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南城。
她這樣想。
不知過了多久,手腳都麻木冰冷,來往的路人時不時向她投去探究而怪異的目光,竊竊私語幾句后,快速經(jīng)過她身邊。
像在躲避什么不愿攤上的麻煩事。
手機已經(jīng)沒電關(guān)機,黑屏躺在地上。
和奶奶唯一的那一點聯(lián)系也斷了。
偌大的城市,好像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陳綿綿眼前是一片黑,像鴕鳥一樣,埋在自己為自己塑造的黑暗里,企圖從狹小的空間里,獲取那么一點微弱到可笑的安全感。
冰冷而麻木。
時間在流逝。
周遭聲音漸小,像是人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家。
冬夜寒風(fēng)冷冽,只有她沒有歸宿。
倏然,身前傳來一陣窸窣的響。
像是有人在她身前停下了腳步。
那點聲響把她從游離的思緒中拉回來,但陳綿綿依舊埋著頭,遲鈍而緩慢地頓了頓。
空氣寂靜兩秒后,窸窣的聲音又傳來了。
很近。
仿佛就響在耳邊。
很短的動作后,腳步聲復(fù)又響起,一步一步,漸行漸遠(yuǎn),直到消失不見。
陳綿綿此刻人還鈍著,但暴風(fēng)雨般的情緒過后,已經(jīng)平靜了不少。
良久之后,她緩慢地抬起頭。
地上躺著她的手機,已經(jīng)黑了屏,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身前。
除此之外,還有一包紙巾。
規(guī)整的,帶著印花的,方方正正的,一包紙巾。
安靜地躺在那里。
陳綿綿頓了片刻,緩慢地偏頭去看。
天橋上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只剩她和一個擺攤算命的爺爺,還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
見她茫然地看來,算命爺爺起身收攤的動作停了一下,看著她,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慢吞吞伸手,指了一下另一個方向。
陳綿綿頓了兩秒,緩慢地轉(zhuǎn)頭看去。
路燈下飄著細(xì)碎的塵埃,光芒飄渺地落在路邊。
她在遙遠(yuǎn)的夜色下,望見了程嘉也的側(cè)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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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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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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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此時講出來,陳綿綿自己都有點想笑。
僅僅是一包紙巾而已。
沒有提供任何實質(zhì)性的幫助,也不是任何主動的情緒安撫。
他可能只是路過而已。
只是看到路邊有個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小女孩,于是隨手發(fā)一發(fā)善心,不在意這是誰,更不會知道,這個人曾經(jīng)跟他有過交集。
甚至這個舉動可能都是無心的。
萬一他只是路過,拎著外套晃了晃,然后恰好掉了包紙巾下來呢?
這些陳綿綿都想過。
可是沒辦法。
那的的確確就是在那個瞬間,將她從情緒漩渦里拉出來的救命稻草。
有些東西就是如此奇妙,以至于那個瞬間,那個被情緒擊垮后見到的第一個為她駐足的人,成了她記憶里無法磨滅的起點。
也成為她無數(shù)次受傷想往后退,潛意識里為他開脫的理由。
平靜地講完這件事之后,兩個人都遲遲沒有講話,沿著校園小徑慢悠悠地走,偏頭看著操場上打籃球的男生,還有坐在長椅上聊天的女孩們。
很青春的氣息。
池既沉默了好半晌,似乎有什么話想講,但欲言又止。
親人離世總是潮濕的痛感,他無法說出什么有力的安慰,也更不可能越過她那個脆弱的瞬間,去追問另一個人的事情。
說什么都顯得笨拙,所以緘默。
陳綿綿也沒有開口。
兩個人的呼吸聲在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中交錯,像在消化著方才的情緒。
良久之后,池既偏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岔開了話題。
“真有活力啊。”他看著臉上洋溢著笑意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說。
很明顯的,不想再往下講的信號。
陳綿綿收回視線,低頭笑了一下,很自如地順著道,“就是這種時候,才會覺得,我們好像老了很多。”
“明明距離入學(xué)和十八歲沒有幾年,但偏偏就是覺得,再也無法擁有當(dāng)時的心境了�!�
大學(xué)是象牙塔嗎?
