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所以即便很厭惡她,也給了她個體面,坐在她前頭,擋在她前頭,把她護在身后,不讓她一個受排擠的女子被人上前挖苦譏諷。
他是這種人,意玉從小時候就知道了。
她有些卑怯地抬起頭顱,看向他。
脖子挺立,胸背特別直,發(fā)絲也精致地捋上去了,沒有頹唐。
嗯,看來她的藥有些用,薛洺光從背影來瞧,就陽光多了。
她只敢看一眼,生怕多一眼就貪心了。
立馬低下頭了,安心在他的羽翼后吃飯。
默默小口啃著手里捻著的,作為飯后甜點的栗糕,花朵形的白粉栗粒。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家宴,還有人護著。
真好。
嗯,今日的菜肴都很好,她很喜歡。
比如剛才大家吃年夜飯時,桌子上海鮮羊肉居多,各個都擺了美好的寓意,嘴上美心里也美。
最后吃得咸了,她也不想拿滾燙的茶水入口解渴,而是在冬日選了又沁涼又甘甜的春蘭秋菊,回個味。
春蘭秋菊這道菜,里面有梨子、橙子以及白玉石榴擺成,配上用鹽腌漬六月,并用蘇子葉浸泡過的青黃梅。
酸甜沁涼,味甘解渴。
好久沒這么放松過了。
意玉眉目間的疲態(tài)也消了不少。
把最后一口栗子糕小口吞下,大家也都吃得七七八八,她和薛洺全程沒有交流——
后,意玉便被老太太搭話了。
老太太抱著大房家的長孫,為了禮數(shù)搭話,才不在意地隨口道:“洺哥媳婦,看你從那低著頭,洺哥也從那冷著臉,著實可憐。是想家了?不適應(yīng)?”
意玉并不會想家,因為她也沒有感受過家有多好。
在懷家的時候,她從沒參加過家宴,那是姐姐的專屬。
意玉搖頭,說自己很適應(yīng),多謝祖母關(guān)懷。
而后,老太太便開始發(fā)難了,她讓大房的長孫回自家娘身邊,開始獨身,揪著意玉試藥瘦了這點,盤問起了意玉:
“真適應(yīng)?可我怎么覺著,你都瘦削了不少,疲態(tài)都顯著了?是管園林管的?”
話頭到了園林身上,意玉知道如今的重頭戲到了。
旁邊的大堂嫂也開始發(fā)力:“呦,這一說園林,我便想著些好事,那這園林,要收尾了否?”
意玉實話實說:“庶或還需要一月�!�
按照原先的進程,最起碼還需要半年。
在場的人都靜了下來,直到大堂嫂裝作無心地訝了一聲:“那妹妹這一個月到底在做什么?我原先估著,可是本月就能收尾的,如今你說還需要一個月,這個月,不就沒做事嗎!”
老太太不經(jīng)意補道:“唉。我料到了。”
她搖頭嘆。
大堂嫂也裝得面露難色:“沒有金剛鉆攬不了瓷器活,這管家的苦差事,妹妹怕是勝任不了啊……”
原先給意玉管家權(quán)的婆母,如今也不出聲了。
本來她以為,這意玉但凡有點膽量,有點能成事的力氣,也就會求到她面前,或者求到薛洺面前,求把梅花林拔了。
誰料她一點事都成不了,一個月連動靜都沒有。
罷了,廢柴罷了,無用。
然而意玉初露鋒芒:“大堂嫂收回了意玉的管家權(quán),是要自己去做這園林的差事嗎?”
大堂嫂拿手一指:“自然,妹妹莫不是傻了不成�!�
意玉仍舊是那副軟綿綿的懦娘子模樣,說的話也是那般輕柔:
“可意玉認為,這園林交到大堂嫂手里,也是一件苦差事。”
第7章
第
7
章
繼女歸來
意玉拿出了賬本,低著頭斂著身。
老太太皺眉:“這是作何?”
