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飯后林珩就起身準備告辭,他真的立刻就想離開這個地方。
原因無他,徐紓言真的氣場太強了!和他在一起,就會不自覺開始注意自己有沒有失禮的地方。吃到后半段,席間已經無人說話。
喬昭也不是多話的人,林珩說了幾句,沒人搭理他,就默默閉嘴吃飯了。
現下終于可以走了,喬昭也準備離開。正準備起身告辭,就聽見徐紓言道。
“咱家第一次到肅州,許多地方都不熟悉。聽聞喬都尉在肅州已有五年,想必對這一片十分熟悉�!毙旒傃韵祈�,直勾勾看著喬昭�!安恢煞駝跓﹩潭嘉九阃�,在肅州逛一逛,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
喬昭沉默不語,沒接受,也沒拒絕。徐紓言還是那副溫和淡然的樣子,但是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林珩的目光在二人之間巡視,真的太修羅場了,他只想馬上離開。
林珩腦子一轉,對著徐紓言拱手,道:
“方才突然想起上月鍛造的箭矢已經完工,地方偏僻,屬下先行一步,恐不能陪監(jiān)軍同游肅州,望監(jiān)軍見諒。”
徐紓言點頭,倒沒有為難他。林珩給喬昭投去一眼,眼中明晃晃的是憐憫,只能讓喬昭自求多福了。
言罷林珩便走出去,片刻都不帶停留的。
......
喬昭和徐紓言走在肅州街道上,徐霽徐淮遠遠跟著二人身后。哪怕午時已過,肅州城內仍舊十分熱鬧,畢竟一月也就一日休沐,誰也不想早早回去。
人來人往,二人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穿行,喬昭下意識地抬手護住身邊的徐紓言。
徐紓言輕輕垂下眼簾,眼下倒映著喬昭抬起的手。
與徐紓言白皙修長的手指不同,因常年握著兵器,喬昭的手上有細小的傷口,指腹有一層薄繭,有些粗糲。
就是這樣一雙手,將徐紓言護在方寸之間。
喬昭倒沒有別的心思,只覺得人群擁擠,下意識照顧身邊的人。
待人群漸漸少去,喬昭放下手,兩個人的距離也遠了一些。
“有什么想問的,監(jiān)軍直接言明就是�!眴陶涯恳暻胺剑Z氣平淡,沒什么感情。
“喬都尉倒是個聰明人,”徐紓言低聲道。
“軍里誰不熟悉肅州,又何必只喬昭一人,還大費周章請喬昭吃了一頓飯�!�
良久,身邊都沒人說話。
喬昭轉頭看著徐紓言,徐紓言比喬昭略高一些,高挺的鼻梁,下頜線棱角分明。
他似乎在沉思,許久都沒開口。
喬昭也沒催,她對打聽別人的秘密不敢興趣。
兩人靜靜走著,二人之間縈繞著一種寧靜的氛圍,與身邊的熱鬧格格不入,竟意外的有些登對。
肅州有一座古寺,不似別的寺廟建于深山老林,靜謐安靜。肅州的文覺寺就修建在肅州最繁華的地區(qū),隨著街道一直走,盡頭便是一座古樸的寺廟。
文覺寺外面看著不顯山露水,走進去就能發(fā)現里面別有洞天,寺廟香火極旺,人來人往,且寺廟非常大,殿宇連綿。
入目便是一個巨大的佛像,面容慈悲,端正肅穆。小沙彌手持佛珠,閉眼誦著佛經,一手敲著木魚。
祭拜的人很多,大家虔誠的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隨后便以頭磕地。