或許對別人來說是的,但對他們來說,不是。
他們必須要抓住所有能抓住的機會,必須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勉強和別人達(dá)到同一個起點,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又聊了幾句,兩個人晃悠到宿舍樓下。
這回沒有刻意地保持距離,也沒有欲蓋彌彰地提出到此為止,陳綿綿大概對此感到坦然了,懶得刻意回避。
她站定回身,伸手,想接過他手里拎的塑料袋,示意道,“那我先上去了�!�
池既沒動,甚至手還輕微往后縮了一下,看了她一會兒,沒立刻回應(yīng)。
陳綿綿頓了兩秒,收回手,輕輕揚眉,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在想……”他頓了頓,望著她,“剛才那件事�!�
“……嗯?”
“如果……”他又微妙地頓了一下,視線移開,不經(jīng)意地略過她身后,又落回她的眼睛,有些猶豫地問出口。
“如果他現(xiàn)在回頭,你會原諒他嗎?”
依舊是沒有指名道姓,但他們都清晰知道的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想了一路,為什么當(dāng)時沒提,直到現(xiàn)在,才跨過他們方才那些看似輕松的對話,重新回到這件事上來,但她還是思考了一瞬。
陳綿綿頓了頓,抬眼看著他,神情十分平靜,良久才道。
“不會�!�
她不知道她哪里給了池既這樣的錯覺,是因為坦白了那個心動的瞬間,所以讓他覺得,這個人于她而言,其實無法割舍嗎?
“我現(xiàn)在能夠站在這里,坦然地告訴你這些,就證明,我已經(jīng)毫不在意了�!标惥d綿說。
那語氣太平靜,神情太坦然,連池既都詫異一瞬。
好像讓人覺得,她真的從來沒有付出過真心一樣的坦蕩。
兩個人站在樓下對視。
一個詫異,一個平靜。
氣氛一度沉默。
“或許你了解金牛座嗎?”陳綿綿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么一句。
池既頓了兩秒,搖搖頭,看見她笑了一下,“星座專家是這么形容的�!�
“金牛座就是頂倔,最倔。”
“決定了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頭�!�
一句輕描淡寫而又無傷大雅的玩笑,混雜著一些玄學(xué),把沉悶的氣氛打破。
池既也沒忍住,低頭笑了一下,“看不出來,你還信這個呢?”
“偶爾看看�!标惥d綿接過他遞過來的塑料袋,撇了撇嘴,“張彤老給我發(fā)本周運勢�!�
“行了。上去吧。”池既被逗樂了,跟她揮揮手。
陳綿綿轉(zhuǎn)身,塑料袋在手里發(fā)出窸窣聲響,沒走兩步,剛一抬眼,又看到了梧桐樹下的人。
他還是就那么站在那兒,視線從池既身上,挪回她身上,好半晌,張了張嘴,喊她。
“……綿綿�!�
垂在身側(cè)的手攥緊一瞬,又松開,像是一個無意識的蜷縮,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陳綿綿看了他一眼,只停頓了一秒,就拎著袋子從他身前路過,沒有再停留。
刷卡,進(jìn)門,上樓。
動作一氣呵成。
她并不是心軟的人。
方才的回答也并不只是玩笑話。
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不必再在回憶里流連。
那是怯懦的表現(xiàn)。
現(xiàn)在不管程嘉也要干什么,都不關(guān)她的事了。吃肉群%⑦﹕零〃⑤⑧〉⑧⑤⑨
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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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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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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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張彤的坦白并沒有想象中復(fù)雜。
甚至很順暢。
敲門,等待開門,站在門口遞出零食,對著明顯生氣的人說幾句好話,再抱著胳膊把不情不愿的人往里推去,簡單但認(rèn)真地講述那個短暫的故事。
她刻意略去了那些彎彎繞繞,只是說他們最初的關(guān)系,她單方面的喜歡,她的單向箭頭,他略有回應(yīng),但卻不是因為她的結(jié)局。
張彤一開始還臭臉,面無表情,仰著下巴,一邊聽她說,一邊從鼻子里哼哼兩聲,以此表達(dá)她的不爽,以及示意她繼續(xù)往下說。
但到后來,不知道從哪個節(jié)點開始,她就把下巴低下來了,瞪大眼睛,皺著眉,專注、認(rèn)真而又詫異地聽她講。
“不是?他怎么這樣啊我靠?”
