎相見,一時間全都灰飛煙滅了。

    程潛:“行了,你做師兄的隨口嚇唬人,就不去找小師妹道個歉?”

    “明天吧,”韓淵有些局促地說道,“今天天色太晚了,那么大個姑娘了,半夜三更的,不大好去找她……唉,不是看著她長大,真習(xí)慣不過來。”

    這方面程潛深有感觸,剛要說什么,突然,遠(yuǎn)處院子里一團(tuán)火好像煙花似的在爆開,彤鶴的身影一閃,落在了一棵大樹上,夜色中水坑顯得有些尖銳的聲音喝道:“你是什么人!”

    程潛臉色一變,霜刃在矮墻上輕輕碰了一下,下一刻人已經(jīng)不在原地,韓淵緊跟著飛身追了上去。

    只見水坑院子有一個臉色慘白、看不出男女的人,一身花花綠綠,裝束比水坑還要詭異一些。

    韓淵從一團(tuán)黑霧中走出來,雙手抱在胸前,看著那人皺眉道:“妖修?”

    那人見了韓淵,瑟縮著往后退了幾步,退路便又被人堵住了。

    程潛道:“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不在后山妖谷中老實(shí)待著,跑來扶搖山,是活得不耐煩了?”

    兩人一前一后,堵得那妖修無處可躲,他口中忽然發(fā)出一聲恐懼的尖唳,驟然身化大鳥,直上直下地要躥上云霄。

    韓淵當(dāng)空而立,身后有龍影一閃而過,逼人的魔氣當(dāng)空而落,將那大鳥活活壓了下來,韓淵一甩袖子,手背上血誓的八卦印一閃,他口中“嘖”了一聲,不滿道:“不讓我殺生。”

    大妖落地摔成人型,還沒來得及逃竄,一個劍已經(jīng)壓在了他的脖頸上。

    劍上的寒霜將那妖修的脖子映得一片青白。

    程潛一手執(zhí)劍,漠然地將他按在地上:“我要是你,就不會想著跑。”

    妖修臉上露出痛苦神色,他似乎不大會說人話,雙膝跪地,痛苦地抬頭看向水坑,用怪異的腔調(diào)開口道:“你是王后……的……”

    第98章

    王后的什么玩意,這鳥妖結(jié)巴無論如何也沒說出來,最后他急得仰面發(fā)出一聲鳥叫,沒來得及變成人手的爪子在空中磕磕絆絆的畫了個圈,艱難地比劃出了自己的意思——你是王后的蛋。

    水坑認(rèn)為這種稱呼是對她青春美貌的極端冒犯,于是將腰一叉,站成了一把茶壺,罵道:“是啊,一顆蛋長了這么大,你們大王很如鯁在喉對吧?他老人家記掛了我這么多年,扶搖山剛開就派你來殺我,也真是夠誠心的……不過你們?nèi)貉热硕妓拦饫玻恳膊慌蓚厲害的來,看不起我嗎?”

    程潛默默后退了半步,躲開她的狂轟亂炸,心里不由得產(chǎn)生了深深的疑惑——她這一套標(biāo)準(zhǔn)完美的潑婦罵街都是跟誰學(xué)的?

    水坑這輩子竟也能顯得伶牙俐齒一次,鳥妖瞠目結(jié)舌,啞口無言,瑟縮了一下,滿面悲傷地看著她,灰蒙蒙的眼睛里裝了滿眶的潸然欲泣。

    氣勢洶洶的水坑沒有料到這反應(yīng),當(dāng)即驚奇道:“喂,我就說兩句,你干嘛哭哭啼啼的?”

    妖王就算腦子里有殘疾,想必也不會派個哭哭啼啼的刺客來行刺。程潛見這妖修鳥爪子里好像沾了一把紅泥,便用霜刃的劍鞘撈起鳥爪,瞇起眼端詳了片刻,確定這正是扶搖山客房院墻上的。

    程潛問道:“你去客房那邊干什么?”

