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氏族志》不以五姓七望排名，反而以官位排名，擺明了就是皇帝要搞世家。
之前他唯一拿不定主意的是，究竟是《氏族志》發(fā)生在前，還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前，《氏族志》作為世家沒落的一個標志。
思索數(shù)息后，他才定下決心：《氏族志》，戰(zhàn)亂，新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才應(yīng)該是合乎道理的發(fā)展。
《氏族志》打壓世家，可世家沒那么容易被打壓下去，只能壓一壓氣焰，但是，倘若戰(zhàn)亂重新洗牌呢？
上官儀經(jīng)歷過隋末亂世，深切體會到亂世有多可怕。
五姓七望在大唐被不停打擊，戰(zhàn)亂時更是幾近崩潰，到了新朝，被新朝國主輕而易舉按下去，天下不論世家，只論士……這個發(fā)展很合理。
如果陛下因為解析，能提前將五姓七望按下去，得利的人是誰？
除了陛下，就是他這樣的，能稱一聲官宦世家，可才頂多三四代，拍馬也趕不上五姓七望底蘊的小世家。
“我選三，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上官儀用力地說。
蛋糕就那么大，誰不想踩著別人往上爬呢？
你想把利益分得多一些，勢必要把一部分人踢出局，這樣——
才能拿到更多的利益。
上官儀選對了嗎？筆下文學(xué)
眾官員躊躇半晌，試圖去打量山鬼的臉色，然而什么也看不出來。
“恭喜。”
祂依舊是那么意味不明的，語調(diào)輕柔，又帶著幽幽的鬼魅——
“選對了呢嘻嘻～”
上官儀與那幽邃的雙眼對望，心臟“咚咚”一聲聲加快。
“那么——”
“你要解析哪一個選擇呢？”
山鬼的惡趣味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依照往常，祂有時會自己決定解析哪一個，有時候會交給答題者。而這道題，讓上官儀自己選擇，分明是想要看他為難的表情。
皇帝想要了解《氏族志》。
百官，包括他自己，想要解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上官儀眼神一凝，面前好像擺著兩條路，一條是倒向皇帝，另一條是把自己想要權(quán)勢的心赤｜裸裸擺出來，后者不一定會被打壓，畢竟只要有能力，皇帝不在乎你有沒有野心，甚至，有野心的人他可能用得更順手。
而且，哪怕是倒向皇帝，他也不一定是一條路走到黑，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有價值，五姓七望那邊巴不得他去投靠。
人的思緒很快，那些想法在上官儀腦中如泡沫升起，一個個擠滿腦腔，光彩奪目時，現(xiàn)實中也才過了二三息。
上官儀決定賭一把。
“懇請足下解析，何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他賭，李世民這樣明擺著沖明君去的皇帝，不會因為他有私心，就忽視他的能力。
——明君，可欺之以仁。
上官儀說話時，甚至有些喘。
共治天下啊……
這得益的不止是他，還有他的子孫后代！
那些即將成為同僚的人沒有騙他，山鬼的問答，果然是好處大于壞處。
“可惜……”李世民對長孫皇后嘟囔，“本來還想偷個懶，抄一下《氏族志》的，現(xiàn)在看來，還是得自己琢磨�！�
長孫皇后笑著拍了拍李世民的手，溫柔安撫：“山鬼已說得很清楚，《氏族志》是以官職為排名，倘若選了四，益處不大�！�
頂多也就是告訴他們，《氏族志》能不能成功，幫他們少走一點彎路。但，這種是李世民花費點力氣就能推導(dǎo)出來的。
李世民一想，也確實是這樣，便收拾好心情，準備聽一聽對付世家的辦法。
山鬼：“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宋朝的行政宗旨�！�
李世民聽得更認真了。
大唐的下一個朝代，必然會吸取大唐滅亡的教訓(xùn)。就像漢吸取秦，唐吸取隋那般。
“在宋朝，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
李世民坐直了身體，一雙眼睛小閃光燈似的，“不靈不靈”發(fā)著期待。
這個好！這個我想抄過來！
他迫不及待問：“造成這樣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世家被打壓下去了，那么，有什么能代替朝廷對于世家人才的需求呢？
“錢�！鄙焦碚f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
連系統(tǒng)都震驚了，“不是成熟的科舉制度嗎？
”
“不。是錢�！鼻嗄迣ο到y(tǒng)說，“嚴格來說，是生產(chǎn)力，但是說生產(chǎn)力還要解釋什么是生產(chǎn)力，不如直接說錢。”
祂對貞觀君臣說，“宋朝，靠錢收攏人才。”
一片沉默過后，李世民語氣艱難地問：“為什么會是錢？”
“宋朝不許人殺嬰兒，沒錢養(yǎng)育的，有國家來收養(yǎng)。如果民間有人想從中領(lǐng)養(yǎng)嬰兒，官府每月會發(fā)給那戶人家一千文錢，三斗米，三年后停發(fā)�！�.scjld.
