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待那燈停下,謝良辰再次提起燈搖晃。
對面也一樣回應(yīng),一下,兩下……
仿佛節(jié)奏都沒有變。
謝良辰不禁一笑,覺得奇怪又有趣。
就這樣對著站了一會兒,那提著燈的人卻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謝良辰一步步向后退去,將手里的燈擋在了身后。
遠(yuǎn)處的宋羨發(fā)現(xiàn)停在疫所門口的燈忽然暗了下去,他急忙向前快走幾步。
“大爺,”常安低聲提醒,“不能再往前了,您明日還要去見衙署的人。”
宋羨這才停下了腳步,那應(yīng)該是謝良辰吧?她知曉了他在這里,于是用燈來試探?
這么久沒見,心中滿是對她的擔(dān)憂。
每天忙完之后,他都會走出棚子,向疫所眺望一會兒,難得今天晚上會瞧見那抹燈光。
宋羨正想著,疫所門口的燈又再亮起,就像是有個調(diào)皮的少女,方才有意將燈藏起。
宋羨幾乎沒有多想,也將手里的燈藏在了身后,身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就這樣,年輕的宋將軍長身玉立地站在那里,靜靜地他瞧著疫所門口那燈火,一步步后退,直到再也瞧不見。
也許是她,也許只是他的妄想。
不過那簇微弱的燈火,卻留在了他心里,不知今晚她的心會不會有一點(diǎn)點(diǎn)不一樣。
……
陳家村。
黑蛋放下手里的碗筷:“吃飽了�!�
高氏發(fā)現(xiàn)黑蛋吃的比平日里少了:“再多吃點(diǎn),現(xiàn)在里面摻了雜糧,糧食夠吃�!�
黑蛋搖頭:“我聽巡視的村民說,城中都開始發(fā)救濟(jì)糧了,許多人家吃不上飯哩�!�
高氏不禁嘆氣:“也不知道你阿姐怎么樣�!�
黑蛋道:“衙署的人不是說了,無論如何疫所那邊的炭火、吃食都不能缺。”
昨日陳詠勝去衙署,想要給許先生和謝良辰送些東西,曲知縣沒有收,只說疫所都有讓他們放心。
高氏道:“在疫所那么辛苦,許先生、辰丫頭回來時定然又要瘦一圈�!�
旁邊的狗子吃著手里那碗滿滿的稻米飯,高氏加了些菜到狗子碗里:“多吃菜,天氣不好免得生病�!�
狗子點(diǎn)點(diǎn)頭。
吃過飯,狗子跟著黑蛋去熟藥所挑揀藥材,黑蛋如果官藥局的藥材不夠用了,這邊的藥材就都要送過去。
狗子每天跟著陳家村的人一起忙碌著,有時候會忘記煩惱。他喜歡陳里正、高氏、黑蛋一家,心中欽佩陳子庚。
陳子庚年紀(jì)小,但說話、做事從來都是清清楚楚,村子里的孩子每天要做什么都是聽陳子庚的安排。
但狗子會有意躲著陳子庚,就像在謝良辰面前他會緊張一樣,生怕自己的心思會被陳子庚看透,他現(xiàn)在越來越煎熬,恐怕有一天都會壓制不住。
鎮(zhèn)州城人手不夠,陳詠勝帶出去巡視的村民也越來越多。
整個人村子空空蕩蕩,好像只剩下老少。
黑蛋幾個去幫陳老太太做飯食,狗子坐在角落里落了單,他手里拿著藥材正下意識地摸索著,忽然聽到身后出來聲音。
“還記得我們說過的話嗎?做好了就放了你阿爹、姐姐和姐夫。”
狗子的手開始顫抖,他牢牢地握緊了手里的東西,渾身開始出冷汗,來了,他害怕的還是來了。
“你,”狗子壓低聲音,“你想讓我打探什么消息?我……我……知曉的就告訴你。”
他們說了,只要他來陳家村做眼線,阿爹他們都會安然無恙,他開始不肯,可是阿爹、姐姐的慘叫聲太疼了。
狗子手里多了個瓷瓶,那人接著道:“只要將這些東西丟入他們的飯食或水中,趁著這兩日村子沒人,早些動手。”
狗子想要說話,卻聽到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
“狗子,”黑蛋的聲音傳來,“飯要好了�!�
狗子沒有說話,他的腿有些發(fā)軟,半晌沒能站起身。
黑蛋走到狗子面前:“你怎么了?臉上都是汗。”
“想去凈房�!惫纷拥馈�
