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看著陳綿綿夾了一筷子品嘗,她笑瞇瞇地問:“怎么樣?是不是很不錯?”
陳綿綿點點頭,于是程母又笑著轉(zhuǎn)到另一道菜,“還有這個,這是我們嘉也第一次下廚……”
“……媽。”程嘉也倏然出聲,打斷了后面的話。
“嗯?怎么了?”程母停住話頭。
“……把紙巾遞給我一下。”程嘉也頓了兩秒后,神情自如地說。
程母噢了一聲,應好,微微起身,把紙巾遞給他,“你都沒怎么吃,這就用上紙了?是不合胃口嗎?”
“沒�!背碳我矝]什么情緒,簡短地應,起身接過。
兩個人一個坐在陳綿綿對面,一個坐在她身邊,紙巾盒從眼前遞過交接的時候,陳綿綿看見了程嘉也手上的創(chuàng)口貼。
左手食指和無名指上各有一個,貼在靠近指根處,在骨節(jié)分明而修長的手指上,顯得十分明顯。
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筋骨分明的指節(jié)不太自然地蜷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藏起來。
……剛才好像還沒有。
陳綿綿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之后,神情自如地收回視線。
經(jīng)這么一打岔,程母約莫也忘了剛才的話題起到哪里了,轉(zhuǎn)而問陳綿綿畢業(yè)后的安排。
“綿綿畢業(yè)準備做什么呢?是直接工作了嗎?”
“暫時還沒有想好,可能會繼續(xù)讀書……”
陳綿綿喝了口水,一邊平靜而禮貌地回答,一邊伸手,沒什么情緒地把面前那道賣相很好的菜轉(zhuǎn)走。
奶白色的豆腐絲漂浮在湯面上,隨著轉(zhuǎn)盤動作而輕輕晃動,而后在遠離她的地方停止。
觥籌交錯,繁華熱鬧之間,唯有它無人問津,蕭瑟寂寥。
像緩慢呼出的氣,輕微塌掉的肩膀,還有眼睛里被澆滅的那點期待。
像一朵枯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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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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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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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后,幾個人坐在客廳里聊了會兒天,陳綿綿就準備回學校了。
程母和奶奶原意是讓陳綿綿在這兒過夜,說她回宿舍也是一個人,冷清的很,剛好這里還有她房間,比較方便,但陳綿綿執(zhí)意說不用。
于是聯(lián)歡晚會進行到一半,奶奶就看了眼時間,“綿綿要回去的話,這個點就差不多了。再晚就不安全了�!�
陳綿綿應好,收拾了東西,把紅包、禮物和奶奶裝的年貨都收好,站在門口,跟程父程母還有奶奶道別。
“新年快樂�!彼龘]揮手。
程嘉也幫她把東西放到后面,指尖勾著車鑰匙,率先上了車。
方才已經(jīng)進行了一番簡單的拉鋸。陳綿綿說自己打車就好,程母說你這么多東西呢,而且女孩子一個人晚上不安全,說著就去喊王叔。
“王叔吃飯去了。”程嘉也說,穿上外套,“我送吧�!�
“啊…行�!背棠釜q豫片刻,說,“反正你也要出去玩�!�
這會兒陳綿綿沒再說什么,拉開車門上車,還聽見程母叮囑他,“別玩太晚啊。什么又熬通宵,天亮了才回來,不允許的啊。”
程嘉也嗯了一聲,單手扶上方向盤,往門外轉(zhuǎn)。
汽車駛出大門,在夜色中穿行。
車內(nèi)又安靜下來。
陳綿綿手機一直嗡嗡的震動,打破了這點沉寂。
逢年過節(jié)的,不管是群發(fā)還是私發(fā)的祝福都很多,還有異常熱鬧的一些群聊,時不時艾特全員,時不時發(fā)紅包,陳綿綿隨便點開看看,回了幾個,又放下來。
程嘉也一直盯著前面,專注開車,甚至不像幾個小時前接她時那樣,還試圖搭話。
好像陳綿綿一直以平靜的姿態(tài)抗拒跟他說話或是有交集,又或是那道被人打斷后就無人問津的菜之后,他就斂起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一般。
但怎么會有人過年還要跑出去玩的?
