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但是?徐紓言聽不見別?人話,整個人完全沒有?意識,醒不過來。
徐霽走到門口大吼一聲:“來人!快去叫大夫!要快!”
“是?!”守在暗處的影衛(wèi)回復(fù)道,轉(zhuǎn)身?間便沒了影子。
……………………
徐紓言昨晚就覺得有?些頭疼,發(fā)冷。不過他沒有?多想,因為秋日夜涼,被風(fēng)吹到會有?點?不舒適。
晚上,他就做了夢。
又是?那個夢,這十幾年來,他時常夢到當(dāng)時的場景。
或許不是?夢,因為那本來就是?真實發(fā)生的。
這次的夢格外真實,連那些粘稠的鮮血,都散發(fā)著甜膩血腥味兒。
那天夜晚,也是?這樣秋日的夜。徐府的靈堂還掛著燈籠,白色的燈籠在黑夜中格外瘆人,徐府四處都是?這樣的燈籠。
夢里的徐紓言看著年齡很小,約莫八九歲模樣。他筆直的跪在靈堂里,低垂著頭,安靜沉默。
他面前放著一個銅盆,里面還留著燃燒成灰燼的紙錢。在前面便是?牌位,香案,桐油燈。擺在靈堂最中間的是?黑色的靈柩,對于?小時候的徐紓言來,棺木大得有?些詭異。
道士里面躺著的是?他的父親,可是?小徐紓言去看了一眼覺得并不像。父親從來都是?溫和平的,他總把徐紓言抱在膝上,耐心的教他認(rèn)字。
小徐紓言很難把這個滿臉糊著鮮血的人,與父親相提并論。哪怕是?后來下人們將他的臉上凝結(jié)的血擦干凈,可是?他面上痛苦猙獰的表情,也與往日的父親大相徑庭。
這個應(yīng)該不是?他的父親吧?小徐紓言內(nèi)心有?些疑問�?墒�?連母親都這是?父親啊,母親總不會認(rèn)錯的。
油燈一般不會熄滅。道士,死者的靈魂會在家?里停留七天七夜,直到油盡燈枯,燈滅魂散。
所以?哪怕現(xiàn)在靈堂外刮著風(fēng),把油燈微弱的火花吹得搖曳不止。但是?小小的徐紓言仍然覺得十分溫暖。
因為父親的靈魂會停留七天,他一直都在徐紓言身?旁。哪怕是?外面刮風(fēng)下雨,這豆大的火苗,仍然顫顫巍巍的燃燒著。
徐府彌漫著一股死寂。
黑夜里悶雷聲陣陣,但是?沒有?下雨,只是?狂風(fēng)四作?,把院里的樹吹得獵獵作?響。
一個穿著白色喪服的女子,迎著風(fēng)走進(jìn)了靈堂。
盡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夜深,但她仍然妝發(fā)精致,頭發(fā)看不出絲毫凌亂。若不是?她黑夜中穿著喪服,甚至完全看不出她是?身?處靈堂。
若是?仔細(xì)看,能?發(fā)現(xiàn)徐紓言與這位女子長相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凌厲的眸子,簡直如出一轍。
“母親�!毙⌒旒傃赞D(zhuǎn)頭,看見女子,軟軟的低聲喚道。
小時候的他有些害怕母親,那個總是?面容凌厲,身?上帶著攻擊性的女人。
女人并沒有?理他,連視線都沒有分給孩子半分。她目光平靜,筆直的往靈柩走去。纖細(xì)白皙的手指,輕輕放在靈柩上,指尖溫柔的觸碰。
這個純黑的棺木,做工略顯粗糙。放在這樣一個寬大的靈堂里,略顯局促,十分不搭。仿佛是為了應(yīng)急,才?臨時找了一個棺木。
女人溫柔的嘆息一聲,望著棺木,低聲道:
“你怎么這樣狠心,就把我一人丟在人間,獨自離開。難道那些事情,你的那些理想抱負(fù),甚至比我更重要嗎?”