黑蛋笑起來,一點(diǎn)沒察覺到狗子的異樣:“我?guī)闳ァ!?br />
狗子將那瓷瓶藏了起來,耳邊是黑蛋的聲音,腦海中卻是阿爹、姐姐他們的慘叫聲。
這一天,狗子覺得陳家村的飯不好吃,吃到嘴里有種咸澀的味道。終于熬到了晚上,那些出去巡視的人就要回來了。
陳老太太又開始在灶房里忙碌,狗子仔細(xì)地聽著聲音,當(dāng)陳子庚帶著黑蛋去迎陳詠勝時,陳老太太剛好被高氏叫出去說話,縮在灶臺角落里的狗子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了瓷瓶。
大鍋里蒸騰的水氣讓狗子喘不過氣來,他打開了瓷瓶抬起手……
手指顫抖著,眼淚也要呼之欲出。
狗子腦海中這一瞬間閃過許多人。
最終是他在陳家村養(yǎng)傷時的情形,一碗碗藥水,飯水,還有黑蛋那些話……
狗子的手垂下來,正當(dāng)他要將瓷瓶收起那一刻,一只手伸過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不大,但是力氣很足。
驚慌之中,狗子手里的瓷瓶掉落。
“狗子,”陳子庚的聲音響起,“是誰讓你這樣做的?”
狗子嘴唇顫抖,整個人仿佛被抽干了氣力,變得更加瘦小。
“說出來,”陳子庚道,“我們會幫你。”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故技重施
一條人影悄悄地離開了陳家村,他沒有走上官路而是奔向更遠(yuǎn)的林子里。
庚伍跑了一陣停下了腳步,伸出手捂住嘴吹出了鳥叫聲,這是他們事先定好的暗號,連著叫了幾次,庚伍靠在樹干上等待,慢慢地恢復(fù)著自己的呼吸。
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傳來,庚伍抬起頭看見了庚三。
庚伍向庚三點(diǎn)頭:“都辦好了,你回去稟告李大人�!�
庚三道:“沒有人發(fā)現(xiàn)嗎?”
庚伍點(diǎn)頭,狗子進(jìn)了陳家村之后,他就在陳家村附近盯著,不敢輕舉妄動,也多虧他沒有冒進(jìn)。
這陳家村除了有村民巡視之外,還有七八個護(hù)衛(wèi),為首的那人身手極好,而且目光銳利,他不過向前靠近了幾步,就差點(diǎn)被那人發(fā)現(xiàn)。
知曉了其中深淺,他只得繼續(xù)藏匿著,直到謝大小姐去城中治療病患,那些護(hù)衛(wèi)也就隨著一起離開了陳家村。
但庚伍也沒有立即去尋狗子,照他們的算計,時疫很快會蔓延,等到鎮(zhèn)州上下亂成一團(tuán)時,更方便他動手。
沒想到鎮(zhèn)州府衙處置妥當(dāng),衙署開了疫所,衙差四處巡視,病患及時被送治,照這樣下去,這次的疫癥很快就會被壓制住。
庚伍知曉不能再耽擱下去,于是才有今天他進(jìn)村去找狗子,交給狗子的要足夠讓陳家村的人患上時疫。
陳家村與周圍幾個村子來往甚密,恰好能就此蔓延開來,從幾個村子到鎮(zhèn)州,然后這里就會變成當(dāng)年的越州。
只要鎮(zhèn)州大亂,時疫橫行,就算為蕭熾報了仇,也能回去向蕭興宗大人交待。
庚伍知曉這是千載難逢的立功機(jī)會,他歸附蕭興宗不久,在十三太保之一的李琮手下做事,他要設(shè)法展露自己的才能,這樣才能得到重用。
畢竟將狗子送入陳家村是他的主意。
因?yàn)樗J(rèn)出了一個人,陳家村里那個郎中。
庚伍原名徐孝,今年四十三歲,生在廣陽王屬地,父親曾是廣陽王手下的副將,父親帶著他經(jīng)常出入廣陽王府,他在王府見過那郎中,廣陽王妃很信任那郎中,父親也與他講過那郎中的事。
陳家村不好進(jìn),但如果能打動那郎中呢?也許就能將眼線安插進(jìn)去。
庚伍將這件事告訴了李琮,果然順利地讓狗子在陳家村住下,做成這件事后,庚伍已經(jīng)被李琮夸贊,再順利讓狗子向陳家村下毒,他在蕭興宗這里就算站穩(wěn)了腳,還怕日后沒有富貴榮華?
