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要去干嘛?你是不是想逃逸?你干了壞事就想跑是不是!我的臉因為你變成這個鬼樣,你――”
“你說話可以小聲一點嗎?”
話說到一半,林滿杏一下子轉(zhuǎn)過身來看他打斷他的節(jié)奏,眉心都皺在了一塊兒。
“我被你吵得耳朵有點疼�!�
他的音量實在太大,林滿杏被吵得腦袋都嗡嗡響。她于是回想了一下平日里霞嬸都是怎么教育她的小兒子,開口說道:
“你安靜一點,不要吵,我要干活,等下給你帶吃的�!�
于景煥才不給她什么好臉:“你讓我安靜我就安靜?那我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五分鐘后。
老實等了幾分鐘的于景煥,在看見林滿杏揣著一兜子的杏子,從樹上靈活地爬下來后,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臟話張口就來:
“你摘這么多,你是要去喂豬嗎?”
只是于景煥剛說完話,林滿杏直接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顆,還開口又解釋了一下:
“這個給你吃�!�
“死村姑,你故意的吧?”
想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于景煥的臉色頓時一沉。他臭著張臉,雙手交叉疊放在胸前,站姿七扭八歪,跟個混混似的,一邊嚼一邊又說:
“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討好我嗎?你別以為你給我摘這么點破果子我就會――你要去哪!你竟然敢不聽我把話說完!”
眼見著林滿杏人又要跑了,于景煥只好幾步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你要去哪!”
“我要去喂牛�!�
林滿杏被他抓住也不著急,還特地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下那糊在于景煥臉上的草糊糊,完事又仔細看了他的臉幾眼,像是檢查一樣,在上面又戳了好幾下。
看得于景煥都有些不自然,感覺本來敷了草泥的、冰涼的臉好像又熱起來的時候,林滿杏突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你不讓我喂牛,是要讓我喂你嗎?”
*
夜晚,于景煥躺在那跟棺材一樣硬邦邦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
雖然臉已經(jīng)消了腫,但于景煥還是能感覺到那讓人抓心撓肺的癢意。
尤其是白天那個最后被林滿杏碰過的地方,于景煥回來之后,搓了那里好久,導致那一處越來越紅。
但這還不是讓他最煩心的。
最煩心的是――
“是要讓我喂你嗎?”
白日里,林滿杏最后說的那句話,像是一道魔性的旋律,在他腦袋里轉(zhuǎn)個不停。他幾乎是一閉上眼,眼前就不自覺浮現(xiàn)出那個畫面。
最后,于景煥實在氣得睡不著了,直接坐起來,用力揉了好幾下自己那已經(jīng)成了雞窩的頭發(fā),然后又重復了一遍當時就已經(jīng)罵出口了的話。
“不是!她有病吧!”
“誰想要讓她喂,神經(jīng)�。≌娴纳窠�(jīng)�。 �
“神經(jīng)病啊啊�。 �
[8]小村姑也能跟大少爺?shù)狼竼幔?br />
上次林滿杏的話,可以說是給于景煥留下了陰影。
他嚴重懷疑這女的不僅是個傻的,可能還有什么自戀傾向,他現(xiàn)在一回想那一天她突然戳了好幾下他的臉,他就起一身的雞皮疙瘩,惡寒得不行。
于景煥都怕這村姑是不是對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以至于他好幾天都不想出門,也懶得吃杏子充饑了,連這邊的農(nóng)村大媽送的,跟豬食沒什么差別的飯,他都勉為其難吃了下去。
終于,幾天過去,于景煥的臉總算是全都好了。陳醫(yī)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來,離開的時候也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而摸了兩下自己光滑的臉,整理了下發(fā)型,又確保眉釘、唇釘都老老實實地打在臉上,又對著鏡子吐了下舌,于景煥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只是,下一秒,站在他后側(cè)方,舉止優(yōu)雅、和這個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喬斯佰,他的話卻讓于景煥完全笑不出來了。
“少爺,接下來您的吃食,全部都會由林有根一家負責,這是薛先生的吩咐。”
喬斯佰臉上掛著抹淡笑,干凈的鏡片,在屋外太陽光的照射下,有一瞬間白得刺眼。
“或許您可能不清楚林有根是誰,作為您的管家,我友情提醒您,導致您臉部受傷的那位林小姐,現(xiàn)在就正住在林有根家里。”
頓時,于景煥仿佛五雷轟頂:
“你說什么?!”