她話很輕,語調(diào)稀松平常,帶著些抱怨,好像是?在跟一個活著的人在交談。
“你總是?這樣,面上看著溫溫和和的,實際上比誰都要倔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倒是?去了天上,可是?我呢?我又怎么辦呢?”
她自話自著悲愴的話,但臉上卻又掛著笑?意,在黑夜種的靈堂里,顯得格外詭異。
外面的門悶雷聲終于?停了,但是?又好像在醞釀著更大的驚雷,讓人心神不安。
女人絮絮叨叨了很多,旁若無人的樣子,甚至將頭輕輕依偎在棺木上,就像是?依偎在愛人的懷里。
“母親�!�
小徐紓言想上去拉著母親的衣擺,但是?跪了許久的腿有?些麻了,一時間竟然站不起來,只能?徒勞的伸了伸手。
黑夜中閃過一抹白光,閃電在一瞬間甚至照亮了整片夜空,也短暫的照亮了昏暗的靈堂。
借著閃電,徐紓言看清楚了母親臉上掛著的笑?容。
釋懷、解脫、甚至有?即將要見到愛人的嬌羞。很復(fù)雜,小小年紀(jì)的徐紓言看不懂。
但是?徐紓言的心突然跳動得很快,不受控制般的心慌,那顆心臟仿佛都快跳出來了。
“還好,我快要來看你了。”
突然乍響的驚雷,震耳欲聾,天地為之一震,也蓋住了女人低聲的話,徐紓言并沒有?聽清。
“母親�!毙⌒〉男旒傃赃在奮力站起來,他想要走到母親身?邊,緊緊抓住母親的手。
天邊黑云滾滾,好像又有?雷電在云層中聚集。靈堂里的油燈還亮著,閃爍著微弱的燭光。
讓徐紓言能?夠看清母親投來的眼神,她注視著自己孩子。
溫柔的,帶著歉意的。
仿佛是?一個既定的結(jié)局,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臨到頭想到自己年幼的孩子,又難得的有?了一些愧疚。
可是?轉(zhuǎn)頭面對著躺在棺木里的愛人,天平很偏心的傾斜了。孩子只是?兩個人愛情的延續(xù),可是?愛人都離開了,自己好像也沒有?了獨活的必要。
小小的徐紓言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他本就聰慧。眼淚控不住的落下來,他一邊搖頭,一邊顫顫巍巍的向母親走去。
“母親,母親,不要……”
身?穿白色喪服的女人站直身?體,她注視著漆黑的棺木,她的眼淚大顆落下,眼神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虔誠。
隨后猛的撞在棺木上,暗紅色的血和漆黑的棺木,詭異中帶著凄美。
天邊再次白光乍現(xiàn),徐紓言看清了母親緩緩閉上的雙眼。
“母親!不要!”
他撲到了母親身?邊。
……
徐紓言猛然睜開雙眼。他雙目失神,呼吸急促,眼底帶著痛苦與恐懼,仿佛還沒從剛才?的黑夜里緩過神來。
這個夢做了太多年了,次數(shù)多得他都有?些習(xí)慣了�?墒�?醒來的時候還是?久久不能?回神。
周圍的人因為他的睜眼,突然局促。都不敢繼續(xù)動作?,停在那里,安靜沉默。
整個屋子陷入難言的安靜中。
良久,徐紓言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輕輕的呼出一口氣。
他掃了掃周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床榻面前圍滿了人。徐紓言眉頭一周,凌厲的目光掃過眾人。
“出去!”他怒斥道。
才?剛張開嘴,便發(fā)現(xiàn)自己嗓音沙啞,連兩個字都曉得有?些吃力,喉嚨刺痛。
“掌印,您突發(fā)高熱,又一直醒不過來。屬下給您喚了大夫,為您治病�!�
徐霽在一旁彎腰溫聲解釋道。
剛剛徐紓言一直緊閉著眼,額頭上都是?冷汗,偏偏又醒不過來,看起來十分痛苦。
