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意放縱?
意玉不用猜,就知道是大堂嫂,估摸著有不少勾當(dāng)在其中。
但意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沒有資本插手。
所以,她也不攬那么大的活,她茍活了這么多年,極為懂得獨善其身,所以定不插手。
管事的說:
“如今擺在夫人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拔了園林擋道的梅花林,讓偷懶的人沒了借口,便會加緊步子趕工�!�
“二是讓偌大一個園林的仆役為你所用,在這個月加緊趕工,分工協(xié)作,才有可能在本月收尾�!�
“可第二個法子太難,還有可能成不了。這府里的下人懶散慣了,夫人你人單力薄,更是難如登天�!�
“兩條路都能讓園林翻修在本月收尾,給薛家人個好答復(fù)�!�
“所以,好走的一條是把梅花樹拔了�!�
“這事若是真成了�!�
“府里的日子�!惫苁碌目戳搜鄞爰菏肿恪⑷f分謹(jǐn)慎的意玉,“您的日子,能好過點了�!�
可旋即卻又話鋒一轉(zhuǎn),“但……”
意玉惑:“嗯?”
管事的嘆氣:“可若選拔梅花的法子,難就難在——”
“此梅花林,是當(dāng)年薛將軍同明玉夫人定親后,因娶到心愛之人,又因明玉夫人最愛梅花,他高興之余,為愛妻親手種下的梅林。”
“如今薛將軍摯愛的明玉夫人逝世,只剩下這梅林留個念想�!�
“薛將軍不回來,沒人敢拔�!�
第4章
錯認(rèn)
他以為是明玉
意玉惑。
管事的:“不過,您也不必因此覺著薛將軍是個不好相與之人。薛將軍雖說表面看著是個強(qiáng)大冷漠人物,但實則細(xì)嗅薔薇,尤其對弱小,頗有同理心。”
“他若是在府里,您把苦楚告訴他,他也不會糾結(jié)于一個梅林的死物,況且還只是拔一半就夠了,他還能留一半,您拔了便拔了�!�
“問題是將軍根本不回府,即便如今婚事,邊疆戰(zhàn)事已平,他仍舊足以請命,獨身去了京郊剿匪……唉,您若是不告知他,擅自拔樹,這叫觸犯到他的威嚴(yán),定會發(fā)狠地懲罰您。”
意玉垂下眸子。
是啊,一切都很好,薛洺的本性也很好。
可管事口中的問題是——薛洺因為厭惡她、瞧不起她,連成婚都不回府。
她又怎么找到人,開口跟薛洺講拔樹的事呢?
意玉辭別這管事。
此時是她嫁進(jìn)府的第二日。
*
凜冬。
遲明,意玉便穿上自己那“青裙縞袂”般的不打眼衣裳,兀自獨往園林。
她要考察一下園林。
難道真的沒有除了那兩種法子的第三種法子嗎?
意玉想試試。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意玉的腳步作作索索晃在林間,她的行蹤才一暴露,便有落井下石的婆子丫頭特地“不經(jīng)意”跑到意玉面前,嘲弄地奚落她。
畢竟霸凌一個懦娘子主子,可比欺凌其他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爽快得多。
一個小丫頭看似天真懵懂道:
“咱們先夫人和薛將軍伉儷情深,尤其是這源頭的梅花林,據(jù)說是九年前咱們薛將軍因為娶到先夫人而高興,直接在府里種了一大片梅花林,只是為了做個紀(jì)念,羨煞旁人�!�
婆子笑:
“噗嗤,突然想到個話本故事,是講繼室的。啊呀,我要是做繼室的,我都沒臉來梅花林,做那個插足別人的狐貍精嘞……”
“不,主君都看不上她,別說狐貍精了,她連狐貍精都做不成,只是個有氣的木頭,招笑的!”
笑作一團(tuán)。
意玉只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不作聲。
她們說的話,是實話。
她沒什么好生氣的。
意玉早早過了難堪的時候,麻木了,便加緊步子,踏進(jìn)梅林。
*
薛洺跑死了三匹馬。
他知道懷家的小女兒是沒這么大的膽子,無非是手段。
可他和明玉的一對孩子,是薛洺唯一能感受明玉的活物。
明玉不能有事,她在乎的孩子也不能有事。
哪怕是有一絲一毫的危險,也不成。
薛洺被風(fēng)呵住了眼睛,前不久才在戰(zhàn)場上殺紅了的眼睛,如今在顛簸中,卻顯得益穩(wěn)泰。
他高頭大馬,甲胄穿身,眉骨高聳,讓人不覺仰視,是草原上落幕,卻仍舊血腥的狼王。
低氣壓,高威嚴(yán)。
怕是閻王來了都得抖三抖。
這么兇恣的人,卻要去鞫最怯懦弱小的意玉。
下馬——
揪住一個侍從勘問考察。
侍衛(wèi)被嚇得趕忙去找自己在內(nèi)院的老娘。
爬起來的老娘也哆哆嗦嗦給薛洺指了條路,說一對兒女安好。
得知沒事,薛洺便不打算看孩子,他要先看妻子。
他去了梅林,梅林葬著他唯一的妻子。
慌張已無。
妻子離世的痛楚就卷上來,攫住他。
他身上的血腥感更濃,蒼涼更重。