蕭興宗大人的十三太保這些年折了一半,將來或許他能填補(bǔ)進(jìn)去,成為新的十三太保之一。
“只要一兩天就能看出有沒有成事,”庚伍看向庚三,“到時候你就回去向李大人稟告�!�
庚伍和庚三在樹林里等了兩天,到了這天夜里,陳家村豁然亮起了火把,緊接著一陣嘈雜的聲音響起。
庚伍心中一喜,轉(zhuǎn)頭與庚三對視,兩個人悄悄向陳家村走去。
靠近了村子,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砺曇簟?br />
“去請郎中來吧!”
“許先生和良辰都不在這可如何是好。”
“要不然直接送去疫所,阿姐在那里。”
后面孩子的說話聲中帶著幾分哭腔。
“如果大伯娘和子庚出事,我們要如何向阿姐交待�!�
庚伍聽到這些話,更加確定狗子得手了。
然后是陳里正的聲音:“還有誰不舒坦?”
周圍先是一陣安靜,緊接著嘈雜的聲音響起。
庚伍尋了個隱蔽的地方探著頭向火把的方向看去,陳里正身邊的婦人腳下虛浮,不消一會兒功夫,那婦人整個人向后倒去。
“黑蛋娘�!标惱镎蠛耙宦暎焓謱⒛菋D人抱住。
村民們立即上前,七手八腳地去幫忙。
“都躲開�!�
庚伍看到陳里正大喊一聲:“都向后退,聽到?jīng)]有?全都遠(yuǎn)離我們�!�
“里正。”
“二叔。”
“詠勝。”
人群中發(fā)出喊叫聲。
陳里正長出一口氣,火把映得他臉色格外難看:“什么病癥能傳得如此快,你們心里還沒有思量?我們恐怕染了時疫�!�
陳里正說完長吸一口氣,半晌才又開口:“都想一想,這幾天誰去了大伯娘家里?我?guī)е@些人一起去疫所,剩下的人留下聽四嬸子的話�!�
周圍一片死寂,氣氛說不出的沉重。
“就這樣辦,”陳里正道,“快,快點(diǎn),不要耽擱時間�!�
看到這里,庚伍臉上露出笑容,他看庚三:“去稟告李大人,我們這邊成了,我留下繼續(xù)盯著。”
庚三又等了一會兒,確定陳家村確實(shí)出了事,這才離開去送消息。
陳家村一片混亂,嘈雜的喊叫聲和腳步聲聽到庚伍耳朵里,卻是異常的安心。
陳里正等人向村外走去,陳家村的村民也遠(yuǎn)遠(yuǎn)地跟隨,很快陳家村又恢復(fù)了安靜,不多一會兒,狗子拄著一根棍子,摸索著走出來。
庚伍一笑,狗子以為還能救下家里人,真是愚蠢,這世道弱者從來就沒有說話的權(quán)利,只能任人宰割,這是十九年里他悟到的道理。
庚伍起身就要去解決狗子,這樣的瞎子很好結(jié)果,只要推上一把,讓狗子摔在尖銳的物什兒上,狗子的命也就沒了,再也不會有人知曉整件事的實(shí)情。
庚伍盯著狗子,抬腳向前走去,剛邁了一步,庚伍的眼睛忽然一陣緊縮,他下意識地去拔腰間的匕首,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冰冷的利刃橫在了他脖頸上,稍稍一動就要讓他血濺當(dāng)場。
有人埋伏在這里。趁著他的注意力都在狗子身上時,突然下手偷襲。