    鳥妖忙嗷嗚亂叫地比劃一通,見沒人聽得懂他的鳥語,便焦急地伸爪去抓水坑的裙裾。

    韓淵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說話你就好好說,少動手動腳的�!�

    鳥妖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指了個方向,試探性地走了兩步,見這回沒有人再打他,便放心大膽地直起腰來,在前引路。

    這畜生心眼還怪實(shí)在的,居然一點(diǎn)也沒打算趁機(jī)逃走,引路引得很認(rèn)真,走兩步還要停下來等他們片刻。

    三個人疑惑地跟上去,那鳥妖徑直將他們帶到了唐軫離去前住過的客房。他指著客房說了好大一通鳥語,見言語不通,急得用爪子直撓墻。

    水坑:“……”

    她開始不那么向往去群妖谷統(tǒng)領(lǐng)全族了,因?yàn)楦杏X這些族人好像都有點(diǎn)缺心眼。

    程潛心里一轉(zhuǎn)念,問道:“住在這里的人已經(jīng)走了——但你認(rèn)得他么?”

    鳥妖連連點(diǎn)頭。

    程潛又問道:“難道他是因?yàn)橐姷搅四�,所以才匆忙離開的?”

    鳥妖繼續(xù)點(diǎn)頭。

    “胡說八道,”程潛一把掐住鳥妖那比尋常人細(xì)一些的脖子,輕而易舉地將他按在矮墻上,冷冷地道,“就憑你能嚇跑他?你要是真知道什么不該知道的,他早就將你滅口了,還容得下你四處亂飛?”

    唐軫的背叛好像一把尖刀捅進(jìn)他心里,程潛這句話里帶著說不出的殺意。

    韓淵和水坑都是一愣。

    水坑疑惑地問道:“等等,滅什么口?這里住的不是唐前輩嗎?”

    那鳥妖差點(diǎn)被程潛一把掐死,炸著毛抵死掙扎了片刻,終于可憐兮兮地從頸子里拉出一塊木牌,他舌頭都被掐了出來,喉嚨里“嗬嗬”作響,臉紅脖子粗地將那塊木牌塞進(jìn)程潛手里。

    木牌中隱約含著符咒之力,程潛周身殺意未退,面無表情地伸手扯下那塊木牌,將鳥妖扔在一邊。

    只見木牌正面刻著一只彤鶴,刀法精湛,顯得鳥身亭亭玉立,分毫畢現(xiàn)……但看得出刻的不是水坑,那應(yīng)該是一只成年的彤鶴。

    背面則是一面細(xì)密的符咒,歷久彌新,在夜色中閃著柔軟的熒光。

    韓淵:“什么東西?”

    “一張傀儡符,”程潛仔細(xì)查看了一番,說道,“還沒有用過�!�

    韓淵:“傀儡符?傀儡符能有多大用?”

    傀儡符能替主人分擔(dān)一次致命傷害,關(guān)鍵時刻能救命,但本身并沒有什么攻擊性,唐軫怎么會怕這東西?

    這種修為稀松的雜毛鳥,一次打不死,還不能再打一次么?

    程潛先是疑惑,突然,他心里掠過了一個猜測。

    程潛試探地問道:“這是里面住的那個人刻的?”

    通�?芊荒苁褂靡淮危挥幸环N情況例外——就是只要符咒本身沒有失效,刻符咒的人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害攜帶此符之人的。

    鳥妖拼命點(diǎn)頭。

    一個半夜三更從后山山穴中偷溜出來的鳥妖,身上為什么會有唐軫的符咒?

    唐真人他到底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韓淵用腳尖撥了一下那鳥妖:“這東西是你的?”

    大舌頭鳥妖一挺胸,鏗鏘有力地說道:“王后的!”