李世民盯著說話的山鬼，雙眼微微睜大。
“國家?guī)桶傩震B(yǎng)嬰兒？”
這得多有錢啊！
青霓只是想用這個點出宋朝為什么人口多，然后……
“宋朝在地方辦官學(xué)，官與民皆可入學(xué)，不收束脩。且提供食宿，每人每月米二升、錢二十文。”
李世民：“每、每人嗎？”這么富奢？！
“每縣一所縣學(xué)，定額三十到五十人�！�
李世民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后，算個數(shù)后，又有些驚嘆——每個縣供養(yǎng)三五十個人，那也很費錢了。
宋這個朝代……居然這么富裕？！
青霓瞥了李世民一眼。
心說：是啊，富裕，不過是上流社會富裕，畢竟搞了一大堆稅收，饑荒從未斷絕，百姓過得苦不堪言。
但是，現(xiàn)在沒必要提出這個，她只是想要告訴李世民，有錢能干什么。而且以李世民對百姓的仁慈，不用擔(dān)心他會苛稅。
——老老實實發(fā)展生產(chǎn)力吧。
山鬼：“在宋朝，人人尊孔孟，家家誦詩書�！�
“當啷——”
碗從案幾摔下，運氣好沒摔碎，倒扣在地上。熱氣騰騰的汁水潑在毯子上，細小卻多的肉沫與蔬菜葉子撒了一地。
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從案幾后站起，也不管被他不小心碰翻的湯碗，表情震驚得仿佛剛才有誰強｜奸了他的耳朵。
“人人尊孔孟，家家誦詩書？”老頭子聲音顫抖，“當真是這樣？真的有這樣知書達禮的朝代？”
“這位是孔穎達，孔子第三十一世孫。”李世民盡管清楚山鬼無所不知，可還是下意識為祂介紹此人。
介紹完，李世民看向孔穎達，安撫他：“孔公莫急，先坐下，待山鬼說完�！�
山鬼：“說完了�！�
李世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有些懵，“嗯？”
“宋朝能做到摒棄世家，與士大夫共天下，依賴的就是養(yǎng)士，而養(yǎng)士，需要錢�！�
沒錢，誰丟下地里的活計去讀書？
沒錢，敢咬牙供孩子去念書考科舉的終究是少數(shù)。
沒錢，怎么買書籍，怎么寒窗苦讀，怎么拼過世家？
山鬼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笑吟吟：“努力賺錢吧，唐皇陛下�！�
李世民整個人化作一尊石像，唯有一對星亮的招子好像冒著金錢符號，幾乎要從眼中蹦出。
想要壓倒世家，就要先有人才，想要人才，就要培養(yǎng)，想要培養(yǎng)，就要解決他們吃飽穿暖的生計！
所以，他首要目的，就是得讓國庫里的錢變多。
李世
民：“……”
打仗他會，治國他也會，賺錢……他不會��！
李世民看向民部尚書，裴矩面上發(fā)紅，卻還是由他看。
你盯吧，你再盯我也沒辦法給你變出錢來，陛下，你還是死心，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削一下世家，大家保持平衡比較好。
孔穎達：“陛下！”
李世民微笑看過去，“嗯？孔公可是有甚要事？”
這位五十三歲的老者聲音鏗鏘有力，“臣要捐出全部家產(chǎn)，助辦官學(xué)！”
去他的世家！去他的孔家是山東世家，名門望族！誰也不能攔著他把大唐捧到宋朝的高度，他們大唐也要人人尊孔孟，家家誦詩書！
此刻，孔穎達雙目清澈透亮，湛然若神，里面好似熊熊烈火燃燒，誰擋在他面前，他能和誰拼命。
“陛下，孔家小有積蓄，臣孔穎達為孔家家主，孔子三十一世孫，當有教無類，使天下百姓都能明禮，知禮，守禮，臣自愿捐出孔家所有家財，投入官學(xué)！”
宋朝能做到的，他大唐也一定要做到！
李世民萬萬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孔家是孔子后人，是讀書人的代表及領(lǐng)頭羊，誰叫自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后，讀書人讀的都是儒學(xué)了呢？
孔家家主孔穎達如今擺明態(tài)度，要支持官學(xué)，就是世家也不敢攔，否則，他們自己家的一部分儒生，他們就要控制不住了。
李世民起身，走到孔穎達面前，鄭重其事地作揖，“朕代天下百姓，謝過孔公高義。”
孔穎達回禮，“陛下言重了�！�
李世民握著他的手，親切地說：“只是孔公家財再多，也無法供應(yīng)萬民，不如先在長安縣或者萬年縣設(shè)一官學(xué)，定好名額，我們一步步來，待到日后大唐不困于天災(zāi)，國庫豐沛，再將養(yǎng)士之策推廣天下�！�
孔穎達熱淚盈眶，“臣將為此誓死！”
儒家擅長安定民心，皇帝有時候不僅要會做事，還要學(xué)會說給天下人聽，讀書人掌握風(fēng)評，百姓大多數(shù)是從他們那兒得到關(guān)于朝廷的消息，一個讓他們交口稱贊的皇帝，往后實施起政令來，事半功倍。
孔家不單單指孔穎達，孔穎達擔(dān)任過秦王府十八學(xué)士之一，但那是個人的立場，而非孔家。
現(xiàn)在，他得到了孔家的支持。
系統(tǒng)看到李世民站在那兒，就檢測了一下他的情緒，“宿主，他現(xiàn)在情緒興奮又激動，簡直可以在腦內(nèi)掀起一場風(fēng)暴�！�
青霓并不意外，“他確實很高興�！�
李世民臉頰已經(jīng)高興到通紅。
孔家會為了一句“人人尊孔孟，家家誦詩書”付出所有努力。
哪怕他李世民死去，哪怕大唐迎來下一任皇帝——也許是李承乾，也許是他其他兒子，若是再驚天動地一些，或許是女兒。無論君主怎么變，孔家都將會是壓制世家最厚實的一面盾。
世家想要獨占教育資源，而孔家，想要每一個人都能吟出論語。
包括田間老農(nóng)。
反正，不管怎么樣，得搞錢。
想到錢，李世民腦仁又開始疼了。
他去哪里搞來錢？
李世民瞧向山鬼。
山鬼：“嗯？”
“我們繼續(xù)下一次擊鼓傳球？”
李世民回到位置上坐好，眼睛亮晶晶。
希望能選到宋朝，然后山鬼說一說宋朝是怎么讓國庫那么富裕的，好讓他抄個作業(yè)。
青霓有那么一個瞬間，恍惚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只貔貅，想要把天下財富都扒拉過來。
還、還怪可愛的。
因著笑意，山鬼雙頰繃了起來，略有些圓鼓，笑起來乍一看就像大塊的棉花糖。
祂的話語也似乎是甜甜的，“好呀～”
祂是甜了，大臣們隨著鼓聲重新響起，那是又甜又苦。既害怕被問到膽戰(zhàn)心驚，又期盼被問到后，拿到好處。
彩球在人手里傳遞，大臣們反應(yīng)不及上一回靈敏，一個個神思不屬，都沉浸在方才的信息中。
大世家的官員頻頻皺眉，小世家的官員眼神閃爍，孔家以及一部分儒者對于人人念孔孟的社會心潮澎湃……
李世民輕笑著對山鬼說：“人生百態(tài)，人間是否有意思極了？”
山鬼短促地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鼓聲停了，一個比孔穎達更老的老人家遲了一步，彩球沒來得及遞出去。老人家瞇著眼睛去瞧這彩球，灑脫地笑了笑，對山鬼道：“虞世南年老體衰，拉不開弓箭，只能請求山鬼憐惜則個，可否用投壺替代？”筆下文學(xué)
他今年已經(jīng)六十九了，又非武將，這個年紀讓他拿筆還成，拿弓箭，實在有些為難人。
李世民：“不如朕來替代？”他看向山鬼，“不知可否？”
沒等山鬼回復(fù)，虞世南便已經(jīng)慢悠悠地站起來，慢悠悠地走到射箭的位置，他說話時也是慢吞吞的，卻非常有力道，“陛下可不能剝奪我這么一個老人游戲的樂趣，我也想試一試問答�！�
山鬼稍稍揚眉，饒有興致：“那好，你就用投擲來代替弓射�！�
虞世南用幾根手指捏住了木箭，他的雙眼只直視正前方的轉(zhuǎn)盤，用投壺的方式投擲過去。
“啪——”
“嗒——”
木箭砸到轉(zhuǎn)盤的某個區(qū)域。
虞世南攏了攏衣袖，白雪色的春衫穿在他身上，便將他身姿襯成大雪壓青松的挺直�！拔夷贻p時愛玩，看來這一手投壺技巧，還沒失了準頭�！彼ㄖφf。
系統(tǒng)：“這回是清朝�！�
山鬼道：“清朝。你用的木箭，仍是問惡事�！�
虞世南訝然，“竟是清朝？離大唐最遠的朝代�！�
離大唐越長久，代表可以參考的東西越少，虞世南有些遺憾。
他對大唐很有感情，滿心滿眼都是為了大唐，也是一心為了大唐的陛下打算，方才才出聲止住李世民的行動，若是山鬼不喜他們換人，玩得不暢快，那豈不是白費了陛下的苦心？
虞世南微微拱手，“還請足下出題�！�
清朝啊……
青霓腦海里轉(zhuǎn)過一圈近現(xiàn)代的史載，又一一否決。
現(xiàn)在沒到說那些事情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