*
但是很奇怪。
不知道是第幾次,于景煥看向屋外那棵杏樹,試圖看到樹上的某道人影。
自從喬斯佰上次告訴他以后都是那個傻子一家給他送飯后,于景煥就做好了會看見某個村姑給他送飯的場面。
他本來都在想著怎么報復捉弄林滿杏了,可結(jié)果一連幾天過去了,他連個人影兒都沒見著。只看見風吹過,屋外頭那顆樹,樹上的杏子搖搖晃晃的,熟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來了。
終于,在某個蟬鳴聲聒噪得讓人抓狂的傍晚,在看見某個中年婦女一臉殷勤地給他送飯的時候,于景煥忍不住了,他開口問道:
“你女兒呢?”
“什么?”
彼時,被他問到話的林麗娟剛放下手中的飯菜,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反駁道:“我家就一個兒子,沒有女兒啊�!�
“嘖,你騙誰��!”
于景煥有些不耐煩了,他拍了拍那吱呀吱呀的桌子,沒什么好脾氣地喊道:
“還說沒有女兒?就是那個傻子,那個叫林滿杏的,她難道不是你女兒嗎!你擱這蒙我呢!”
“喔喔,您是說杏丫呀�!�
林麗娟這才恍然大悟,她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眼前這個大少爺突然問起林滿杏,但還是老實交代了:
“她是我兒媳婦兒。不過現(xiàn)在也算是我半個女兒了,這會兒估計是在吃飯嘞。怎么了,您找她有啥事兒?”
媳婦。
媳婦?!
坐在木椅上的于景煥聽到這個詞語,整個人猛地就站起身,“哐”的一聲還帶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林麗娟,眼睛幾乎都要瞪出來了,音調(diào)也尖銳得鉆耳:
“你說什么?她是你兒媳婦?你放什么狗屁!”
青年的神情駭人至極,氣勢更是極其具有壓迫感。
而看見他這副模樣,林麗娟頓時有些慌張了,她立刻就想到,會不會是林滿杏她不小心沖撞了于景煥,于是便顫顫巍巍地問:
“是,杏丫她是我家媳婦兒。于少爺,她、她是不是之前不小心沖撞到您了?您別生氣,您千萬別跟她生氣!杏丫她是有點傻,但她絕對不會故意干什么壞事兒的!”
只是,林麗娟哪里能想到,林滿杏的確是和于景煥有兩次沖突,可于景煥此時的憤怒,卻完全不是因為這個。
而是――
那個傻子,她竟然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她才多大,她就結(jié)婚了?她瘋了嗎!
直到林麗娟人都走了,于景煥還站在原地,神情驚愕,一動不動,消化著這個離譜的事情。
最后,他連飯也沒心思吃了,見門口走過一個飯后散步的老太婆,他立刻就沖上去,把人一把抓到院子里頭。
青年看上去兇神惡煞,陰鷙極了。林秀芹之前不是沒聽過這個大少爺?shù)膽?zhàn)績,被他抓住的時候,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就差跟門口守著的節(jié)目組求救了。
哪里能想到,這個大少爺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會是……
“我問你,那個村姑……就是那個叫林滿杏的女的,她是不是結(jié)婚了?”
“林滿杏……?”
聽到于景煥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林秀芹先是懵了一下,腦子一時間轉(zhuǎn)不過彎,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是誰的大名:
“喔喔,你是說杏丫呀�!�
說到這些鄰里鄰間的八卦,林秀芹也不慌張了,頓時就興奮起來:“也不能說是結(jié)婚,她是林有根他家的童養(yǎng)媳,早就算是他們家的人啦�!�
“童養(yǎng)媳?”
聽到這個詞語,于景煥頓時就想到什么封建槽粕。即便他之前被那個傻子給氣得要死,但這時候聽到這些話,也實在高興不起來。
“你說清楚,什么童養(yǎng)媳?”
問這話時,于景煥的臉黑得像是能滴出墨來。眼皮耷拉著,遮住一半瞳仁,更加顯得他不好招惹。
“這事兒、這事兒大家都知道的呀。”
林秀芹看他表情不對,本來剛放松下來,這會兒一口氣就又吊起來了。她不禁一邊在心里感慨自己老命真苦,一邊指了指面前這房子,繼續(xù)操著一口自己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道:
“杏丫以前是住在這里的,后來她爹媽死了,沒人照顧她,林有根他兒子,阿堯仔就把她帶走的,說是以后要養(yǎng)她。這都,這都有十來年了吧?”
