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各朝各代都是這樣,秦朝亦不能免俗。
青霓理直氣壯:“柴禾多少錢,一件繡金絲銀線彩色圖案的衣裳多少錢?現在你還要說我奢靡嗎?”
扶蘇沒想到青霓還能從這方面反駁他,本就不善與人爭辯的他,此刻更是詞窮。.scjld.
關鍵的是,扶蘇絕望地發(fā)現,自己并不能找出她話里的錯誤——她說的是對的,一件衣服只穿一天,比牛三天洗一次熱水,可奢靡太多了。
青霓走過去,輕輕撫摸著牛頭,回過頭,神女寬容的笑重出江湖,“而你認為我太奢靡,不過是覺得一頭牛不值得如此厚待。正如,貴人的衣服不穿第二次,是身份的象征,可若是給牛穿上新衣,一天換一件,你便會覺得奢侈了�!�
扶蘇不說話了,被人看穿的尷尬縈繞在他心頭。
“于你而言,你從小生活在錦衣玉食中,自然而然不覺得一件衣服只穿一次有何奢侈,于我,熱水隨手可得,又怎會認為是奢靡?”
扶蘇一怔,似是有些明悟,又迷迷惘惘想不透。
他需要有人來幫他戳破那層迷霧。
青霓看了他的臉一眼,覺得這小哥可憐又可愛,年紀輕輕家里就犯了事,才讓他成為奴隸,就道:“我有一見聞,你可要聽?”
扶蘇點了點頭,有禮有節(jié):“勞煩國師了�!�
“吾尚是稚女時,未諳世務,吾師又對我疼寵備至,縱得我膽大包天�!�
扶蘇瞧了一眼國師,少女容色姝麗,卻又不掩其典雅寧靜之態(tài),眼眸仿若明鏡流光,使人生不起半點邪心。如此淑女,全然想不出她還有膽大包天之時?
“吾去幽都赴后土之宴,偷入了禁地,看見其中有一光輪,莊嚴似大日普照,便知其是師尊與我講故事時提到的幽都日光輪,可使人看見來日。吾上前撥動,便是輪中山河日月倒轉,頃刻過了萬萬年光景�!�
但凡聽到最末這句話的人,都禁不住頭皮發(fā)麻,全身血液好似在沸騰。扶蘇理智上依然不相信神仙的存在,情感上卻仿佛經過國師的述說,去窺探一二那浩渺宏博的世界。
國師道:“吾看到了一個災荒的年歲,人民饑饉,樹被吃絕了根,地被凈塵了泥,人坐而待斃�!�
扶蘇眼
周紅了一圈,他道:“我十一那年,秦大饑,阿父不許我出家門,外面原是這般光景�!�
青霓道:“是以,陛下結束諸侯分裂才頗為可敬,人雖無法影響雷霆雨露,無法驅趕干旱,可至少一統(tǒng)之后,百姓再無需受戰(zhàn)爭離亂之苦,此為人力所能為。”
扶蘇沉默片刻,對著他阿父上朝執(zhí)政的大殿的方向,微一欠身。
青霓又繼續(xù):“吾在輪中看見饑年,不忍心,撥看了其他地界,便見皇城中,一男子高坐帝座,著帝袍,聽臣子奏報災情。他聽罷,說了一句話,此句流傳千古,使他聲名過了數千年,也能為人津津樂道�!�
陽光明媚,暖暖地在碧葉間鋪灑了碎光,綴亮扶蘇瞳中的向往:“他說了什么話?竟能青史留名?”
然后,扶蘇又聽到國師用和那天告訴他,胡亥才是秦二世的如出一轍輕飄飄的口音,含笑說:“何不食肉糜?”
咔嚓——
青年一顆萬分期待的心,碎了。
“何不食肉糜……”扶蘇呢喃著,“他是真的這么想的?為什么會有人這么想�!�
可結合前面國師所說的話,扶蘇隱隱約約明白了:那個人會那么說,就是在他看來,吃肉是一件很尋常,讓他習以為常到不認為那是困難的事。
……就像他一日一扔的衣服。
“所以,要學會把自己放在別人的位置上去思索考慮,國師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所以,他那些以自己想法出發(fā),向阿父提出的政策,是對的嗎?
扶蘇不太想得明白,因為那些政策此時尚未顯出后果,他也不知那是對是錯。
國師露出微笑,并不打算對此說什么,只道:“你再不替它洗身子,水便要涼了。到時還得再奢靡一次。”
青年一瞬間變得僵硬了,木愣愣盯著母牛幾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走過去,讓青霓看得饒有趣味:“你要用手搓嗎?”