佛祖低垂眉眼,慈悲望向眾人,殿里香火彌漫。人人都向佛祖請愿,無非是求個寄托,到底是在求佛祖,還是在求心中的欲望,誰又知道呢。
喬昭也上前,跪拜行禮,她不像旁人一樣在佛祖面前嘴里許著愿,又長跪不起。喬昭只簡單行個禮便瀟灑起身。
徐紓言靜靜站在她的身后,他既不跪拜,也不行禮,甚至抬頭直視神佛的眼睛,看不出絲毫敬畏。
等著喬昭拜完,兩人便出了大殿。殿外空氣清新,不似里面香火焚燒,讓人喘不過氣來。
“喬都尉信佛?”徐紓言想著方才喬昭走上前去,不帶片刻猶豫就直接跪拜的樣子。
“不信�!眴陶押喍袒卮�,眉眼肆意不羈。
聽見喬昭無所謂的回答,徐紓言微微一怔。
喬昭從來是這樣的,五年前就敢夜闖掌印府,意氣風發(fā)的樣子,現在也沒變。
“還以為喬都尉對佛教十分了解,原來并不信,”徐紓言緩緩道。
也是,看她剛才那動作,旁人還沒跪下去,她都起來了。動作行云流水,半分看不到虔誠。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雖然我不信神佛,但是拜一拜也沒多大事兒,萬一哪天真保佑我了,我再虔心去上上香火�!�
別人都是求佛祖保佑,為此又是上香火,又是虔心跪拜。喬昭倒好,先等著佛祖保佑她,若是真靈,再誠心供奉一下。
徐紓言嘴角微勾,心想,要是佛祖聽到喬昭這混不吝的話,指定氣得不輕。
第013章
第
13
章
兩個人繼續(xù)往寺廟深處走去,曲徑通幽,走過一條羊腸小道,豁然開朗。
入目便是一顆巨大的榕樹,樹干粗壯有力,樹枝向四面八方舒展開來,枝繁葉茂,郁郁蔥蔥。
最令人矚目的還是滿樹的紅綢,隨風飄揚,盼望著風將愿望托向高處。
許多人站在樹下,雙手合十放在心口上,念念有詞,隨后向上拋擲。有的人幸運,紅綢被掛在了樹枝高處,喜笑顏開。而有的人連拋幾次,紅綢都輕飄飄落到地上,愁悶苦惱。
走近一看,便能看見紅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愿望。有人灑脫,幾個字足矣。有人貪心,字盡量小,恨不得將平生所有的欲望寫上去。
求姻緣,求財運,求平安,什么愿望都有。
人生苦短,在生命長河里,絕大部分的人都是不圓滿的�;蛟S應該這樣說,人總是貪得無厭,永遠無法滿足。
喬昭倒是覺得挺有趣的,走到樹下面。抬手,拿住紅綢一端,饒有興致的看著上面的祈愿。
徐紓言靜默站在樹下,既不像旁人一樣祈愿,對別人的愿望也無甚興趣。他仿佛是個局外人,沒有悲歡喜樂,木然看著他人笑他人哭。
許久喬昭才發(fā)現徐紓言不在她身邊,轉頭去尋。
發(fā)現他看起來呆愣愣的站在榕樹下面,樹那樣大,遮天蔽日。樹下人影綽綽,呼朋喚友,前來祈愿。
唯獨他一人,形單影只,孑然一身,像一個找不到家的游魂,孤寂飄蕩于人世間。
家?徐紓言哪里有家呢?
喬昭想起那日父親談及徐紓言,看似風光無限,可踏錯一步都將萬劫不復。
這人身上總是很復雜,既讓人心生忌憚,不敢放松警惕。又莫名有一種脆弱破碎之感,令人憐惜。
總之很危險,喬昭并不想太靠近。
徐紓言從來不拜神佛,或者說他求了,也拜了,但神佛仿佛聽不見的祈愿。
不過這都不重要,徐紓言今日花費時間在喬昭身上,可不是為了來看別人許愿的。
兩人隔得很遠,中間人來人往,于他都無甚關系。
......