陳綿綿不理解。
要是她在家里,巴不得和家人熱熱鬧鬧地一起,哪怕看著不知道在講什么的小品也很珍貴。
陳綿綿搖搖頭,把這個念頭晃走,摸出奶奶送的禮物,打開看了一眼。
原本只是無聊,想到剛才開到一半就被打斷了,有點好奇,這一眼之后,卻是真真切切地頓住了。吃R⑦′1零⑤⑧⑧⑤⑨零
黑色的盒子里,安靜地躺著一根紅繩。
幾股線編在一起,綿綿密密,回環(huán)往復,尾端墜著一個小木牌,做成了平安鎖的模樣,仔細看,能看見上面刻的“平安健康”字樣。
應當是從寺廟求的,還能從小小的木制平安鎖上嗅到檀香的氣息。
但讓她詫異的卻不是這個。
陳綿綿頓了兩秒,下意識抬眼,往左邊看去。
駕駛位上的人目不斜視,靠著椅背,右手掌根搭在方向盤上端,坐得很隨意。
路燈和城市的霓虹光影不間斷地落在他臉上,在臉頰上落下一片眼睫的陰影,看不清神情。
但總歸是不太開心的。
氣氛凝著,低而沉重,平靜而冷淡,像被什么東西壓住。
陳綿綿移開視線,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外套袖口隨著動作而輕輕下滑,露出一截腕骨分明的皮膚。
皮肉貼合著骨骼,冷白,連著手背筋骨。
程嘉也手腕上,赫然戴著一根一模一樣的紅繩。
只是年歲已久,紅繩略有磨損,有些微的磨邊質(zhì)感,但墜著的小木牌卻還清晰,在飛速駛過的路燈光影下晃動,一模一樣的“平安健康”四個字,異常清晰。
陳綿綿倏地想起了奶奶下午的話。
——“你那個還在戴,就不給你換新的了。那東西靈的,常換不好�!�
……所以,這根紅繩,是奶奶上寺廟里求的?
……
那許意眠那根呢?
窗外霓虹光影飛馳,冬夜既寂靜又熱鬧。
陳綿綿盯著盒子里的那一抹紅,頓了好片刻。
良久之后,她關(guān)上盒子,手指在盒子邊緣攥了攥,放進口袋里,然后偏頭看向窗外。
她什么也沒有問,也什么都不打算說。
就像當時她知道這整段關(guān)系都是個鬧劇之后,也沒有什么想說的一樣。
無論是不是,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沒必要再糾結(jié)在回憶里。
何況在這新年夜。
新的一年了。
更應該向前看。
她盯著窗外,看遠處的燈籠在風中晃動,直到到了宿舍樓下。
拎著東西就往上走,掏出鑰匙開門,沒管程嘉也是不是還有什么話要說,好像他真的是個司機一樣。
不。
哪怕是王叔,她也會笑瞇瞇地講說新年快樂的。
哪怕是路邊遇見的,釋放善意的陌生人,她也會回以微笑的。
只是對他這樣而已。
程嘉也站在原地,看著她上樓。
纖細的身影一步一步,向著有光的地方走,逐漸隱入樓道。
孤身一人。
在這本該團圓的除夕夜。
——
出去恰個飯,二更看情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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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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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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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綿綿上了樓,習慣性地去開燈,摁到一半才想起燈泡還沒有修好,于是只好作罷。
把程奶奶給的東西放好之后,她開著手機手電筒去衛(wèi)生間洗漱,收拾完之后差不多剛好十一點。
宿舍里一片冷清。
她開了電腦,點開春晚直播,把聲音開到中等,讓空間里稍微有了點人氣,然后翻出相冊,就著電腦屏幕明暗不定的燈光,開始緩慢地翻看。
小時候的相冊。
一張又一張,幾乎都是她,極少有旁人出現(xiàn)。
部分因為年代久遠,或是經(jīng)常被人翻看摩挲,已經(jīng)有了些微的邊角磨損和褶皺,現(xiàn)在被人妥善地放進相冊里,一點一點壓平,嚴絲合縫地套上塑封,封住了不愿意褪色的回憶。
大多都是她。
小時候牙牙學語時的她,學校里參加表演的她,拿著獎狀站在家門口的她。
偶爾幾張,才有另一人的入境。
老年人明顯對鏡頭感到局促,往日閑散慢悠悠的動作被倏然定格,動作和神情間都難免透出一種不自在的無措感。
但陳綿綿看得很認真。
奶奶面向鏡頭時,稍顯拘謹與不安,但一偏頭,視線一落到她身上,就是再自然無比的笑容。
眼睛彎起,亮晶晶的,發(fā)著光,連眼角的皺紋都有希冀的弧度。
指尖極輕極輕地落在上面,隔著一層薄薄的塑封紙,輕柔地觸碰著老人的臉頰。
塑封紙微冷,映著電腦屏幕的光,像是一道界限分明的線。
觸不可及。
時間靜默地在黑暗的空間中流逝,在吵鬧的電視節(jié)目背景音中流逝,在窗外的煙花爆竹聲中流逝。
良久之后,陳綿綿才垂下眼,輕輕地合上了相冊。
然后她把那條毛線織的圍巾展開,披在身上,半靠著椅子,是一個蜷縮的姿態(tài),目光虛浮地落在電腦屏幕上。
既像是在看那些不知所云的節(jié)目,又像是在透過屏幕,看其他的什么東西。
斑斕變化的光束穿過黑暗,落在她的臉上,時間好像靜止,與窗外的熱鬧分割開。
倏然,房間門被敲響。
“篤篤”的聲音迅疾而急促,將陳綿綿從出神的思緒中拉回來。
“你好,有人在嗎?”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聲。
陳綿綿皺眉,警覺心倏起,思忖兩秒后,站在門后,確認自己反鎖好了門之后,才應。
“有事嗎?”