青霓就是聽到兩個宦人交談,說青年一看就是大少爺,拿了熱水居然沒拿刷子,還得他們辛苦送過去,才起了興致,接過刷子,走到園中。
扶蘇:“……”他低聲道了謝,拿了刷子轉過身去,青霓還能看到青年紅透的耳根。筆下文學
青霓站在一旁看扶蘇刷牛,看著看著,就無語了。
青年**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牛身上沒怎么濕,他自己倒是跟給自己洗了個澡一樣,渾身濕透了。
……這,還真來了個大少爺啊。陛下怎么想的,就這還說要當下仆伺候她?
青霓:“……你不會?”
扶蘇爆紅了臉,有些難堪:“不……會……”
“罷了。”
青霓說完這兩個字,很快就有一名宦人打了新的熱水前來,接過刷牛的重任。
神女嗓音溫和:“刷腹部的時候輕一些,它懷著孕�!�
話音未落,扶蘇忽然笑了一下,感慨:“原來它要當母親了。很快,就能有一頭小牛犢出生了吧?”被阿父送來當仆從的郁悶,立刻被要見到新生命誕生的喜悅所短暫覆蓋。
神女側過臉,似乎被青年對生命的熱愛觸動,認真瞧著他:“不是一頭�!�
扶蘇:“嗯?難道是雙胎?我聽說過有牛能夠一次生兩頭小牛�!�
就是幾率比較小,大多數都是一頭。
青霓用系統(tǒng)檢測了這胎情況,盡量用一種淡然的語氣:“十胞胎�!�
扶蘇:“???”
神女沒說話,她的靈寵雪貂卻仰起頭,“這是神祇的福庇哦!”
在扶蘇看來,是青霓用腹語術假借雪貂的口說——
“玄女娘娘聽聞大秦耕牛稀少,就賜福了她的坐騎,它生下的小牛,其中母牛有五成機會獲得祝福,以后,至少能懷三胎,至多能懷十五胎——這個祝福,會一直從血脈中傳下去,直到種族滅絕�!�
扶蘇瞳孔驟縮:“不可能——”
雪貂:“我騙你做什么,九個月后,牛就生了,這么容易被拆穿的謊言,我至于編造?”
此時,宦人擦牛的手一抖,母牛受疼,沒忍住“哞——”了出聲。卻沒有暴動。
扶蘇暴動了。
他幾乎是整個人彈了起來,素來溫和待人的長公子完全顧不上其他,一把擠開那宦人,斥道:“你輕些!”從他手里奪過刷子,學著宦人方才的模樣動,還放輕了動作,瞧著母牛的眼神好似項羽看虞姬,好似呂布看貂蟬。
可這位‘佳人’卻在懶洋洋享受著他的伺候時,還把濡慕的目光投向青衣少女,一點眼神也沒給扶蘇。
雪貂說:“這牛有些嬌氣,平時用凈塵咒就能解決的事,如今非要洗熱水。”
——其實是因為吃了多胎丹,暫時無法使用商城道具了。
之前為了防止露餡,青霓都一直有給它喂系統(tǒng)商城里寵物區(qū)的凈體丹,一顆能凈體半個月。
畢竟寵妃總需要養(yǎng)幾只乖巧伶俐的寵物來襯托自己或善良或純潔或高貴的形象。唔,通常是養(yǎng)貓。
寵物區(qū)的丹藥因為只能給寵物使用,特別便宜,凈體丹1積分1顆。
扶蘇毫不猶豫地反駁:“不!哪里嬌氣了!它懷著孕,就該金貴一些�!�
雪貂歪了歪腦袋,眼底閃過狡黠:“浪費柴禾,奢靡?”
青霓彈了彈它額頭,雪貂抖了抖耳朵,“好嘛,我不逗他了�!�
扶蘇沒有在乎這點小事,一邊刷著牛,一邊眉眼彎彎,慈愛地望著它:“如果它真的能生十胎,阿……陛下必然會給它賜爵位,用一些柴禾算什么�!�
雪貂:“……你變得真快。”
扶蘇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雪貂,眼中閃著系統(tǒng)無法理解的光,“如果以后的牛都能一次三胎以上,大秦將不會再有良田荒蕪,黔首們也能過上好日子了�!�.scjld.
