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阿蘇目光冰冷，“所以你日日抄寫《滅魂經(jīng)》，就是為了讓我魂飛魄散，不再打擾你們母慈子孝？”
她壓抑著無盡痛楚，咬緊牙一字一句道：“因為你，我入了地府，卻渡不過黃泉�！�
《滅魂經(jīng)》？
令狐蘇記得龍依走的那一年，她在母親房中無意撞見她藏起一本冊子，那時，她瞥見最后一個字是‘經(jīng)’，只以為母親是在為自己誦讀佛經(jīng)，卻原來是……
大夫人說：“唯有這件事我做的不厚道，因此今日你們母女找我索命，我無話可說，也甘愿赴死。”
難怪令狐蘇沖進(jìn)火場時看到兩位……娘的神情那么淡然，仿佛烈焰只是拂過耳畔的微風(fēng)。
‘阿蘇’燒紅的雙眼倏的瞪向令狐蘇，滿目怨戾似乎馬上要沖上去把她咬碎嚼爛，“是你，你霸占了我的命，我看著你用我的剩下的日子考科舉，及第游街縱橫朝野，我恨你，這本該是我的人生��！是你殺了我！”
“對……對不起……”令狐蘇無話可說，雖然穿越非她本意，但‘阿蘇’確實沒說錯，她霸占了阿蘇的后半生。
令狐蘇原本回來還想問問二夫人，自己不在的那些年，她做法招魂、求仙問藥，招的是誰的魂？求的是誰的魄？
現(xiàn)在省事了，什么都不用問了。
夜忽然死寂了下去，剛剛還如巨浪滔天，轉(zhuǎn)眼變成一潭死水。
天光熹微，雪花無常如期而至，落在林羿身旁，淡淡道：“天亮，回去�！�
林羿回頭看著身后癱坐在地上的大夫人、二夫人和那只厲鬼，還有錯然立在一旁的令狐蘇，深嘆了口氣，隨雪花離開這喧囂了整晚的夜。
此生來去清白，再無牽掛。
先帝無常隨后也來了，手里提著的鎖鏈又長又重，在蒼茫的晨光中哐哐作響，“別哭哭啼啼了，塵緣既已了結(jié)，是鬼的就趕緊過來跟我下地府，是人的趕快給我失憶！”
說著，手中光流化作絲線穿過圍觀眾人的腦袋，所有人立刻雙目失神，直愣愣往其他地方散去。
先帝動作很快，沒用多久，便用鎖鏈勾了‘阿蘇’和二夫人，還有……大夫人。
原來，在令狐蘇進(jìn)到火場之前，大夫人便已經(jīng)被厲鬼索了命。
自從做了鬼，令狐蘇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覺到如此疲憊。她翻身上了云端，落在龍依身旁。
“走吧。”
“去哪里？”
令狐蘇低頭垂眸，懨懨問：“你說我該去哪里？”
“回家�！�
家？
她的家在一千多年后的21世紀(jì)，她回不去。這個時代里她以為的家，不，那根本不是她的的家，她只是鳩占了鵲巢。
原來她來到這個世上，竟連具屬于自己的肉身都沒有，這可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孤魂野鬼，好可笑……
人間好大，黃泉好深，厲鬼的一生好長，她既尋不到來處，又不知?dú)w處。
“家在哪里？”令狐蘇問。
“昆侖，弱水之畔�！�
作者有話要說：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傻傻分不清???
????
