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忽地,眼前伸出一只手。
骨節(jié)分明而修長,指根處連著手腕,筋骨明晰。
手指微微屈起,松懶拎著一件黑色外套,在光線昏暗的走廊邊上,襯得更加冷白。
陳綿頓了好幾秒,才緩慢地抬頭。
程嘉也站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已經(jīng)快要走過了,瞳孔漆黑,神情平靜,似乎這件外套連同這個動作,只是他不經(jīng)意想起時的順手之舉。
但也足夠讓人心跳漏掉一拍。
許是沒反應過來,陳綿綿一時頓在原地,錯愕看著,沒有接。
而程嘉也向來沒什么耐心。
他垂眼盯了她幾秒,略微躬身,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帶起。
看似動作干脆利落,實際握得極有分寸感,僅是手指虛虛搭在纖細的手腕上,幾乎沒有真正觸碰。
一陣風來,停留兩秒,然后遠去。
腳步聲不疾不徐,房間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響起,走廊重歸寂靜。
只留下陳綿綿站在墻根邊,手臂半抬,懷里抱著一件黑色的外套,怔然出神。
愛情永遠是突然降臨的。
她站在將影拖得長長的走廊上,忽然想到這句話。
俗套至極,卻又不得不承認,意外地貼切。
那已經(jīng)是她默不作聲,卻為程嘉也心動的第二次。
如果沒有后來的話。
27
潮熱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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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熱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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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是什么呢?
是八月底,好像平常的某天。
東南沿海的夏天也很熱,潮濕的空氣,黏膩的觸感,連風都是潮熱的。
程宅倒是空調(diào)沒斷過,但陳綿綿依舊不大習慣。
這是她在這里過的第一個夏天。
白天在房間里看看書,寫寫稿,下樓和奶奶聊天,陪老人看電視,或者跟阿姨學做一些簡單的菜或甜品,在小花園里學習栽培技術,倒還充實。
程嘉也時在時不在。
那個時候,他一時興起組的樂隊已經(jīng)小有成就,歌和人都出圈,先是在校內(nèi)瘋狂傳播live現(xiàn)場視頻,繼而延伸到音樂節(jié)邀請。
但他拒了。
張彤刷到這個內(nèi)幕消息,瘋狂在聊天框感嘆的時候,陳綿綿剛看完一本書的最后一頁,趴在床上,拿起手機看了兩眼。
【張彤】:我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到底為什么不去音樂節(jié)啊啊啊啊啊,那張臉不上大屏幕簡直暴殄天物好嗎�。�!
【張彤】:那可是程嘉也誒,為什么別人爆紅都出來各種撈錢,他爆紅反而還沉下去了,好傷心啊5555�。�
過了兩分鐘,似乎是冷靜下來了。
【張彤】:太生氣了,忘了你對這些不感興趣了,寶,對不起,55555
陳綿綿沉默一會兒,一時不知道怎么回她。
如果張彤知道她這個“對這些都完全不感興趣”的朋友,不僅認識她口中那個“全校最帥的男的”,此時此刻還正住在他家里時,不知道會是個什么鬧翻天的反應。
但她也沒打算說。
有些東西跟底線一樣,觸碰不得,流言蜚語可怖,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她認真地思考了很久,特地站在路人角度看這件事,試探性地回復。1長·褪咾啊咦制·作、
【綿綿】:……可能他不缺錢?
【張彤】:。。
【張彤】:好吧,也是。他爸給學校捐了兩棟樓,誰在意這點辛苦錢,估計人家也只是玩玩兒而已了
陳綿綿抿唇,不知道說什么,回了個嗯。
但這種不接話的聊天方式并沒有澆滅張彤的熱情,她換了個話題,又來勁了。
【張彤】:誒,你說,程嘉也談過戀愛沒有��?
【綿綿】:……
【張彤】:噢噢,忘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張彤】:你不會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程嘉也是誰吧?!
【綿綿】:……
【綿綿】:我知道。
張彤發(fā)了個“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包。
【張彤】:我還以為你真的什么都不關心,連我念叨這么久都不記得呢
【張彤】:哎,就算你認識,你肯定也不知道他談沒談過戀愛
【綿綿】:……嗯
【張彤】:哎,好想知道什么人才能跟他談戀愛
【張彤】:長得又帥,家境又好,還會寫歌,還不亂搞男女關系,這不妥妥的理想型嗎?我做夢都不敢夢這么大的!
【張彤】:能跟他談戀愛的人,一定很幸運吧!
……
聊天框還在不斷蹦出新消息,但都沒有獲得回復。
陳綿綿盯著那幾行字,難以抑制地出了神。
什么樣的人才能跟他談戀愛呢?