這是很美好樸實的愿望,青霓卻知道他是想簡單了,牛多了,但是種子的產糧沒有上去,那依然要看天吃飯,少有余糧,一旦有個天災,百姓們仍舊沒有度災的能力。
不過,牛變多了,以后雞鴨魚還有其他牲畜也變得能生了,至少,五年內,人們就都可以經常吃上肉了。而糧食問題,青霓心中已有解決的辦法。
扶蘇沒想太多,望向青霓,目光中帶著真摯的感激:“我沒想到會有……總之,真的很謝謝你,國師。天下黔首也會感恩你,你讓他們都能有余糧了。”
太過激動,導致扶蘇都忘記問青霓愿不愿意將生下的牛做種了。
隨后,他向青霓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他想要親自照顧母牛,這事事關天下黔首,交給別人他不放心。
雪貂:“你不怕我們騙你了?”
“如果這是假的,我也就是辛苦九個月,可這如果是真的……”
扶蘇抿抿唇,注視青霓的眼瞳流過一絲復雜,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神女?
“這或許是大秦之福�!�
扶蘇道:“所以,可以請國師你允許我靠近這頭牛,照顧它嗎?”
青霓很無所謂就答應了。
于是,處理學宮的事情,并且忍著沒去打聽大兒子狀況,等了足足一個月,才讓人打聽的始皇帝就——
“長公子知道錯了嗎?”
沒有給國師添麻煩吧?
仆從生活艱辛,應該磨掉他一些不應有的天真了吧。
“沒有陛下,長公子已經搬進牛棚一個月了!”
“……?”
仆人:“長公子和一頭母牛睡在了一起,每天除了吃飯如廁就是對母牛溫柔撫摸,夜夜都抱著母牛不撒手!”
“……?!”
始皇帝在想,不是他瘋了,就是扶蘇瘋了。
*
扶蘇沒瘋,他此時依舊不認為青霓是神女,他的想法是——
“肯定是我不理解的知識,才能讓母牛一胎懷十個�!�
“是賜福�!眹鴰焾远ㄗ约旱纳衽嗽O。
扶蘇這回腦子居然飛快轉過彎來了,從善如流地說:“那除了賜福以外,不用法術能做到讓牛一胎生十個嗎?”
青霓頓了頓,打量著扶蘇:“你能吃苦?”
扶蘇認真凝視青霓,想讓她看到,想讓她認同自己的決心。
“我能!”
他還真的能,這幾天都一直和母牛同吃同住,可以看得出來這人以前挺嬌生慣養(yǎng)的,手上雖然有繭,卻和干農活無關,然而,他照顧母牛時從來不喊累。
唔,大戶公子也識字,不用她從認字教起,這人脾氣挺好的,對誰都能溫溫和和笑
,這幾天也沒看他和哪位奴仆有過爭執(zhí),以后當老師也肯定很合適。
就他了!
再問問……“你想要人們家家有余糧?”
“對!”
“會比這幾日更辛苦。你需要學會基因……血脈選育,風吹日曬,走遍九州,你或許一次要照顧四五十乃至一百只獸類,挑出最優(yōu)良的血脈,養(yǎng)育它們二到三代,再復挑出最優(yōu)良的血脈,繼續(xù)養(yǎng)育,直到它們的血脈無可挑剔。這是一個枯燥乏味的過程,你要能耐住幾十年的寂寞。甚至,或許你這一生在外人眼里一事無成,而你的學業(yè)成果,將留給你的學生,他們順著你開出來的路,站在你的肩膀上,功成名就�!�
扶蘇心中一顫。
就在這一刻,扶蘇恍惚看見了國師的雙目變得幽暗深邃,靜靜地注視著他,似乎在問:這是一條艱難困苦的路,你真的能夠吃苦嗎?
我能!扶蘇在心里回答。
只是怕他三分鐘熱度,負責任地問一下的青霓:“……?”這人看他的眼神怎么突然變堅定了那么多?
扶蘇的笑容無比燦爛:“那真是太好了�!�
“先生,可以請你教我這個本事嗎?我不怕辛苦,也不怕寂寞。”青年就像一朵向日葵,終于找到了他開花的方向,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快樂,只是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青霓。
幾天看下來,青霓也發(fā)現了,面前這位青年非常有理想主義者的苗頭,并且相信人性本善,是那種……唔,只要他有錢,借個十萬八萬都不需要打欠條那種人。
雖然他現在沒錢借給別人,但是,別人麻煩他去做值日,他一次都沒有推辭。并且堅信別人不是偷懶,而是真的忙不過來。導致了不少人找借口讓他去干活。
不過,這樣的現象,在青霓暗示人敲打幾次后,那些家伙就再不敢欺負老實人了。
總之,鄭十這種理想主義者,不太適合出社會,更適合埋頭研究,是那種——畫好大餅就能為愛發(fā)電的人才。
青霓給他畫好大餅:“我有一術,名曰生物,可使稻谷畝產千斤,可讓良馬保持優(yōu)良血脈,可為神農為百姓分辨更多能食用的菜種,汝想學?”