喬昭走上前去,停在徐紓言身邊。他好像還沒回魂,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
只見喬昭勾了勾唇角,笑道:
“監(jiān)軍想要上去掛個紅綢嗎?聽說肅州這個寺廟十分靈驗,因此這里香火旺盛,許多人都是來還愿的�!�
徐紓言自己是不信這些的,但是喬昭眼睛亮亮的,彎著的眉眼仿佛會說話,讓人總不忍心拒絕。
這廂徐紓言還沒開口。那邊早就盯住他們的小沙彌就拿著紅綢走上前來。
“二位施主,可是有何心結未解,才再此佇立良久�!�
喬昭和徐紓言一進來,小沙彌就注意到這二人。
無他,就是因為這二人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富庶人家。富人家的手指縫里漏出來的零頭,都比窮人節(jié)衣縮食供奉的多。若是能讓這二人捐個香火錢,主持定會對他大加贊賞。
喬昭轉頭看向小沙彌,頗覺有趣,悠悠問道:
“小師傅知道我們有何心結嗎?”
徐紓言也看向他,倒想聽聽他能說出些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小沙彌心里一樂,來活了。
“您二位最近想必有許多煩心事,主要是關于事業(yè)方面的�!笔聵I(yè)方面是個人都沾點吧。
喬昭心想每天睜眼閉眼就是戰(zhàn)情,不是練兵就是商討計策,也確實是事業(yè)方面的。
“卻是如此�!眴陶腰c點頭,認同到。
徐紓言倒是沒說話,小沙彌看他對此無甚興趣的樣子,就將全部火力對向喬昭。
“想必施主在財運方面也有下滑,時常感到束手無策�!�
戰(zhàn)爭開始,百業(yè)凋零,無論是誰的財運都會下滑吧,小沙彌得意的想,問了個絕佳百搭的問題。
自從喬昭來了肅州,剛開始沒改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經常遇到喜歡的東西打包結賬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錢包空空如也,鬧過許多笑話。
因此小沙彌說的也算對,喬昭點了點頭。
接下來小沙彌又問了幾個問題,基本上是他們寺里的通話。許多人見狀也過來圍觀,不一會兒喬昭徐紓言身邊就圍滿了人。
小沙彌的問題看似刁鉆細致,但仔細一想就會發(fā)現他說的話,十個人有九個人都中,連路邊的狗都能對上一兩條。
周圍的人連連稱到,皆向他投去崇拜的眼神,直夸大師料事如神!
看那沙彌越說越起勁的樣子,喬昭覺得逗趣。她當然知道他的這些門道,不過沒必要拆穿,能圖一樂也是好的,何必這么認真呢。
見說的差不多了,小沙彌開始兜售手里的紅綢。
不愧是佛門之地的紅綢,比外面的價格高了十倍不止。但是許多人愿意為此買單,圖個吉利。
喬昭也要了兩條,反正來都來了。
手里握著兩條紅綢,喬昭順手遞給身邊的徐紓言一條。
徐紓言一怔,沒有立刻接過去。
見沒人拿手里的東西,喬昭轉頭,道:
“監(jiān)軍不寫嗎?我買了兩條。”
徐紓言看向喬昭,她依然將手里的紅綢遞向自己,低聲道:
“我沒有什么要寫的�!�
喬昭挑眉,似乎是沒想到徐紓言會如此說。
“哪怕是圣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更何況凡人。監(jiān)軍是怕旁人知曉您的心思,所以不愿將這些想法付諸紙上?”
