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半晌,說了句:“嗯,自然該如此,有什么該添置的,和我說……”
這事一解決,宴席便要散場。
然而,意玉在萬般身影幢幢間,只看到了梅氏眼圈的紅。
她抿了抿唇,竟出聲,叫住了懷己和明蓮心,站了出來:
“世間亦有零落兒女,亦有良善養(yǎng)父母,若不顧養(yǎng)恩只顧生恩,非愚孝也?”
意玉為了在眾人面前的禮數(shù),也第一次叫梅氏母親:“意玉雖愚笨,可牲畜尚且知春暖冬寒,意玉是眼睜睜見過母親對長姐的好,也切實感知著的�!�
為何男人娶了兩個夫人被視為極其正常,兩個娘因為同一丈夫共同撫育女兒。
女兒因為父親有了兩個娘,卻是不行的呢?
但這番大逆不道的話,意玉只敢在心里說。
誰都沒料到懦娘子意玉竟然會出面,她往常一直是明哲保身,明白自己的悲催處境,早早不可能也不會給自己攬事。
明蓮心只是微微愣了一瞬,沒想到憑意玉的性子及地位,她會出頭。
不過旋即便穩(wěn)下心神,想出了對策。
她似是對人心極為熟稔,不甚在意地施壓:“哦?那意兒,那姐姐到底是對你這個親生的好,還是非親生的好呢?如何做到不偏頗?”
這話一出,意玉便難辦了。
如今講究不要露怯,尤其如今席面上還有薛洺,是屬于外人,屬于婆家。
意玉只能說梅氏對她更好,不若一旦露怯,意玉便會被傳娘家無依,誰便都能來踩她一腳了。
而且把從小的傷疤當(dāng)眾揭開,誰都不樂意。
但一說梅氏對她這個親生的好,梅氏便更不可能跟著去瞧明玉的誥命受封了。
但很明顯,意玉并沒有顧及,她不在乎其他的,她只想護(hù)住母親梅氏,給其撐腰。
她很平靜地娓娓道來:
“如今正直宴會,不免想到自小凡有宴席,母親皆會帶著長姐出席,帶著長姐廣交人脈,視若親子。而意玉從未出席過,是因為母親為給長姐挑個好人家,防我頑劣,搶了風(fēng)頭�!�
“冬畋獵,七歲的我和姐姐被困,面臨動一人則樹枝塌陷的情況�!�
“因著姐姐自小體弱,母親有情有義,便率先救了非親生的姐姐,我從雪地里困了兩天,眼瞅著便要撒手人寰,最終是被狼叼回來的�!�
“一切不過因為意玉愚鈍,物競天擇罷了。母親極為公正,既然做出舍親子換忠義的行為,又如何不能算有情有義,付諸如此,都且不能算對長姐有愛?”
她說得極為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講宴席,是因為今日參加給煌封接風(fēng)洗塵的宴席聯(lián)想到的。
講舍親子換別家孩子,是為了貼曾經(jīng)看過的故事,故事里,一父親便拿自己的孩子,換了沒罪好友的兒子,是為忠義。
其余的遭遇。
意玉低頭。
她都忘了。
說完這話,全場寂闃,只有零星幾個人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不可置信,落到意玉身上,有譏誚,也有震驚。
薛洺瞳孔微震。
他在意玉身上,又看到了小時候救下的那個高燒的小妹妹,一個可憐的小蘿卜頭,在后宅高燒不退,呢喃地叫娘。
卑微,無助,脆弱。
黑白無常隨時能收走那個脆弱的生命。
他心中升起點奇怪的東西。
第15章
第
15
章
薛洺的心,有晃動
意玉這次并沒有向往常一般,卑微無趣地站在最后,等到人都走光了,再默默無聞地離席。
而是為了遮掩什么一般,她低著頭,拖起裙擺,加著緊密著步子快步離席,仿佛后面有洪水猛獸在追。
薛洺一直在關(guān)注著她,看了眼她的身影,皺了皺眉,忽然追了上去。
薛洺身量壯,步子也就大,沒幾步就追上了意玉。
他用單只臂膀攔住了意玉那股快速逃離的勁頭,后用手把意玉拗著的胳膊攫住,把瑟縮著肩膀的女子轉(zhuǎn)到了自己跟前,下意識冷著聲音問了一句:“沒事?”
這話才出口,余音還未繞盡,低頭間,便瞧見了意玉淺淺的眼圈的紅印。
他動作一滯。
過后,聲音都輕柔了:“嗯?哭了�!�
“委屈?”
