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薛洺的眼神徹底變得清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蹙眉不悅。
模樣一樣,但這姿態(tài),卻全然不同。
他的明玉,不是這樣。
明玉不論什么時候,都是高姿態(tài)的,都是有傲氣在的,都是有身子骨的。
不是這種卑微的女人。
薛洺不喜歡,也不屑于和弱小過多糾纏。
薛洺自顧自去了梅花林深處。
意玉不斷道歉的動作總算停住。
她看到薛洺把劍擦干凈,和笛子放在一起,同生同死。
她看到薛洺如珍似寶地叫“明玉”。
她看到薛洺面色平陌,那個強大不羈的將軍,卻滿身頹喪地用手指輕碰著梅花林里的一草一木。
這種眼神,和意玉在杭州外祖家時,看到的一些被債逼死的將死之人一模一樣。
她麻木的眼睛如夢初醒般。
不,不可以
他不可以死。
薛洺見她走過來、小跑過來,冷道:“還不走?”
意玉想和他說話,但薛洺并不想和這種居心叵測,且卑微瑟縮的人在一起聊,浪費時間。
于是,轉(zhuǎn)身便走。
意玉追不上,最后只抓到一個袍角。
薛洺的力氣大,走一步就能掙開。
意玉直接跪了下來。
薛洺總算停了下來。
他已經(jīng)極為不耐煩了。
“起來。”
意玉沒有動作,只是跪在地上,把頭埋進腿間。
薛洺為了防止日后再發(fā)生這種糾纏的事,干脆把話說明白:“既如此,我也和你說明白。我不可能和你有任何的夫妻之實,我的妻只有明玉一人,告訴你,也告訴你的家人,莫要癡心妄想�!�
意玉把頭拜在手背,跪地上卑微到了極點:“姐夫,抱歉,是意玉的錯�!�
“將軍,妾知道您和長姐情深,往后的日子,妾也不會有逾越的地方。”
“妾只想您看在孩子還小的份上,莫要隨長姐而去。妾的后半生不求其他,只愿服侍君側(cè),如泥伴樹,默默不語。”
但薛洺看著那張和明玉幾乎一樣的臉,沒有同情心,愛屋及烏,反而是心中的不耐與怨憤幾乎充斥了他。
明玉從不會自降身份,更不會為了讓男人寵愛就跪下。
卑微,無趣,木訥。
薛洺把衣角輕而易舉抽回來。
說的話,都那般迂腐。
薛洺開始嘲弄懷家。
就算塞了個相貌一致的又如何?劣質(zhì)仿品,他永遠不會接納她,更別說愛上,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惹人發(fā)笑了。
第5章
第
5
章
一個外人,別指手畫腳……
天冷,和桃被意玉安排在暖閣里等著。
薛洺那般殺氣騰騰的的血腥架勢,他回府的消息早早傳遍了薛府。
和桃對人際是極為精通的,丫鬟婆子早早被她把話套了出來。
和桃火急火燎地在梅林那等著,正巧迎上了低頭走著,一臉深思的意玉。
她迎上去,臉上帶笑:
“恭喜夫人,得了老天眷顧!如今將軍回來了,您大可以和將軍說梅林的事!我在府里待得久,別看將軍表面是個殺神,可卻最是憐憫弱小,很通人性的!”
“咱們把苦楚一說,即便再有齟齬,但將軍八成會答應(yīng)!”
意玉卻攥緊拳頭,搖頭,“不�!�
和桃不明。
意玉垂頭,說話的聲音很小,可語氣卻堅定:“我不拔梅林。”
和桃惑,追問,不免關(guān)心則亂:“為什么啊夫人?多好的機會!”
意玉只說:“那是姐姐為數(shù)不多留下的東西。”
她微頓,抿唇:“”我不想讓他傷心。”
意玉拔梅花林的想法,在看到薛洺那般桀驁不馴的人,如今脆弱又輕緩地用指尖輕撫同樣堅硬不屈的梅花樁時,就沒有了。
姐姐的任何東西,對薛洺都很重要。
這是薛洺為數(shù)不多的支柱。
意玉不會拔。
甚至?xí)嫘暮亲o。
和桃不好說什么。
她知道意玉就是這種性子,對她一個素未謀面的丫頭都這么好,甚至她還是自家夫君原配的陪嫁。
更別說從小到大,唯一對她有過恩的薛洺了。
明明意玉比她還小兩歲。
意玉才將將及笄沒多少時候。
莫名有不忍。
和桃壓下心里的不平。
畢竟主子的事,她還是少插手,獨善其身比較好。
和桃:“那夫人是想行第二個法子?去和那些野性難馴的婆子們斗法?”
意玉沉默。
和桃太息:
“您本不想摻和這些深宅大院的事,也沒娘家在背后撐腰,全府上下也都帶著刺要挑您錯,這種的險境,您去管家,吃力不討好,可如何是好啊……唉�!�
“而將軍對您的態(tài)度,真是不值!”
意玉輕拍和桃后脊,安撫她,臉上只有恬淡的笑,似乎并不煩心:“我既決定了,那自然做了承擔(dān)后果的準(zhǔn)備。我有點對抗的資本的,不怪他,謝謝你為我打抱不平呀。我會護好你的,放心�!�
和桃看意玉,不知是什么感受。
這個時候了,還在安撫她,保護她,還在袒護薛洺。
到底是如何養(yǎng)得的這種性子?受多少苦?