明艷大方,清冷孤傲,活潑可愛。
好像都很好。
什么都可以,反正總不會是她這個貨真價實的灰姑娘。
再淺顯不過的道理。
可是心臟卻控制不住悶悶地發(fā)脹,像有萬千根細線拉扯著,莫名其妙的低落情緒,微弱卻綿長。
陳綿綿垂下眼,摁滅手機屏幕前,在心里附和了張彤的一句話。
……是啊。
一定很幸運吧。
她關掉床頭柜的臺燈,把自己縮進被子里,企圖用迅速入睡來逃避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卻始終不成功。
有些時候越心急地想要達成一件事,越容易弄巧成拙。
陳綿綿不但沒能迅速睡著,還失眠了。
翻來覆去不知道多久之后,她伸手撈起手機一看,已經(jīng)凌晨兩點半。
她呼出一口長長的氣,認命地坐起來,正準備找兩個紀錄片來看時,房門外倏然發(fā)出聲響。
腳步聲。
由遠及近。
她原本沒當回事,約莫是這層樓的誰起來找東西,或者下樓喝水。
老人腿腳不便,住在二樓,除此之外,二樓還有她和程嘉也的房間。程父程母工作繁多,與書房一起在三樓。
她翻著手機屏幕,挑著紀錄片,滑動的手指卻逐漸慢了下來。
腳步聲還在變近。
陳綿綿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她這間房是在走廊的最盡頭,和樓梯與其他房間都背道而馳,不可能會有人路過。
從小培養(yǎng)的敏銳和警惕在此時發(fā)揮到頂點,雖說別墅區(qū)安保良好,不會出什么大事,陳綿綿還是屏息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
她一步一步,輕緩地走到門口,檢查自己臨睡前有沒有記得鎖門。
手還沒有觸上門把手,倏然見它徑自向下。
金屬碰撞與精密鎖芯轉動的聲音,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萬分明顯。
“咔噠”一聲。
鎖開了。
陳綿綿心提到嗓子眼,連呼吸都停住,手指緊緊攥住睡裙邊緣,把布料捏得很皺。
門倏然打開,瀉下走廊窗邊清亮月光。
風過,吹動睡裙裙擺,帶來一陣冷冽木質香的氣息。
空氣中彌漫著輕微酒意。
陳綿綿站在原地,心臟還在砰砰狂跳,反應不及,被來人砸個正著。
他似乎是走路都有些踉蹌,半闔著眼,一頭栽在她頸窩。
雖說身量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肌肉不算夸張,但畢竟是個成年人,體型有差。
陳綿綿被這猝不及防的栽倒帶得往后退了兩步,手胡亂撐住身后的書桌桌角,才堪堪穩(wěn)住身體。
程嘉也的呼吸噴灑在耳畔,帶著與平日不同的熱意,仿佛要灼傷她。
屬于成年男人的身體半壓在她身上,驟然靠近,親密異常。
空氣中的酒意越發(fā)明顯,仿佛酒精濃度極速飆升,讓人憑空感到眩暈的醉意。
陳綿綿反應不及,還在兀自錯愕,耳朵卻誠實地紅了一大片。
太近了。
心臟砰砰直跳,好像要從嗓子眼里躍出來。
好半晌,她才推他,小聲喊道,“……程嘉也�!�
“你走錯房間了。”
身上人沒有反應,一動不動。
半開的門傾瀉明亮月光,把兩個人交疊的影子拉得很長。
陳綿綿抿了抿唇,又推他,有些無措道,“……程嘉也�!�
這回有反應了。
他從鼻腔內(nèi)低低嗯一聲,響在她耳邊,略有些沉,氣音順著耳道往里鉆,半邊身子似乎都麻掉。
“……我扶你回去�!�
陳綿綿無暇細想他為何走錯,只是萬分不自在,盼望著盡快擺脫。
程嘉也沒再講話,眼睛依舊半闔著,似乎醉得不輕。
陳綿綿艱難地扶著他,一手拽著他的袖子,讓他搭了只手在她肩上,另一手蜷了蜷,緩慢地放在他腰上。
很重。
好在他房間不算太遠,起碼不用爬樓梯。
陳綿綿艱難地用手肘抵上房門鎖,開了門。
這是她第一次進程嘉也的房間,但也沒時間細細觀察,匆匆從灰黑色調(diào)的空間中一瞥,把人帶到床邊。
略一用力,人栽倒在床上。
陳綿綿活動了一下被壓得酸痛的肩膀,抿唇看著他,猶豫了片刻。
算了。
半晌,她回身往外走。
大半夜的,在他房間里,這不太好。
他應該也不需要照顧,少給自己惹麻煩就好了。
想是這么想著,她還是頓了兩秒,又回身看了他一眼。
他半張臉陷在松軟的枕頭里,碎發(fā)垂在額前,眉毛蹙著,嘴唇緊抿,大概不太舒服。
陳綿綿盯著他干燥的嘴唇,頓了頓,視線環(huán)過房間,發(fā)現(xiàn)了兩瓶沒拆的礦泉水。
猶豫片刻,還是心軟的情緒作祟,她擰開一瓶水,倒了小半杯,湊到他嘴邊。
程嘉也這會兒依舊安靜,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喉結滾動,吞咽動作明顯。
嘴唇不經(jīng)意碰到她的手指,陳綿綿像被燙了一般,倏然收回手。
努力忽視掉那點奇異又柔軟的觸感,陳綿綿手指蜷了蜷,把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到他床頭柜上。
半晌,看他沒什么大事,她抿了抿唇,還是往外走。
她沒有立場留在這里,哪怕是照顧。
資助與被資助,成年男女,本就地位懸殊,關系敏感。
雖然程家并無幾分真心,但好歹資助了她這么多年,她已經(jīng)算是寄人籬下,萬一有點什么誤會,實在無法擔待。
正這么想著,她忽地聽見樓上傳來拖鞋踢踏的聲音。
腳步聲很輕,白色真絲睡袍從樓梯上露出一角,并伴隨著一聲遲疑的呼喚。
“嘉也?”
是程母。
身體反應的速度遠遠快于大腦,在陳綿綿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jīng)飛快地從里面把半開的房門關上了。
心臟砰砰直跳。
房間外,腳步聲漸近。
程母聲音略顯困倦,輕聲問,“怎么又這么晚才回來?”
“早跟你說了,別搞什么樂隊,那些演出能賺幾個錢,還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她打了個哈欠,停頓兩秒,復又蹙著眉開口。
“媽媽跟你說話,聽見沒有?”
空氣一片寂靜,她又湊近了點,重復喊道:
“嘉也?”
陳綿綿站在門背后,聽著僅僅一門之隔的聲音,連呼吸都要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