意玉只是靜靜地用淚眼看他,下意識搖了搖頭。
可卻又意識模糊地點點頭。
她這是第一次收到這種關(guān)心,不知道該用什么情緒去回應(yīng)他的好。
搖頭是不想讓人擔(dān)心,點頭是怕拂薛洺的好意。
薛洺從沒見過她這樣。
記憶中,她都是一副卑微的模樣,無趣,且沒有情緒得像個木頭。
看著那張和明玉相同的臉,他覺著,他此時的憐惜,應(yīng)該就是因為這張臉。
他冷著的臉,柔和了下來,聲音再次放緩:“哭吧,來我身后,我?guī)湍銚踔��!?br />
“方才明蓮心的話,我一兵營里的男人聽了都刺耳,更別說心細(xì)如發(fā)的女子了�!�
“受了委屈,當(dāng)然要哭�!�
他給意玉遞了手帕,“新的,用吧。”
意玉盯著那手帕。
她接過。
她抬起自己壓的很低的頭,看到薛洺壓低了冷厲眉梢的神色。
是對她的關(guān)懷嗎?
今日,她原本是不想哭的,那些事情,她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該被過去絆住手腳。
可她不知道為什么,提起幼時那些事情,她竟止不住眼眶中的澀。
正是因為知道別人看到她眼里的淚光,看輕了她事小,更多的,會被人嫌煩。
而薛洺,卻是這般舉動。
意玉攥緊了手帕,心臟被抓了一下。
回府時,意玉跟在薛洺后面,一前一后,她的裙擺影子拖得長長的,和薛洺交融在了一起。
意玉上了前面的那輛馬車,薛洺就在后面靜靜看著她的背影。
瘦弱不堪,腰肢就只有他的手掌一般大,被絳帶系著。
很可憐。
往往一個結(jié)果是由多種原因制成。
可能是因為她對煌封的細(xì)心,也可能是因為她那張和明玉一樣的臉,讓他實在恨不起來,還有可能是因為她可憐的經(jīng)歷。
都讓薛洺,對她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薛洺似是心神不寧,他抬步,腰間懸掛的寶爐玉罕見地晃了晃。
寶爐玉外有玉殼,內(nèi)有石頭,雖同鈴鐺的形式差不多,可卻因薛洺武力高強從不會動。
現(xiàn)在……
薛洺微訝。
隨后擰起了眉頭,深思。
*
梅氏最終得以參與明玉的誥命受封。
自上次見識梅氏的處境后,意玉把梅氏被明蓮心欺負(fù)到頭上這事記在了心里。
原先以為梅氏最起碼能得到尊敬,看見她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女兒會覺著煩,所以也就盡量不讓自己出現(xiàn)在梅氏面前。
如今一瞧,得另做打算了。
于是,平日里便常常會來侍奉梅氏,體貼入微,不辭辛苦,兢兢業(yè)業(yè)。
不僅是為了侍奉盡孝心,更多的,是她想梅氏若是再遇到事情,能多一人撐腰。
她在護(hù)著親人時,是從不軟弱的。
看著她不計前嫌的忙碌,梅氏心頭沒由來地升起一股愧疚。
梅氏這些日子,受了她的好,相處得多了,頭次把目光放在這個她自己瞧不上的鄉(xiāng)下女兒身上。
衣裳很干練,厚度也能有暖意,她的自理能力很好。
可梅氏卻總覺著這衣裳好像很單薄,就類似于在冬獵天,意玉被舍下的那日一般。
也是頭次關(guān)心這個女兒。
她靠在床榻,看著意玉在熏爐旁忙碌著給她熱清火的藥膳,突然想和她親近親近。
仆役只是差遣,用心還是得自家女兒。
其實還帶有一種試探的意味在其中。
但意玉卻受寵若驚,那般卑微上不得臺面的姿態(tài),看得梅氏眉頭緊蹙。
終究是比不得明兒。
還是這般小家子氣,不給她爭口氣。
梅氏把那股愧疚的愛憐壓下。
罷了,先這樣吧。
梅氏只簡單寒暄了幾句,生疏僵硬得可怕,但也比之前好多了。
意玉已經(jīng)習(xí)慣。
她的照顧,讓梅氏徹徹底底感受到了什么是被尊重,她在梅氏與明蓮心這些日子爭斗中的袒護(hù),讓她明白了什么是兒女繞膝。
等懷家設(shè)下開春宴,車馬輻輳。
各家夫人一瞧見她,都直直夸她容光煥發(fā),追著問她尋了哪個宮廷老太醫(yī)。
梅氏擺手笑著說哪有什么太醫(yī)不太醫(yī)的。
不過,說不觸動,肯定是假的。
只是埋在心里,她的認(rèn)知還沒有改變,等著爆發(fā)的那個時候。
宴會散去,梅氏單獨同自己的閨中密友張氏閑嘮家常。
這閨中密友可喚作張氏,是薛洺好友鹽鐵司使郝辛的母親。
張氏生得同郝辛如出一轍,都是濃眉大眼兇煞樣子,可卻熱心腸得緊,看著就豪爽。
她細(xì)細(xì)聽了帶有梅氏主觀情緒的宴會全程,在梅氏對明玉和意玉二人的顛倒黑白中仔細(xì)分辨出正確消息。
她好在是個明白人,很快便拼湊出了真相,直接癟嘴罵了句癟犢子。
她先是給兩人對比了下:
“你那個非親生的女兒明玉,連受封個誥命都不讓你去,而你那個活著的小女兒呢?你這般對她,她都護(hù)著你,你為了個死人對她這般,怎么這么拎不清呢?”