等陳綿綿講完,坐在椅子上,示意她可以開始講話之后,張彤騰地一下站起來,在寢室走廊里踱步,走來走去,關(guān)于他倆竟然認(rèn)識,還竟然有關(guān)系這件事的詫異已經(jīng)盡數(shù)散去,只剩下憤怒。
“先不說他跟那女的什么關(guān)系吧,就你們這段關(guān)系存續(xù)期間,我都沒有看出來一點端倪,這明顯就不正常啊!”
“我們在學(xué)校里碰到他無數(shù)次了吧?就算單純是認(rèn)識的關(guān)系,打個招呼又怎么了?一點看不出來是這種人……”
陳綿綿倒沒什么波瀾,就坐在椅子上,看她來回走動,嘴里不停噼里啪啦地罵人。
“他真搞笑啊我靠,不是前幾天才跟他那青梅女朋友吃飯嗎?現(xiàn)在又在這兒樓下等你……還在吧?”說到這兒,她打開窗戶,探頭往下看了一眼,確認(rèn)道,“對,今天都還在�!�
“現(xiàn)在他在這兒裝什么深情啊我說?不知道他一舉一動都自帶流言蜚語��?”
她說太快了,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把自己梗住,急忙緩了緩,倒了杯水,給自己平復(fù)呼吸。
陳綿綿沒忍住,有點想笑,低下頭掩飾。
張彤“砰”一聲放下水杯,還準(zhǔn)備再戰(zhàn),瞥她一眼,停住了,“——你笑什么?”
“沒。”陳綿綿否認(rèn)道,“你繼續(xù)�!�
張彤腦門兒上冒出個問號,“你就是在笑!我看見了!怎么了,你覺得我罵人好笑?”
“沒。”陳綿綿搖搖頭,“我是覺得你很可愛�!�
她是知道張彤有多喜歡程嘉也的。
手機壁紙,聊天背景,耳機里聽的歌,掛在嘴邊的人。
但她還是會因為朋友的短短幾句解釋,就對她過往的隱瞞毫不在意,甚至都沒有提出疑問,就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她的身邊,一點不留情地對另一方進(jìn)行批判。
“……哎呀�!睆埻灰艘惶栽诘孛嗣约旱念^發(fā),有些可疑地臉紅了,將視線看向一邊,小聲嘟噥道,“……干嘛突然夸我�!�
寢室里安靜一會兒。
激情輸出被陳綿綿打斷,也再提不起興趣了,張彤嘆了口氣,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把手臂搭在椅背上,看著她,問,“那你現(xiàn)在怎么辦?”
“不怎么辦呀�!标惥d綿還是有點想笑,“該怎么過怎么過啊。又不是分手�!�
張彤還是趴著,看著她,“你一點也不傷心�。俊�
“……傷心過了�!标惥d綿頓了兩秒,斂起神情,平靜地答道,“現(xiàn)在再也不會為這件事難過了�!�
在張彤不知道怎么開口的嘆息聲中,陳綿綿起身背上自己的包,“薯片給你放桌上了啊,我回去寫稿了�!�
“……哎,好�!�
宿舍門打開又關(guān)上,陳綿綿把包放下,摸出電腦,開始趕稿。
噼里啪啦敲鍵盤,時間流逝,約莫兩個小時過去,她脖頸有些酸,起身活動了一下,拿了水杯去接水。
四人寢,飲水機靠陽臺,陳綿綿接完水往回走時,往樓下瞥了一眼。
動作頓了一瞬。
這個新寢室在三樓,窗戶正對著宿舍樓對面,午后的陽光從窗沿投射進(jìn)來,在陽臺上落下光影,不高不矮,正好能看見門口茂密高大的梧桐樹。
以及梧桐樹下的人。
依舊是非常簡約的穿搭風(fēng)格,簡單的黑色衛(wèi)衣,深藍(lán)色褲子,但整個人高而挺拔,脊背挺直,姿態(tài)松懶,天生的衣服架子。
光是站在那里,從這里望過去,只能看見一個漆黑的發(fā)頂,也是好看的。
不知道他在那兒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那兒干什么。
陳綿綿端著水杯,隔著玻璃,遙遙向下投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