扶蘇:“求先生教我!”
“我想學生物!”
……誒?這話有點耳熟,好像之前誰才鏗鏘有力跟她說過同一種句式來著?
“我只會教你基礎。”主要是她專業(yè)不對口,深奧的地方不懂,“想要達到我說的那樣,你需要自己苦心鉆研�!�
“謝先生!”
“先生不必叫了,還喊我國師便是�!蔽遗虑厥蓟事牭侥憬形蚁壬�,會想偷偷弄死你。
扶蘇有些失落,“……唯�!�
不過很快,扶蘇又振作了起來。
我一定會讓先生認可我的!
扶蘇特別開心,開心到蒙毅翻|墻過來看他時,沒忍住問:“你開心什么?”
扶蘇沒回答他,反而先朝打小一起玩大的小伙伴伸出手:“東西拿來了嗎?”
蒙毅“啪”一聲將袋子扔到地上,扶蘇頓時走過去,難受地抱著袋子,“輕一點,別摔壞了�!�
扶蘇公子在知道自己不是秦二世,認為阿父讓胡亥代替了他時,都沒有那么難受。
扶蘇不在乎自己未來能不能登上帝位,他只在乎能生十頭牛崽的母牛,以后能不能讓整個大秦的人頓頓吃飽。
“摔不了,都是草料�!泵梢惴滞饫潇o,“我問過有經驗的老農了,牛懷孕一到二月時,最好能用幼嫩青草喂食,不過那是春末夏初才有,如今只能用粗料與精料混合著喂。對了,記得時時摸它的蹄溫,若是溫度過高,便要找獸醫(yī)來看——你記得千萬別拿這種小事麻煩神女啊�!�
“嗯嗯!”扶蘇一邊點頭,一邊從囊袋里掏出毛筆竹簡還有朱砂盒子,毛筆一沾,記在竹簡上,“我記住了�!�
蒙毅望了一眼,囊袋里還有不少竹簡,都有朱砂書寫的痕跡。
寫完后,扶蘇把新寫字的竹簡往旁邊放著晾干,才從袋子里抱出一把大麥遞到母牛嘴邊,看母牛咀嚼,好好一個俊秀青年,眼神硬生生讓蒙毅看出了對情人的溫柔繾綣,“慢點吃,別急,還有�!�
目睹了這一幕的蒙毅眼皮一跳。
……長公子!你、你對牛?!
我我我……要不要告訴陛下?這事陛下知道了會不會為滅口殺了我!
“你……你……”蒙毅艱澀地措辭,“你就……一心和這牛了?”他問,“大秦呢?”你不打算繼承了?大秦可不能有一個對牛……咳咳……的皇帝!
并沒有意識到好友的思路已經跑偏到哪個離譜的地方,扶蘇只是很溫軟地笑,理所當然又堅定:“阿父有別的公子想要培養(yǎng),正好�!彼p柔地撫摸母牛的耳朵,語調氤氳著愛憐,“做我,喜歡做的事�!�
蒙毅:“……”蒙毅的呼吸凝滯了,蒙毅的心口開始疼了,蒙毅的人生
觀被毒打、破碎、碾壓。
他難以再繼續(xù)堅強地討論“人牛畸戀”,努力撐住不要昏過去,轉移話題:“別的公子?什么別的公子,我怎么沒注意到?”
他可是經常跟在陛下身邊,連御車都能夠上去,怎么沒有看到別的公子和陛下親近?唯一的胡亥公子前段時間還不知怎么惹了陛下,居然被圈禁了。
蒙毅瞧了扶蘇一眼,想起來這人在專心……牛,都不知道胡亥的事情,“胡……”
“嗯?”
“沒事�!彼懔�,跟他說,他說不定就心軟,想幫那胡亥求情,“你剛才開心什么?”
“阿毅,國師是個好人!”
“好神仙�!泵梢慵m正,“這個我早知道了�!�
“阿毅,國師心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