梅氏咋舌:“你別這么說明玉,也不是她能決定的�!�
她頓了頓,最終還是說:“而且懷意玉性子便是軟弱的,是個有氣的木頭,不是對我有什么天大的親情才不發(fā)作�!�
張氏哂笑:“我可不這么認(rèn)為,我覺著她就是對你有親情,不然她完全可以不給你撐腰。不過,姐姐我在這提點你一句,就算再軟弱的人,親情也總有耗盡的一日,你再不珍惜,將來后悔都來不及呢�!�
她這個妹妹,可是最糊涂的。
梅氏只當(dāng)是個閑話樂子,沒放在心上。
張氏又轉(zhuǎn)而打趣:
“現(xiàn)下我們都羨慕著你有個好女兒意玉呢,我們那幾個人的女兒,甚至都需要我們這么大把年紀(jì)的去補貼。”
“原先還覺著你女兒意玉鄉(xiāng)下生大,不可能是個貼心的,還得煩憂,如今一瞧,你女兒,府里事情都這么忙了,還過來關(guān)懷你,真的是有心了�!�
如今時代,倒也沒有什么女兒照顧母親,就是吃里扒外的說法。
梅氏笑容淡了些,不免太息:“你也別羨慕,這女兒雖是體貼,可也改不了她不能給我?guī)硎裁茨樏娴氖聦�,畢竟是從鄉(xiāng)下生大�!�
但對意玉的好,倒是承受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張氏看著她,忽得搖頭,直罵她這個妹妹糊涂。
“這都不知足嗎?”
梅氏癟嘴:“爭不來臉面,你要是見過明兒,就不覺著她多好了。伺候又怎么了,丫鬟仆婦也能做,她多的不過是能有點話語權(quán),給我撐個腰,讓我體會點為人母的欣慰罷了。”
張氏扶額。
梅氏絕對后悔,她見過明玉,知道她的性子,對她這個妹妹梅氏,算不得真心以待啊。
意玉倒是個赤誠人。
嘮完家常,張氏差點沒被梅氏給氣死,不自覺為意玉這孩子不平,對意玉的好感上升。
她罵了幾句,翻了個白眼,也就不再多待,只把手中的請?zhí)o了梅氏,“諾,最近這出海的商船陸續(xù)回航,東京城中的拍賣行也又要開,你不是托我要了張請?zhí)�?接吧�!?br />
是的,東京有臉面的人,都會去參加這個拍賣行,拍下點異物惜寶撐場面。
梅氏就瞧上了套頭面,低調(diào)又華貴,有正室的風(fēng)范,鐵定把明蓮心這庸脂俗粉比下去。
她得拍下。
*
陽春三月,商船陸續(xù)回航,拍賣行開放的消息傳遍東京,里面都是些舶來品,海外來的異物惜寶。
自然也傳進(jìn)了最熱衷收集海外惜寶的意玉公爹耳朵里。
散朝后,他和同僚便聊起這事。
這位同僚消息靈通,家中是做海外生意的,商船賺得盆滿缽滿,官還是買來的。
同僚擠眉弄眼:
“這次拍賣行可是舶來品專場,海外來的稀罕物件,你不得出手?”
公爹被臊得連連癟嘴,狠狠地瞥了同僚一眼。
畜生東西,這人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找他那兒媳懷意玉借嫁妝都沒借來,象牙球沒拿下,他才付了違約金,又如何有錢去買這些舶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