徐紓言不語,片刻后,才悠悠開口道:“我從不信這些,世上根本沒有神佛�!毙旒傃灶D了一下,望著喬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倒是有敲骨吸髓的惡鬼,惡心的緊,總是陰魂不散。它們藏在黑暗里,只待你一朝勢弱,便一擁而上,將人吃干抹凈�!�
良久,喬昭都沒有說話,兩人之間陷入一片寂靜。
徐紓言也不在乎自己自己在莊嚴的佛堂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顯得多么驚世駭俗。更加不在乎喬昭聽到此話對他會有何種印象。
徐紓言從來不拘束自己以最狠辣的一面示人,甚至有時候還很惡劣的想要看到別人驚慌失措的神情。
像是受到驚嚇的小老鼠,格外讓人心情愉悅。
他本就是一個不在意別人想法的人。
喬昭聽道此話楞了一下,望著徐紓言頗為張揚的笑容,倒是沒有多說什么。
兩個人氣氛凝滯在那里。
良久,喬昭轉身,走向樹下題字的地方。
“人活在世,有個寄托總是好的。無所謂真假”
她說話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
徐紓言對她說的話不置可否,他向來是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
喬昭站在題字的攤位面前,望向徐紓言一本正經道:
“已經買了,丟了豈不可惜�!�
喬昭將兩個紅綢都放在攤位上。拿起筆,蘸了蘸墨水,在一張紅綢上寫道:“平安喜樂,無病無災。”
很普通的愿望,好像只是因為不知道許什么心愿而隨便寫上去的。愿望雖然沒什么特別,卻被寄予了最深厚的祝福,世人所求不外乎就這幾個字。
龍飛鳳舞的字躍然紙上,喬昭的字和她人一樣,全然不受拘束,只按自己心意,像是那高飛的雄鷹,自由自在。
隨后,喬昭將這張紅綢塞到了徐紓言手里。
徐紓言看著手里的紅綢,難得有一絲怔愣。他疑惑的望向喬昭,似乎不清楚她為何意。
喬昭雙手一攤,頗有些無奈道:“買了兩張,扔了多可惜。便替掌印向佛祖討個心愿�!�
然后,喬昭垂首,又在自己的紅綢上提筆寫字。
“今朝書奏入,明日凱歌歸�!�
兩張紅綢都寫好以后,喬昭便走到那顆榕樹下面。望著上方,尋找絕佳位置。
徐紓言緩緩跟在她的身邊,喬昭一邊看著樹冠,一邊問道:
“需要我?guī)湍銙靻幔俊?br />
徐紓言摩挲著手里的紅綢,拒絕道:
“不用�!本芙^得十分干脆利落
喬昭也不勉強,圍著樹看了看哪里的紅綢掛的少。
終于她看到了一個高枝上面沒掛著紅綢,喬昭在地面借力一點,身姿輕盈,騰空躍起,將紅綢向上拋去,那紅綢飄飄揚揚的落在那樹枝上。
見紅綢掛上去了,喬昭拍拍雙手,大功告成。轉頭就看見徐紓言好整以暇站在自己身邊。
“掌印已經掛好了嗎?”
徐紓言目光微微一閃,答道:
“嗯�!�
今日他們二人已經在寺廟里逛了一下午。
眼看快到了需要回營的時間,兩人便準備離開此處。
古寺里的一切漸漸在他們身后消失,無論是巨大榕樹還是肅穆的佛像。
走出寺廟大門以后,徐紓言有意往僻靜的地方走去,喬昭跟了上去。
“聽說喬都尉在戰(zhàn)場上足智多謀,屢立戰(zhàn)功,想必日后回了朝廷,定是加官進爵,平步青云。”
徐紓言轉頭看向喬昭,笑意不達眼底,說出來的話也是涼涼的。
“監(jiān)軍謬贊,為北齊沖鋒陷陣,喬昭義不容辭,名利只是身外事,未曾想過那些。”
喬昭說話滴水不漏,她畢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莽夫。昌敬侯府出來的人,又怎會聽不出來徐紓言話里有話。
“那喬都尉日后回了中京有何打算?或者中意那個位置,咱家必定在圣上面前為都尉提點兩句�!�
徐紓言臉上依然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哪怕是姣好的面容都在陰郁氣質的襯托下,顯得可怖。
他的話已經很明了,徐紓言很直白,甚至不愿意遮掩一下自己的想法,喬昭再聽不懂就是個傻子。
徐紓言想拉攏她,或者說拉攏她背后的勢力。
喬愈年在朝堂上從來是中立的,從不拉幫結派,結黨營私。私下與朝中官員來往并不密切。但是喬愈年在武官中頗有聲望,他是一個忠君愛國,剛正不阿的純臣,自身實力十分強勁。所以許多人私下都在拉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