    韓淵聽了,臉上發(fā)生了一場微妙的風(fēng)云變幻,轉(zhuǎn)頭對水坑道:“雖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過恐怕你是多了個便宜爹�!�

    水坑茫然無措,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鳥妖總是想往水坑身邊湊,可憐巴巴地被程潛的霜刃劍攔在一旁。他比比劃劃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只見盒中一物,里三層外三層地裹著好幾層錦緞,層層剝開后,里面露出了一根半尺來長的火紅羽毛。

    鳥妖雙手捧著羽毛,小心翼翼地伸長胳膊遞給水坑,灰蒙蒙的眼睛里有說不出的期待。

    水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過來,羽毛上不知有什么東西,一下刺破了她的手指,一粒血珠順其而下,轉(zhuǎn)眼融入了那團(tuán)火紅中。

    空中憑空響起一聲悠長清冽的鳥鳴,隨即,一團(tuán)霧氣憑空而起,落在地上鋪展開,一團(tuán)恍如真實(shí)的幻影呈現(xiàn)在了幾人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先被一個女妖奪了去,只見她身披錦袍,長擺曳地,通體的雍容華貴,臉上看不出一點(diǎn)上不得臺面的妖氣,與她并肩的男人雖然也勉強(qiáng)能算是器宇軒昂,但明顯被她那耀眼的榮光奪了風(fēng)頭。

    兩人打扮登對,似乎是夫妻,中間卻隔了老遠(yuǎn),頗有些“相敬如冰”的意思。

    鳥妖指了指幻影中的兩個大妖,比比劃劃道:“王,王后……”

    韓淵訝異地看了妖后一眼,又看了看水坑,完全沒看出這做鄉(xiāng)下柴雞打扮的小師妹竟是妖后親生的。

    妖王與妖后后面還有另一個人,似乎是來做客或是觀禮的,頗為事不關(guān)己地站在一邊。

    程潛吃了一驚,低聲問道:“那是師祖嗎?”

    鳥妖看了童如一眼,比劃了一個畢恭畢敬的姿勢。

    幻影中最前面是一個老頭,也不知他活了多大年紀(jì),臉上的皺紋活能夾死蒼蠅,畫著花花綠綠的油彩,一雙皮包骨的手里捧著幾片舊龜甲,神神叨叨地跪在地上,閉目半晌,他仿佛聽夠了天音似的睜開眼,臉上滿是頹敗神色,嘆了口氣,隨即口吐人言道:“上諭人間將有劫,降下天妖,天妖應(yīng)劫而生,浴血出世,必奪妖王之力,大亂�!�

    妖王聽了,臉色難看得要命,問道:“天妖何在?”

    那老頭張開烏鴉嘴,說道:“誕于妖后腹中。”

    這話說完,那老頭便渾身抽搐,倒在地上死了,真的原地化成了一只大烏鴉,將自己活活說死了。

    他兩腿一蹬,一了百了,沒有狗屁事,卻釀成了一場大禍。

    眼前幻影一閃,只見那妖王手中持劍,劍下有個小孩子,死了。

    小孩也就是凡人兒童五六歲的模樣,眉宇間與妖王還有幾分像。

    這場景不必解釋,眾人都看明白了——老烏鴉只說有天妖,并且天妖是妖后生的,沒說是已經(jīng)生下來的還是未來的,妖王以為此劫應(yīng)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他聽說天妖會奪取他的法力,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大義”滅了親。

    妖后闖進(jìn)來,見了此情此景,當(dāng)場翻臉與妖王玩了命,可惜未能戰(zhàn)勝妖王,負(fù)傷離谷,臨走時,只有一只巴掌大的小灰鳥跟著她。

    鳥妖指著落在妖后身后那灰頭土臉的扁毛畜生,羞澀地介紹道:“我�!�

    沒人理他,誰都不關(guān)心一只丑家雀。

    接著,幻影再次一轉(zhuǎn),只見妖后換下了她那身累贅的裝束,只做尋常女子打扮,匆忙地帶人上了扶搖山。

    她帶著一個樣子有些木訥的年輕姑娘和一個受了重傷的人。

    都是熟人——女的是唐晚秋,受傷的正是唐軫。

    唐軫自胸口往下戳著一根巨大的獠牙,半邊身體已經(jīng)焦黑一片,卻依然能看出清秀溫文的眉目來。

    韓淵疑惑道:“這是哪段舊事?”