把徐霽給嚇壞了,他忙叫了府里的大夫前來,又火急火燎得煎了一副中藥,喂他喝了,才?安靜一些。
徐紓言聽了他的解釋,才?勉強閉上雙眼,默許了旁人出現(xiàn)在自己寢臥。
見徐紓言沒有?發(fā)怒的癥狀,那郎中才?敢繼續(xù)給他把脈。
“掌印氣血虛,平日又勞心勞神。因此?憂思過重,邪毒入體,才?發(fā)了高熱�!�
那大夫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徐紓言,嘴里的話轉(zhuǎn)了幾圈了,又不敢。
但是?作?為一位醫(yī)者,要客觀的出患者的病情。他暗下決心,還是?了出來。
“掌印本就缺少些精氣,這么多年又不曾愛護(hù)身?體。沒日沒夜的處理公務(wù),積勞成疾,如今身?體已經(jīng)虧空的十分厲害,才?會時不時高熱難退。”
反正都了,那大夫心一橫,把病情全部了。
“若長久如此?,身?體虧空厲害,又不加以?調(diào)理,十分影響壽元�!�
他用詞已經(jīng)很謹(jǐn)慎了。實際上以?徐紓言這樣虧虛的身?體,若是?繼續(xù)這樣不加養(yǎng)護(hù),十五年都不一定活得過。
房間里瞬間安靜,徐霽徐淮雙目對視,不敢話。
徐紓言躺在床榻上,他沒因為大夫的話惱羞成怒,只是?緩緩閉上雙眼。
半晌,低聲道:“你們出去吧。”
“是?。”眾人輕聲退出門去。
隨著眾人退去,屋子里又恢復(fù)了空蕩蕩的,沒有?人氣的樣子。屋子里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屋內(nèi)傳來一聲低語,沒有?什么情緒,毫無意義。
“死了也好,累了�!�
第051章
第51章
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
徐紓言這次生病,來勢洶洶,怎么也不見好,
甚至病得?更加嚴(yán)重。
最開始發(fā)高熱,后來又?開始咳嗽,半夜的時候咳得?睡不著覺。再后來他雖然不高熱了,
但是卻斷斷續(xù)續(xù)發(fā)著低燒。
所以?他總是怏怏的,臉上掛著嫣紅,
沒有精力,
也不愛講話
大夫每日都來給?徐紓言診脈,
都搖頭嘆息,得?出的結(jié)論還是跟之前一樣。
“身體虧空太過厲害,傷了元氣�!�
而且他身子弱,虛不受補,
還不能用藥效太強的補品。只能吃些?溫和的東西。
徐霽徐淮這次是真?的急了,不再讓徐紓言去看?那些?奏折,害怕他更加耗費心?神。
“您可別再看?那些?折子了,
這世上又?有什么東西比得?過掌印您的身體重要?!”
“今日我二人便斗膽做主,把這些?折子收起來。日后掌印身體康健,要打要罰,
我們都認(rèn)。只求您能好好修養(yǎng)�!�
于是徐紓言難得?的閑了下來,躺在床榻上,感到有些?空洞。
以?前的徐紓言可以?處理朝政來充實自己,
但是,
如果某一天,
他不再是司禮監(jiān)掌印,他要做的事情也不再需要他。
那他的存在似乎就?沒了意義。
這種空虛是致命的,
讓徐紓言不斷審視自己,是否是一個無用的,沒有價值的人。
所以?每日暗衛(wèi)來向他匯報喬昭的事情,成?了他一整天最為鮮活,自由的時候。
“喬都尉昨日又?去西市,最近她常吃錦芳齋的條頭糕。”
“喬都尉去了郊外,策馬飛奔。”
……
徐紓言每日從暗衛(wèi)的只言片語中,去勾勒,去想象喬昭的生活。
她無事就?騎馬閑逛,有時候在中京,有的時候去了郊外。她很喜歡去西市買小攤販上的東西,還會講價。她愛吃甜的糯米糕,倒是不太能吃辣。她在路上遇到一些?不公平的事,總是會出手幫一幫。
太多太多關(guān)于喬昭生活的片段,都散發(fā)著昂揚的生命力。她很自由,很放松,像微風(fēng)輕撫的樹葉,迎風(fēng)舒展,綠油油的。