*
意玉知道薛洺不喜歡她,甚至有厭惡。
本來意玉和薛洺的院子是一條路挨著的,但是意玉怕兩人撞見,他看到她會添堵。
薛洺現(xiàn)在妻子逝世,他肯定很難受吧。
所以,為了防止他看到她不順心,意玉特地繞了整個薛府,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但她在路過薛府的角門時,卻撞見小廝在換木箱。
現(xiàn)在大部分的木箱都是從一家鋪子定制的,尤其這木箱封得緊,多半是出口海外的。
細看這一木箱,卻沒有那家秘制的蜂蠟,不是從那家鋪子定制的。
甚至比普通出口海外的要小了足足三分之一。
在杭州外祖家養(yǎng)成的經(jīng)商直覺,讓意玉頓感有事。
她上前一問,果然,小廝見人來被嚇了一跳。
意玉在經(jīng)商這件事上,總是很好奇的。
她一盤問,這小廝就東補一句西漏一句地把原委拼出來了。
只是他死活不肯說幕后主使。
如今海外對本朝的瓷器極其追捧,不惜花大價錢。
于是就常會從本朝購置瓷器。
為了方便,都是裝箱子一筐筐地賣。
而不知是府里的誰,為了搶占客戶,表面把價格拉低,暗地里把箱子縮小了一半。
意玉驚。
這不行。
這個舉動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外加如今薛洺樹大招風(fēng)……
況且,如今海內(nèi)外貿(mào)易鵬盛,這條路一瞧就是個長期路子。
在杭州那個經(jīng)商家族里長大的意玉,是極為清楚,這種行徑,做不成長久生意的,還有潛伏危險。
意玉讓他不要聲張,把箱子換回原先的。
等背后主事的人出現(xiàn),她拿嫁妝補上箱子賺來的差價,利理兩全。
屆時再勸解,八成可行。
這府里的事,比她想得多。
*
盤問規(guī)劃半響,意玉觀察探訪了好幾日園林,不知從丫鬟婆子那受了多少挖苦。
總算在三日后,規(guī)劃出了合理的法子。
今日,丫鬟婆子們排成一群三列,對她并不尊重,如今交頭接耳的。
得梅和園林管事的在最前面,和意玉面對面。
意玉并不在乎丫鬟婆子們的不尊重,她只是去揪著園林效率慢的問題,一個個去問。
一層層盤問上來,盤問下去。
竟全是在踢皮球。
最后踢到了管事的身上,管事的卻踢到了大堂嫂身上。
管事的見意玉要管,自然樂得自在,把致使園林翻修慢的所有問題全盤托出,盡力撇清關(guān)系:“原先這明玉夫人為了掌握權(quán)力,防止一言堂,我要使喚下人,還得等上面批下來才成,層層批復(fù)下來,這不得耽誤事?我手里都沒什么權(quán)力。”
雖說上頭掌握了權(quán)力,可做事的一點實權(quán)都沒有。
而且還會因為需要層層批復(fù),所以能互相推諉,踢皮球推責(zé)任。
自然效率低下。
這和意玉這三日查到的無二。
意玉輕輕吁氣。
后,她拿著自己做好計劃的小本本,只單獨見了得梅和管事的,說:
“意玉得在本月收尾園林,所以冥思苦想有個不成文的法子,或可試試�!�
得梅不耐,管事的倒有些期待。
畢竟她對這意玉小丫頭主子頗有些好奇。
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對園林這種產(chǎn)業(yè)如此熟悉?能對賬本如此精通?
前些日子甚至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這小丫頭,怕不是如表面那么好欺負。
意玉:“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罷。”
意玉娓娓道來:“方才盤問一圈,發(fā)覺各位都在互相扔責(zé)任,表面是下人懶散,但實則是上頭的制度出了問題。”
“底下的管事并沒有實權(quán),想要做點什么,還得層層向上指示,導(dǎo)致效率低下�!�
得梅皺眉,不知想到了什么。
管事的不自覺點點頭認(rèn)同。
得梅沒好氣,質(zhì)問:“那您這尊大佛,想做什么?”
意玉不在乎她的態(tài)度,畢竟愿意聽她說話就行。
她道:“麻煩告知一下媽媽丫頭們,以后要做事,不必向上請示,各組做好各組的事便成。”
又詳細地說了園林所需的金錢和時間,及她的應(yīng)對辦法。
并指明這是自己在外祖家實干學(xué)到的管家法子,增加可信度。
這話一出,得梅不免發(fā)笑。
這是要把夫人離世前留下的管家法子換掉?
她嘲諷:
“知道是不成文就別說了。”
“明玉夫人的管家法子,可是從書本上學(xué)來的,你估摸著大字都不識幾個,還什么從杭州外祖學(xué)到的?粗鄙商戶,明玉夫人的法子,書上都是這樣說的,金科玉律,輪得到你來多嘴?”
“這園林的事,之前一直是夫人在管,輪不到一個外人來插手�!�
“真不理解某些外人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份放正。從鄉(xiāng)下長大,沒什么好教養(yǎng),竟妄圖把京中大才女留下的管家模子改了,惹人發(fā)笑�!�
至于她口中的夫人,就是意玉的長姐明玉。
意玉不糾結(jié)一個稱呼。
她聽了這話,竟也絲毫不惱。
和桃實在忍不住了,她看不慣這得梅清高的嘴臉很久了。
有可能是為了意玉,但更多是借時機出昔日的氣,直接回懟道:
“別人自謙才道不成文,不過禮貌罷,你真當(dāng)回事了?就你還因沒罪才做丫鬟做狗的官家小姐呢,也不見得懂禮節(jié),粗枝大葉,和那些京城小姐差了多少個傻書生,活招笑�!�
得梅生性清高,最討厭別人這樣說她,當(dāng)即急赤白臉地反駁:
“臧獲,我自是知道!你一個丫頭罷了,憑何說我,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