    程潛道:“唐軫說過,他年輕時曾與師妹唐晚秋在外游歷時遇險,正是師祖施救,應(yīng)該就是這時候�!�

    程潛話音沒落,只見幻影中的扶搖山門口,一個正挽著褲腿干什么活青年抬起頭來,一見此人,程潛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滯,整個人呆住了。

    師父……

    韓木椿還是畫像上的模樣,氣質(zhì)卻已經(jīng)有了后來老黃鼠狼的猥瑣雛形,吊兒郎當(dāng)?shù)貙⑹稚系匿z頭往肩上一扛,遠(yuǎn)遠(yuǎn)地見了妖后,此人口中也沒個尊稱,直呼其名道:“紅云,哪陣風(fēng)把你吹來了?”

    說話間,韓木椿目光略一掃唐軫與唐晚秋,唐晚秋與他目光相接時,竟微微一愣之后不自在地低下了頭,沒敢吭聲。

    妖后道:“他因?yàn)槲冶粭冭凰鶄銕煾改�?快點(diǎn),我要找他救命�!�

    “兇獸梼杌?”韓木椿面色微微一正,隨即將剛才在地里刨東西的鋤頭往空中一拋,毫不挑剔地踩著此物飛上了天,口中道,“跟我來�!�

    程潛貪婪地看著韓木椿,哪怕是御物飛行,他那一邊高一邊低、沾滿了泥巴的褲腿也看不出有任何仙人氣質(zhì)。

    可他依然看不夠。

    直到這一行人再也看不見了,程潛才有些落寞地別開視線。

    鳥妖比比劃劃地指了指唐軫住過的院子,好似是充滿崇拜之意地抬起拳頭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韓淵猜測道:“你們王后被妖王所傷,離開妖谷,半路上遇到了兇獸梼杌,啊,我知道了,妖獸一族,強(qiáng)者為尊,強(qiáng)者吞噬弱者都是常事,兇獸見她修為受損,想要趁火打劫,是不是?”

    程潛回過神來:“所以唐軫那次所謂受傷,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不知天高地厚’,而是為了救人——救妖后嗎?”

    鳥妖又使勁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抬起兩只鳥爪子,不熟練地將其化為人手,掰扯著兩只微微有些變形的拇指,往一起點(diǎn)了點(diǎn)。

    韓淵在旁邊懶洋洋地接話道:“這個我看明白了,他們倆養(yǎng)傷養(yǎng)著就勾搭到了一起……”

    程潛瞥了他一眼——閉嘴。

    韓淵一回頭看見水坑呆愣愣的神色,翻了個白眼,默默地將自己那不甚尊重的話咽了回去。

    唐軫那時還沒有被卷入噬魂燈中,身上沒有那種繚繞著倦怠的死氣,他有一雙安靜如春水的眼睛,縱然當(dāng)時修為還不高,但博聞強(qiáng)識,謙謙君子,即便是人,也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何況是個沒見過什么像樣男人的妖。

    扶搖山地廣人稀,掌門童如神出鬼沒,十天半月不見蹤影,韓木椿不務(wù)正業(yè),成日與花鳥魚蟲相伴,除非唐晚秋主動去找他,否則也不怎么露面。唯有掛名弟子蔣鵬會偶爾出現(xiàn)一次送些丹藥……沒人打擾,正是暗生情愫的好地方。

    此事發(fā)生得十分順理成章。

    妖族帝后有殺子之仇,基本算是決裂,妖后另尋良人,這本也無可厚非,但要命的是,他們之間有了一個孩子——恰恰是這個孩子應(yīng)了老烏鴉預(yù)言的劫。

    天妖生而不祥,妖后剛一懷胎便引來了天劫,十幾道柱子粗的大雷追著她劈,乃至于驚動了童如。

    童如冷眼旁觀了片刻,終于還是沒忍心,出手保下了她。好在天妖沒生,無功無業(yè),引來的天劫并沒有一定要將她們母子置于死地。

    此后,唐軫決定離開扶搖山,為了妖后母子,出發(fā)去尋找傳說中的大雪山金蓮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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