就真和地獄修羅一般。
腰間還佩著長利的重劍,甚至因為時間趕得及,沒來得及擦拭,且還有血。
他的腳步很沉,越走越重,越走越急,越走越帶來恐慌與壓迫。
這樣可怕的人,寬大的胸膛、硬實的肩膀,靠近梅林。
所到之處無人不嚇得手抖驚愕失色然。
尤其是薛洺路過,高大的身軀橫亙在才嘲諷完意玉的那幾個婆子丫頭前,滿身煞氣,嚇得幾人比她們嘲諷呆的意玉,還更要地呆若木雞。
直到這尊仿若地獄的殺神,聽到了一陣笛聲。
清脆、悅耳,任誰聽,都知道是和小娘子一樣窈窕的歌聲。
于是,那幾個婆子丫頭活脫脫看著方才還是地獄殺神的薛洺,冷硬的眼眸竟閉緩,眉目間變得柔和。
他抬眼。
這是。
明玉的笛聲。
他嘴角平平壓成一線,托著重冷劍,一步步、心慌地,朝著梅林傳來的笛聲那走去。
薛洺頓足。
面前女子明明放異彩,卻側(cè)身垂頭,頗有些拘束的模樣——
倒身在他黑曜石的眸子。
女子鞠頸吹笛,獨顯側(cè)側(cè)右臉,眼瞼垂危,瑟縮柔順。
只手指有力有生機(jī),熟稔翻動敲笛聲,手串上還帶著個硬邦邦灰蒙蒙的石頭手串——于嶙峋勃郁的梅花樁下立身,梅葉應(yīng)指相向。
大放異彩。
薛洺因為她的技藝嫻熟與異彩,晃神了瞬。
緊緊,又因為她不自然與單薄而頓感無趣,回神。
隨即冷嗤一聲。
意玉聽到了腳步聲。
她放下了笛子,好好握在手里。
這是她失蹤已久的笛子,上面還刻著全石二字,這是她的小字。
姐姐之前借走了,說過會還,無奈姐姐逝世,不想如今竟在這發(fā)現(xiàn)了。
她看向男人。
男人身姿高大,面容硬朗兇煞,眉宇間都氤氳著股郁氣,活脫脫一只狼。臉上以及拖著的劍,都帶著血點。
但是那種雖血腥兇煞,卻仍舊高貴的狼王。
好看,有力氣,可讓人不敢。
不是不敢褻瀆,而是不敢找死。
他變了。
姐姐沒死前,他救下年幼的她時,曾經(jīng)是雖看著高大兇煞,卻心有薔薇、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將軍。
如今至親至愛的姐姐逝世,他變得冷漠,變得頹喪又狠厲,仿佛沒了心,沒了希冀,活脫脫一個冷面殺神。
意玉心中猛刺一下,不知還是心疼還是其他,但不是女人對男人的心疼。
男人來到她面前,意玉能夠湊近看他,眼睛正巧在心胸位置
她下意識低頭,看到男人精瘦有力的腰間,有一枚寶爐玉。
寶爐玉內(nèi)有一塊石頭,若隱若現(xiàn),外有玉制雕琢龍鳳紋路,成一個香爐的模樣。
本該叮當(dāng)響,可在男人走過來時,卻巋然不動。
應(yīng)該是面前人武力深厚,致使如此。
男人迎著陽光而來,遮住她所有的陽光。
他冷平道:“給我�!�
意玉避開他修羅一樣的眼睛,自己手里只有笛子。
意玉頓頓,后把笛子給他。
薛洺冷嗤:“這不是你該碰的東西。”
薛洺皺眉,拿著隨手的布絹細(xì)致地擦了又擦。
總算因接笛子這個動作,他看清了面前女子的外貌。
眼睛像小折扇,圓溜溜的,總是忽閃忽閃地垂。
看著沉默瑟縮,卻有韌性在其中。
薛洺極快地避開了意玉的樣貌。
他眉頭微動。
心下思緒萬千,腦子里過了多少個想法。
和明玉像,過于像。
尤其是低眉垂眼時,和明玉低著頭,揣著心思打算盤的狡猾模樣,最為相似。
不過一個低眉是畏縮,一個低眉是思考。
薛洺對意玉的態(tài)度,從陌生,突然變得極其冷漠厭惡。
他想到了什么,問:“你是懷家的女兒?”
意玉稱是。
得到準(zhǔn)確答案,看著這張臉,薛洺對意玉,有了防備與生厭。
如果說原來,憑他對這個妻妹懷意玉的性子了解,薛洺知道她八成不會做出傷害兒女,且居心不軌的大膽事。
可如今這張八分像的臉一露出來,懷家的心思就變味了。
薛洺明確知道——
這懷意玉沒對薛家居心不軌的膽子,可懷家有。
今日初見,便是如此刻意地吹笛子,學(xué)明玉。
若是懷家想憑借懷意玉一張和明玉八分像的臉來迷惑他,給懷家謀一些好處……
必將后患無窮。
得防著。
薛洺是收到了那封信,才回府,他冷聲問:“那封信,我收到了�!�
意玉抬眼。
薛洺譏誚:“原先我以為,憑你的性子,你只不過是為得到夫君的心,怕受了冷落,才病急亂投醫(yī)�!�
“如今一瞧”他把笛子擦干凈,睥睨著頭才到他肩膀的意玉,“倒是我輕視小瞧了�!�
他的威壓于無形,沙啞的聲音卻冷然,話鋒一轉(zhuǎn),聲音更為沉悶果決了:
“你壞了規(guī)矩,這是第一次�!�
意玉垂頭。
他是薛洺,她第一眼就認(rèn)出來是她。
她沒想過把笛子拿回去了,剛才的笛聲,也是想給姐姐一曲緬懷。
緬懷后,就把笛子真正送給姐姐。
但意玉卻下意識地道錯,一字一頓:“抱歉,抱歉�!�
她越說越快,竟然道歉道得極為順嘴:“是意玉的錯,意玉不該如此,意玉愿受威罰�!�
意玉卑微,瑟縮,態(tài)度低下。
連肩膀、身軀、雙手,都在緊握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