于景煥面色沉沉:“繼續(xù)說,把你知道的林滿杏的事情都說了,快點�!�
“是、是。”
林秀芹哂笑了兩聲,又道:“那什么,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杏丫她出生沒多久,她爹就死了,后來她七八歲的時候,她媽下地干活也累死掉了。那她爹媽都死了,她肯定就沒人照顧了�!�
林秀芹邊說邊回憶:“當時好像是村長家,還有霞嬸送了些天飯……后來村里有個老光棍說是要養(yǎng)她,唉呀誰不知道那死老頭想什么�!�
說到這里,林秀芹有些激動了,臉上滿是鄙夷和嫌惡:
“我用腳想都知道,那死老頭肯定就是想糟蹋杏丫,作孽喲,活該他后來沒幾天就掉糞坑里被淹死,真是老天開眼劈了他�!�
聽到這兒,于景煥先是感到無比震驚。
即便他也清楚周圍那些人玩得有多花多臟,甚至和他同齡的人,有的才上初中沒多久就搞雙飛,那些個肥頭大耳的中年蠢豬更是包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明星小網(wǎng)紅,恨不得直接在酒局上就直接脫褲子開搞。
但當他聽見,有人對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子起這種齷齪的心思,他還是感覺到荒謬極了。
心里頭暴戾的情緒如藤蔓般滋生,于景煥的拳頭蠢蠢欲動,他很想找什么東西,好好揍一下泄憤。但最后還是忍著脾氣,問:
“那然后呢?”
“然后林有根他們一家就把杏丫帶走了啊�!�
聊著聊著,林秀芹還坐著翹起了腳,她一邊抱著一只腿,一邊感情充沛地說:
“不然你說杏丫她一個小姑娘,腦子也不太靈光,沒人護著,能活多久?指不定被村里哪個沒根的給那啥了。這附近可多的是沒錢娶媳婦的�!�
“我還聽說,本來林有根和麗娟不想養(yǎng)的,可阿堯仔直接拿刀往手上割。咦惹,劃了好大一口子唷!把他們嚇了個半死,這下徹底把他們夫妻倆弄沒轍了,只能把人帶回去,多添雙筷子。也得虧林有根算是我們這邊的大戶,養(yǎng)得起。”
說到林騫堯的事情,林秀芹還努了努鼻子,表情更是夸張,完全忘了自個兒剛才有多害怕。
而于景煥聽到,也不由地眸光一動,他沒什么好臉色,又問:“你說的阿堯仔?他叫什么?”
“大名好像是叫林間堯?還是啥?哎呀我一老太婆,能認識幾個字?大家都叫他阿堯仔,我也就這么叫了�!�
林秀芹不過動動嘴皮子,話兒就跟車轱轆似的往外轉(zhuǎn):
“按理說林有根沒啥子文化的,一開始阿堯仔也不叫阿堯仔,好像是這娃兒把杏丫帶回家里后,自己跟他爹說,他以后要叫這名兒來著,還拿樹枝兒寫下來了�!�
說著,林秀芹拍了下手掌,“哎喲,當時他才幾歲啊,也沒上過學,就會寫字兒了,大家都說阿堯仔聰明得不得了,以后肯定有出息�,F(xiàn)在一轉(zhuǎn)眼,他都要準備去高考了�!�
“說起來,你是不知道,那小子看杏丫跟看眼珠子一樣寶貝,我看都要把人栓褲腰帶上了�,F(xiàn)在要去高考啦,還每天從鎮(zhèn)上回來。之前聽麗娟說,現(xiàn)在倆人都睡一個屋了�!�
最后一句話說完,林秀芹的笑容也燦爛了幾分,像是逢年過節(jié)調(diào)侃新婚小夫妻的親戚。
可聽到這個的于景煥卻不平靜了,哪怕他已經(jīng)知道林滿杏是林騫堯的童養(yǎng)媳,還是沒忍住拔高音調(diào)質(zhì)問她:“她還跟人睡一個屋!”