就?是這樣一個又?一個的小片段,讓徐紓言灰暗的生活,能夠短暫的擁有一點彩色。他總是一遍又?一遍的聽著喬昭的事情,樂此不疲。
…………………………
“端走?,太苦。”徐紓言喝了兩口藥,便撇開了頭,滿臉拒絕。
他今日醒時又?發(fā)著低燒,現(xiàn)下這碗藥是去熱的。
“您好歹再喝兩口,這藥不喝完,便達(dá)不到去熱的效果。良藥苦口,屬下準(zhǔn)備蜜餞,都是您平日愛吃的,江南特貢�!�
徐淮在旁邊苦口婆心?的勸,這幾日他真?的是操碎了心?。
徐霽在一旁手里拿著蜜餞,中藥甚苦,徐紓言每每喝藥,都要搭配著蜜餞才能咽下去。
雖然徐淮在旁邊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但是徐紓言依然沉默拒絕。
他就?這樣靠著床榻,眼神向著門外看?去,似乎是期待,又?或者是其他更加復(fù)雜的情緒。
徐霽心?思細(xì)膩,他眸光微閃,對?著徐紓言低聲?說道:“暗衛(wèi)大抵下午才會回?來。您現(xiàn)下把藥喝了,睡一覺,他們便回?來了�!�
徐紓言聽見這話,眼底閃過一絲失落,沒說話。隨后又?閉上雙眼,了無生氣的樣子,沒有陽光滋養(yǎng)就?會在陰暗處枯萎的植物。
看?樣子也是不準(zhǔn)備喝藥了。
徐淮在一旁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又?不敢用強的,只能溫聲?的勸,但是徐紓言不想喝就?是不想喝。
徐霽見狀,又?說:“喬都尉日常不愛呆在家里,有空便四處游玩。日后不知哪家公子,有幸和喬都尉在一起,定要有好體魄才跟得?上她。”
徐淮看?不出來什么,但是徐霽通透敏銳,自然發(fā)現(xiàn)了些?情感的蛛絲馬跡。細(xì)細(xì)想來,掌印看?喬昭的眼神,從來都是不同的。
“你說她干什么?掌印本來就?和喬昭不對?付,這個時候說她純膈應(yīng)人�!�
徐淮對?情愛這方面完全不了解,所以?他覺得?徐霽簡直莫名其妙。這個時候說些?似是而非的話。
徐淮聽不懂,但是徐紓言卻聽得?懂。他微閉雙眼,但輕顫的睫毛,代表他的心?緒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他又?想起喬昭騎在馬上,身穿戎裝,英姿颯爽,意氣風(fēng)發(fā),她是逐擊蒼穹的鷹。想必定然不會喜歡那些?病歪歪的人。
半晌,徐紓言睜開雙眼,有氣無力道:
“把藥端過來�!�
“好嘞!屬下這就去�!毙旎疵奸_眼笑的,將藥端過去,一口一口喂他喝了。
徐霽也緩緩一笑,心?想:果然還是喬都尉管用。隨后他看?著徐紓言蒼白的面容,突然又?有些?笑不出來了。
有些?憂愁。
他們這樣身份的人,哪怕徐紓言貴為司禮監(jiān)掌印。但是情之一字,估計也很艱難啊。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可如何是好。
這個中藥,不知里面加了什么,苦的要命。徐紓言很艱難才慢慢喝下,徐霽連忙將蜜餞給?他遞過去。
盡管如此,徐紓言還是蹙著雙眉,十分難受的模樣。
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徐紓言忙抬眼往過去,眼中有著連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細(xì)碎亮光。
“屬下去看?一下�!毙祆V起身,轉(zhuǎn)身開門。
隨后一個全身穿著黑衣的男子,冷寂嚴(yán)肅,跟在徐霽的身后,一同走?了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