大夫人：令狐蘇生母，提供血肉
二夫人：令狐蘇鬼母，提供嬰靈
三夫人：靜靜地看～
第22章
中元
腰肢輕扭，衣袂飄飄，一群面如死灰心如死水的魂魄在令狐蘇面前翩翩起舞。
一曲歌罷，令狐蘇還沉浸其中。
先帝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愛卿，朕編的舞不錯吧？”
“多謝陛下！”令狐蘇感激得熱淚盈眶，誰能想到一群癡癡呆呆的鬼魂被先帝這么一捯飭，竟然還像模像樣。
要發(fā)財了……
話頭一轉(zhuǎn)，“既然如此，那愛卿便隨朕去龍依殿吧！”
“做什么？”
“閻王有請�！�
“大夫人好，二夫人好，令狐公……小姐好。”正好令狐蘇從外面走進(jìn)來，林羿又轉(zhuǎn)向令狐蘇，“令狐妹好�！�
林羿是個極有禮貌的人。
令狐蘇朝他頷首，目光躲避著他的視線，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位舊日摯友。
閻王此時已至大殿，一身藍(lán)袍，在地府非黑即白的色彩里顯得格格不入。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今堂下所立眾鬼，林羿因地府惡鬼無辜慘死，且生前為中郎將，屬三等貴人，死后可留地府做夜游神。”
收獲一個鬼差。
“如苑，私自將鬼胎投至生人腹中，后又縱容鬼嬰尋仇，今罰你看守黑水，八百年不得離開地府�！�
又一個鬼差。
接著：“令狐蘇……”
兩個令狐蘇同時轉(zhuǎn)過頭。
閻王輕咳一聲，重新說：“假令狐蘇，你既然占了原主肉身，那么今日須得還一副出去�！�
令狐蘇問：“怎么還？”
“原本該你投胎的洛陽上憑縣卓家，如今便由令……真令狐蘇去，你留在地府等下一次輪回，期間須還清在地府所欠陰幣�！�
“……”
什么？！真令狐蘇投胎至卓家？那豈不是……
令狐蘇心猛然一沉，問道：“請問閻王，她若投胎，來世何名？”
閻王指尖在生死冊間輕點(diǎn)，淡淡道：“生死冊載爾輪回之名為——卓蘇。”
！！卓蘇？
令狐蘇腦子忽然一片空白，又仿佛有無數(shù)雜亂心思在里纏繞。
卓蘇？惡鬼投生為卓蘇？
那她呢？她是誰？
“其余人等各自投胎，勿再生事�！遍愅跬䥽�(yán)一聲，打斷了令狐蘇的沉思。
‘阿蘇’被無常帶走時，經(jīng)過令狐蘇身邊，用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冷冽道：“是你殺了我！”
令狐蘇心頭一悸，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剛想叫住，卻已被無常押走。
閻王走下來，看著眾鬼離開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為何這次手軟了？”令狐蘇問。
她記得之前有厲鬼回陽間索命，誤殺無辜，最后結(jié)局是厲鬼被打入地獄，無辜之人重入輪回。而這次，二娘和林羿卻都留在了地府。
令狐蘇賤兮兮湊過去，“難不成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閻王眸色冰冷，言語也冷：“與你無關(guān)，只是地府現(xiàn)在缺鬼差。”
“……”
又是一年中元節(jié)，鬼門大開，魂來魂往。
龍依手里拿著風(fēng)車，呼呼吹著，身后大搖大擺地跟著化作人形的地府五霸。
“朕今年要把人間香火吃個夠！”先帝說。
林羿興奮地指著街道，大手一揮：“這一片就是我的轄區(qū)了，我每夜便是在此處巡蕩�！�
嘴里不停：“令狐弟……妹怎么今日換了男裝？”又對孟婆笑著，“剛下地府那會她著女裝我都沒認(rèn)出來，哈哈！”
孟婆斜睨了他一眼，扭到龍依身邊，“閻王哥哥有沒有告訴你，不要和笨鬼玩，否則也會變笨的�！�
龍依眨著眼睛，“我不認(rèn)識他�！�
“這就對了嘛！”孟婆轉(zhuǎn)過頭，望向走在最后的無常，“雪花，你終于開竅了，總算知道隨波逐流了！”
雪花面若冰霜，沒有答話。
孟婆也不惱，又轉(zhuǎn)了話頭，“令狐蘇……”
令狐蘇看她。
“哦，沒事，記得還錢啊�！�
“……”
“賣小狐貍咯！”路上喊起叫賣聲。
龍依忽然停住，聽清聲音來處，轉(zhuǎn)身將風(fēng)車塞給雪花，一頭扎進(jìn)了人堆。令狐蘇剛想追上去，卻見雪花手中的風(fēng)車瘋狂旋轉(zhuǎn)起來，呼啦作響。
“怎么回事？”
先帝還在一旁吸食著煙火，嘴里說：“愛卿可知為何風(fēng)車售價如此之高？”
“……”
令狐蘇現(xiàn)在更想知道風(fēng)車為何旋轉(zhuǎn)如此之快。
先帝壓根不管她想不想，自顧自說道：“這人哪，一旦死了，生前過往便該忘的干干凈凈。這風(fēng)車助鬼尋回親人魂魄，此乃逆天而行，因此制作之時需要的鬼靈極多，售價也高�！�
“那……”
“告辭�！毖┗粝吕涞痪洌S即匿在人群中。
孟婆一揮手，“別管他，咱們玩咱們的。誒？龍依呢？”她這時才發(fā)現(xiàn)龍依不見，面色一變，“不好，閻王哥哥專門叮囑過，別讓龍依在人間亂跑�！�
“為何？”
話音剛落，只聽前面不遠(yuǎn)處人群里忽然躁動，呼喊大叫聲此起彼伏。
“完蛋！”孟婆連端莊都顧不上，拔腿朝那邊跑去。
令狐蘇緊跟其后。
扒開人群，令狐蘇愣在原地，也僅是愣了片刻，二話沒說，迅速轉(zhuǎn)身拽著身后還沒擠進(jìn)來的先帝往反方向跑。
“愛卿……怎么？”先帝一頭霧水地跟著她跑。
剛剛她在人群里見到了先帝的公主——天禾。
幾個祖宗撞一塊，這可太刺激了。
跑到無人之地，令狐蘇才停下，喘著氣問：“陛下，若是龍依同天禾公主打起來了，您幫誰？”
“誰敢欺負(fù)朕的女……”先帝話鋒一轉(zhuǎn)，面無表情，“幫龍依�！�
？？
“為……為何？”
“惹不起。”先帝陰沉著臉，“閻王說朕再敢像生前那樣吼龍依，便讓朕去黃泉當(dāng)擺渡人。”
令狐蘇松了口氣，尷尬笑道：“那陛下便在此處先逛著，臣先去那邊找他們�！�
說罷，轉(zhuǎn)身跑開，留下先帝一人在寂寞的空巷中不明所以。
令狐蘇回到人群中時，孟婆和雪花擋在龍依身前，林羿不在，大概是怕暴露，故此隱身。
令狐蘇隨手從攤子上扯了一張假面蓋在臉上，擠過人群走到他們那邊。
孟婆一眼認(rèn)出她，沒好氣道，“你可算來了，還以為你見著舊情人，躲起來了呢�！�
“……怎么回事？”
孟婆抬起下巴，朝天禾點(diǎn)了點(diǎn)：“喏，這個人要跟龍依搶狐貍�！�
“又來一個�！碧旌坦鳉鉀_沖朝這邊瞪著，發(fā)髻高高梳起，氣勢凌人。
她早在幾年前便嫁給了兵部尚書之子，如今膝下已有兩女，只是這脾氣全沒有做母親該有的溫和沉穩(wěn)。
她也不是非要跟人搶東西，只是看到狐貍不免想起當(dāng)年被抓傷臉的事，尤其跟她搶的人還是那件事的始作俑者。
距離天禾和龍依第一次相見差不多過去了十二三年。
即使有脂粉掩蓋，也無法遮去她臉上的歲月，而眼前這個龍依，過了這么些年，模樣卻依舊是記憶中那個可恨的……她不得不承認(rèn)是明媚的……模樣，因此心里更氣。
“老板，你說！多少錢賣給我？”
老板不敢違抗公主，只好賠笑：“十兩即可。”
天禾拿出一個銀錠，狠狠拍在桌上，“這是五十兩�！�
孟婆兩眼一瞇，重重碰了一下令狐蘇的胳膊，示意她上前，“愣著干嘛，拿錢砸��！”
令狐蘇訕訕回笑，“拿陰幣嗎？”
要是以前的令狐蘇還可以拿錢斗一斗，但今時不同往日，陰幣她有一堆，這人間的金銀卻是有些緊缺。
龍依拿出一個荷包，從里面掏出一顆果核大小的珍珠，學(xué)著天禾用力拍在桌子上，“這是五十年的珍珠。”
五十年的珍珠毫無疑問比五十兩值錢，但是老板不敢拂了公主，只好把珍珠還回去，一邊道：“姑娘珍珠雖好，但……”
雪花在一旁冷冰冰地問：“不夠？”
老板背后竄起涼意，忙擺手：“不不……不是這意思�！�
令狐蘇無比同情老板，接過珍珠，打算拉著龍依離開。
龍依掙開了令狐蘇的手，雙手將荷包撕開，剎時，從里面源源不斷地滾出數(shù)不清的白花花的珍珠，掉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陣，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真豪��！”令狐蘇聽到耳畔傳來林羿的一聲感嘆。他還隱著身。
龍依昂起腦袋，“現(xiàn)在還不夠嗎？”
老板愣在一旁，啞口無言，只想立馬逃離這里。
圍觀的人見到滿地珍珠，爭先恐后蹲在地上開始撿，推來攘去，場面一片混亂。
忽然不知誰喊了一句，“狐貍跑了！”
令狐蘇忙看過去，只見那十幾個籠子都大敞著，狐貍滿地亂跑，人群里爆發(fā)出‘啊’‘哇’亂叫。
天禾公主被人群擠得左搖右擺，及時被隨從扶住，眼里透著兇光，朝龍依大喊：“這么多年，你為何一直與我作對？”
龍依面色如常，“沒有一直，我不認(rèn)識你�！�
“你……”天禾公主氣得說不出話，也可能是說了話但轉(zhuǎn)眼湮沒在人群中。
趁著混亂，令狐蘇拉著龍依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孟婆趕緊離開。
“你們回來了？沒出什么事吧？”先帝一見他們便問。
九五至尊自然不可能等在無人空巷里，因此令狐蘇他們最后是在一家豪華茶樓里找到他的。彼時，他面前擺放著銀制茶具和滿滿一桌精致茶點(diǎn)。
林羿問：“陛下，您有錢嗎？”
“朕出門還需要自己花錢？”手中茶杯放下，抬眼看向令狐蘇，“小蘇子，待會替朕把帳結(jié)了。”
令狐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