“誒,這有啥�。俊�
林秀芹擺擺手,不以為意,“人家小夫妻,不睡一個屋那才怪哩。我們村里這個年齡的小姑娘,有的娃都生倆了!我要沒記錯,杏丫今年過完生日了,虛歲那都快二十了�!�
林秀芹越說越起勁,完全沒注意到,身旁的青年臉已經(jīng)黑得像是塊炭:
“雖然杏丫從小就傻傻的,但她被阿堯仔養(yǎng)了這么些年,那是真水靈,你看她那樣子,一看就是沒下過地的。阿堯仔也是我們村有名俊的……他倆要是生了娃娃,那肯定好看!”
“……”
后面林秀芹還說了什么,于景煥已經(jīng)完全聽不下去了。
他威脅那老太婆別出去亂講,又把人從院子趕了出去,這才重新回來,一個人坐在院子里頭發(fā)呆。
只是發(fā)了一會兒呆后,于景煥隱約看見門口好像有什么人影,他兩眼微瞇,緊接著就猛地站了起身,他張口就來:
“死村姑,你還敢――”
可話說到一半,于景煥就瞧見,少女的身后,有另一道高大的身影也逐漸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
對方身材頎長、寬肩窄腰,明明只穿著普通的白T黑褲,鼻梁上也架著一副邊框掉漆的眼鏡,可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zhì),都是于景煥原本在京市時,最熟悉不過的。
這是一個和這個村莊格格不入的存在。
而此時此刻,于景煥看見他牽著林滿杏的手,側(cè)著頭,說:
“滿滿,跟這位客人道歉。”
[9]小村姑也能讓大少爺破防嗎?
面前,清癯的青年牽著身旁少女的手。晚風吹過,吹起他們衣服的衣角,于景煥甚至還能聞到空氣中夾雜著的淡淡的衣皂香氣。
事情就是這么湊巧。
在剛剛從另一個人的口中,得知了那個人的名字后,不過半小時,于景煥就看見了他本人。
林jianyao。
那個村姑的……老公。
確定了對方這個詭異的身份,于景煥在心里頭又默默回想了一遍剛才林秀芹說過的那些話。
而后,他的眸光又重點落在了那個頭發(fā)被隨意扎成了個丸子頭,氣質(zhì)出奇地和呆頭鵝很相像的人身上。
前些天還把他氣暈過去、讓他被蜜蜂蟄得幾天不能見人的少女,此時正和身旁的青年十指相扣,站在他身旁看上去好不乖巧。
那張瓷白的、素凈的小臉上,兩只黑黢黢的眼睛像是布娃娃的眼睛一樣呆滯,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他,乍一眼還有些?}人。
于景煥一時間都不知道她是在看他,又或者只是在發(fā)呆而已。
正當于景煥在心里盤算著開口說些什么罵罵她時,面前這兩人,又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
然后――
“對不起,我不應該打蜂窩,讓你受傷。”
于景煥看見林滿杏忽然朝他鞠了一個躬。
而這么突然地和他道了聲歉后,于景煥又看見她仰面看向身邊的林騫堯,問他:
“林騫堯,我說對了嗎?”
“嗯,就是這樣�!�
林騫堯替她將吹到面頰處的一縷碎發(fā)勾到耳后。接著,他這才重新看向于景煥,俊朗文質(zhì)的臉上掛著一個禮貌而疏離的笑容。
“不好意思,這位客人。之前我妻子她給你帶來麻煩了,謝謝你沒有跟她計較,我在這里再跟你道歉,這是我的失職,是我沒有看護好她,希望你能原諒�!�
如果不是剛才吃完飯,看見林麗娟著急忙慌地跑進來,問林滿杏她是不是惹到那位大少爺了,林騫堯根本不知道,林滿杏竟然做出了打蜜蜂窩蟄于景煥這事。
在得到消息,并思考著后面該怎么辦,到帶著林滿杏過來道歉,這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林騫堯的心情依舊沒有平復下來。
畢竟他有聽過,那個過來體驗人生疾苦的大少爺家里多么有錢,如果林滿杏真要是招惹了他,他根本沒辦法替她把事情擺平。
雖然他也猜到,如果于景煥真要找麻煩,早就動手了,怎么可能留到現(xiàn)在。一直過去快一個星期都沒有事,就說明他不打算計較。這件事已經(jīng)差不多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