意玉讓園林管事,拿出上個月的賬本和自她管束后的賬本進行了對比,最后簡單提了一嘴管這是家法子變了后的效果。
最終,在場的人都明白了意玉方的意思。
大堂嫂管園林時,效率比意玉足足低了一半。
孰是孰非。
大家的目光都集聚在意玉這個看似畏縮無能的人身上。
老太太臉色鐵青。
薛洺神色不明。
婆母高看了意玉一眼。
公爹瞧見了,冷哼:“這就把你俘獲了?”
婆母嗤,搖頭:“是有點意思,比你喜歡的那個前兒媳懷明玉實干很多。但會看賬又能怎么樣?隨便個賬房先生也能看,我犯不著�!�
但也因婆母自身身份高,不把這點本事放在心上。
只不過大房的漏洞被她發(fā)現(xiàn)了而已,運氣不錯,彌補資質(zhì)不足。
然而,大堂嫂卻未有驚懼的模樣。
她只是安然坐那,穩(wěn)如泰山,什么話都不說。
意玉頓覺不對。
果然,俯仰之間,門被破開,一幫莽男人進了后宅——
便有人來通報,說官府派人來了。
在場的小孩一聽有人來,不覺癟嘴:“大過年的,怎么來官府的人了?真是晦氣�!�
小孩子被謋然拍了一巴掌,憋氣閉嘴。
意玉偏頭,問和桃為何薛洺在這,官府的人也敢闖?
和桃說,薛洺在,官府的人是斷不敢冒然進府的。
可誰讓這官府的人是和薛洺不對付的丞相手下?
兩方難舍難分啊,正是短兵相見的時候。
來的頭子,抽冷利劍,道:“經(jīng)官府探查到薛府的商船獲利過高,被人檢舉有偷斤少量嫌疑,嚴重違背朝廷頒布的貿(mào)易條律,是為不敬不忠�!�
意玉眉心一跳。
是前些日子,她撞見府里人做海外貿(mào)易出口瓷器時,偷換箱子縮減分量的行為。
果然出事了。
她面色微然,不動聲色地觀察在場人。
意玉是最會察言觀色的。
所以,便見到了婆母發(fā)熱的面孔,以及大堂嫂投在簪子下,覆著珠影,挑眉看婆母的模樣。
是婆母。
這局,八成是大堂嫂設(shè)下的。
如此程度的威懾對龐然大物的薛府,當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借此攪弄點風(fēng)云罷了。
好好的一頓年夜飯,成了勾心斗角的審訊場,官府的人在一旁侯著,肅殺氣滿滿。
負責(zé)貿(mào)易的管事被壓在宴會場上,果然是婆母的人。
薛家人也都停止談宴,各個面色不虞。
雖說沒指明是婆母做的,可在場人都是清楚,如若沒有婆母指揮,這事絕對成不了。
不出意外,出了這種事,婆母的管家權(quán)肯定會被拿了。
屆時管家權(quán)就算在意玉手上,也是形單影只,肯定需要大堂嫂輔助。
正當大堂嫂得意,老太太琢磨著要怎么開口借此把婆母的管家權(quán)奪走之際。
場面卻僵住了。
管事的一直說,自己并未把箱子換了,那叫一個聲淚俱下,不得自誣。
所有人只當他是瘋癲掙扎。
大堂嫂當然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還假模假樣裝成自家人護著自家人的模樣,為洗清嫌疑,主動去找官府派來的頭子,道:
“這也不急于一時了,等商船來了,再下定論”
說得那叫一個大度溫柔,好似自己是被曬干的魚生前渴望漲潮,要抓住為數(shù)不多的救命稻草。
官府頭子為了有罪證,也沒先抓人,兀自坐下等時間。
譴責(zé)的眼神都落在婆母身上,婆母也維持不了多少的端莊了,手指都顫巍巍,眼中是悲也有嘆。
然婆母晃神之際,意玉卻來到她面前,安撫道:“婆母,無事的,您安心�!�
面對這安撫,婆母卻只是不耐地擺擺手,疏離又漠然,連頭都沒抬一下,兀得只斜著眼睛冷笑一聲,不知是諷意玉還是諷己。
只當意玉看不明白事,資質(zhì)愚笨。
怎么就娶了這么個木頭?不免再度感戚。
她本就對懷家這兩姐妹都不怎么喜歡,哪怕是那個被府里人人稱贊的懷明玉,也就是她死去的前兒媳。
長期不發(fā)作,只不過是因為家里的男人都喜歡懷明玉,壓著不讓她說。
畢竟男人們雖睡后宅卻不摻入,自然瞎指揮。
加上老太太和懷明玉的外祖家私交甚密,有老太太撐腰——
她身為個豪族貴女,當然看出懷明玉是個繡花枕頭,可即便有怨言,也因前言而不好多說。
薛府這種大家族里,她一個女子,上有老太太壓著,身側(cè)夫君還是一個不頂用的,兒子也不是她養(yǎng)大的,不親……她雖看著威風(fēng),但背地里的苦……唉。
況且懷家小門小戶的,養(yǎng)不出什么能上得了臺面的女兒。
過了莫約一個時辰,商船歸隊,官府例行檢查,意玉就只是安靜地侍奉在婆母身后。
再過半個時辰,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官兵,此刻竟都沉靜下來。
意玉眼中帶著笑意,沒被任何人看到,問:“如何了?”
婆母睨了她一眼,不免悲戚,想自己往日好般威風(fēng),如今竟然要在這小門小戶卑微瑟縮的新兒媳面前出丑。
然而,在她打算接受命運裁決時,沉默著的官府頭子只是沒好氣地留下一句冷冷的“冒犯”,就帶著士兵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一關(guān)。
才反應(yīng)過來的婆母猛得抬頭,瞳孔睜大。
這是,這是……
她做的偷斤少量換箱子的事,沒被查出來?
她和眼中有著恬淡笑意的意玉對視——
意玉沖她溫柔地點點頭。
婆母一瞬間明白,但還是不可置信。
這事和這資質(zhì)愚笨的懷意玉有關(guān)。
婆母是聰明人,如今局勢平定,即便再驚駭,她也端正了姿態(tài)。
幾句場面話,這場管家權(quán)風(fēng)波也算落下帷幕。
散宴前,薛洺突然冷不丁開口:“園林的效率,是你的功勞?”
意玉想到他不喜歡自己對他好。
便低頭,平靜道:“是婆母的法子,意玉粗蠢,做不成的�!�
薛洺嗤笑:“果真�!�
在場之人也都了然。
他們就說,這個鄉(xiāng)下丫頭怎么能管家?
薛洺沒了話,離席前,只留下一句:“別太勞煩母親,安分點,我不想娶尊大佛回家供著,讓母親傷神祭獻,讓全家擔(dān)驚受怕�!�
若是明玉還在,憑借她在后宅的建樹,母親不用這般傷神。
戰(zhàn)局已定,勝負已出。
圍爐團坐,達旦不寐,謂之守歲。
巧了。
官府人一走,新年的鐘聲敲響——
仿佛所有的內(nèi)宅齟齬、狼子野心也都暫且消退。
“爆竹,有爆竹了!”
“我們?nèi)タ幢�!�?br />
幾個孩童打碎了僵境。
意玉提裙擺,步伐密且緊,微微縮著脖子,跟著人群一起去庭院,去熱鬧的東京街!
單響炮,雙響炮!二踢腳“嘭”——沖進濃色平云霄。
鐘聲一響,萬眾歡騰。
透亮的金色火花在意玉黑深的眼眸中滋滋響。
意玉有點恍惚。
東京更甚杭州繁榮。
這是她及笄后在東京過的第一個年。
意玉喜歡今年的年節(jié)。
東京比以前,更繁榮了,不論是事實,還是單在她的視野中。
*
意玉畢竟是私自動了婆母的生意,她打算去請罪。
便去婆母的院子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