“同學,你是不是燈泡報修?”門外那人說,然后沒等她繼續(xù)應,就爽快地報了姓名和校園工號,“我把工卡從門縫里塞進來,你確認一下�!�
……大年三十,給她修燈泡?
陳綿綿頓了頓,皺著眉,難掩疑惑,但還是彎腰把工卡證件拾起來,就著手機手電筒燈光核對,打開校園網(wǎng)看了兩眼,還發(fā)給宿管阿姨確認。
幾分鐘后,阿姨回復說是校內(nèi)職工無誤,學校也來了電話通知她,陳綿綿才緩慢地打開門。
男人穿著職工的衣服,背著工具包,有幾分眼熟,點頭跟她示意之后,就搬了椅子進來,踩著椅子檢查燈泡線路。
陳綿綿沒關(guān)門,站在門口,看著他拆下壞的燈泡,依舊感到疑惑。
之前也不是沒問過,但后勤處的答復都是工人放年假了,還沒上班,讓她等待。
就算復工,也不可能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來修吧?
陳綿綿站在門口,看師傅檢查完線路,工具拿在手上,三兩下?lián)Q好,然后讓她打開開關(guān)試試。
“啪”一聲,明亮的光鋪滿整個空間。
“好咯,同學�!睅煾嫡f,把工具收進包里,從椅子上下來。
“謝謝叔叔�!标惥d綿說,“您這會兒還在上班嗎?”
“沒呢,放假了,但學校忽然給打電話,說宿舍樓只有幾個學生,燈泡還壞了,讓我來看看。我尋思我也住得不遠,離學校幾步路,大過年的還黑著,也不太好,就來了。”
陳綿綿噢了兩聲,點點頭,道了謝,把他送出門,站在走廊上揮揮手,又送了新年祝福,才緩慢回身,關(guān)上門。
新?lián)Q的燈泡比原來的還要亮,摸黑了好幾天之后,難免對此感到不習慣,陳綿綿還站在門口適應了一會兒,才裹上厚外套,抱著相冊,走到陽臺上去。
陽臺與寢室是玻璃門,她沒完全關(guān)上,還能聽見電腦里主持人準備進行倒計時的開場白。
臨近零點,窗外陸續(xù)升起煙火,伴隨著穿破空氣上升的聲音,在漆黑的城市上空綻放,映亮遠處的天空。
綻放時很美,絢爛的光點燃到最盛,又緩慢地往下墜,直到湮滅在黑暗里。
陳綿綿的視線隨著煙火往下,眼看著它消弭,消失殆盡,才移開視線。
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樓下,卻倏然一頓。
那輛送她來的黑色車輛還停在樓下,停在她下車的地方。
車身冷硬,在路燈映照下,泛出明亮的冷光,像一層薄雪。
更像是從未移動過一般。
……不是要出去玩?
陳綿綿一頓,視線停住,片刻后,又緩慢移動。
冬夜寒冷寂靜,連路燈光仿佛都是冷色的,映照在梧桐樹干枯的枝椏,穿過一層又一層的枯枝,落在站著的那人身上。
依舊是一身黑,靜默地站在樓下,幾乎快與夜色融為一體。
呼吸間帶起的白氣模糊下半張臉,散開后才看得清,下頜微微揚起,抬眼看向她。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隔著路燈與陽臺,隔著被煙火映得半明半亮的夜空,隔著寒冷冬日的冷氣流。
仿佛那股在夜色下站立良久的寒意,也觸及了她一般。
陳綿綿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