庚伍一瞬間情緒翻滾,他咬緊牙關(guān)就要拼命,但他早就落了下乘,手里的匕首還沒遞出去,他就聽到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匕首頓時落地。
緊接著他的嘴被捏開,繩索密密匝匝地捆在他身上,所有一切一氣呵成。
火把亮起,庚伍看到了身邊站著的人。
是前些守在陳家村外的護(hù)衛(wèi),他們根本就沒有隨著謝良辰和郎中離開。
之前在陳家村附近消失,是故意做給他看的。
庚伍掙扎著,試圖爭取一線希望,可當(dāng)他看到一個人時,他身體里的力氣全都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絕望。
宋羨。
那是宋羨。
宋羨淡淡地道:“帶去審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勸慰
陳詠勝看到點(diǎn)燃的火把,吩咐抬著陳老太太和陳子庚、高氏的村民們停下來。
陳老太太三個人沒有起身,雖說他們知曉宋將軍去抓人了,但沒見到宋羨之前他們還不敢完全放松。
“宋將軍來了�!�
聽到黑蛋的聲音,陳老太太立即坐起,不等身邊人來攙扶,急著就要去看情形,哪知道方才裝病太過入神,身上暗自較勁,突然松懈下來就腿腳有些發(fā)麻,腳下不禁跟著踉蹌,還好一雙手上前將她扶住了。
宋羨攙扶著陳老太太:“老太太小心。”
陳老太太頗為不好意思,怎么能讓宋將軍親自服侍她,她可沒有這樣的顏面。
“老了,不中用了,”陳老太太嘴里跑風(fēng),心卻很誠,“勞煩將軍了。”
宋羨道:“老太太,我們進(jìn)村里說話吧�!�
宋羨熟絡(luò)地扶著陳老太太向村中走去,陳子庚上前挽住陳老太太另一只手,原本這樣宋羨就可以放開了,但是宋羨巋然不動,旁邊的人也都不好意思提醒。
眾人走到陳老太太屋子里坐下。
宋羨才道:“人抓住了,還有一個回去報信的,也讓人跟上了。”
陳詠勝松了口氣。
高氏差點(diǎn)拍大腿,今晚可緊張死她了,生怕被人拆穿看了出來。開始說的挺熱鬧的,就跟唱大戲一樣。
唱大戲有啥難的,讓她怎么做就怎么做唄?開始之前高氏還練了兩遍,真到做的時候,她還緊張起來了,嚇得滿手心都是汗。
高氏埋怨自己,還能不能有點(diǎn)出息了?辰丫頭被人抓走要挾時都不是她這個模樣。
現(xiàn)在聽宋將軍說事成了,高氏這才踏實(shí)。
眾人說話間,黑蛋將狗子帶進(jìn)屋。
狗子二話不說“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黑蛋想要阻攔,卻發(fā)現(xiàn)根本拉扯不住,狗子就像將所有的力氣都用了出來。
還是常安上前伸手握住了狗子的肩膀,才將狗子拉起來。
燈光下,狗子額頭上一片血紅,他臉上更多的是眼淚。
陳詠勝看不下去,低聲勸說道:“狗子,宋將軍讓人去查了,會設(shè)法找到你阿爹他們�!�
狗子點(diǎn)頭,哽咽著半晌才能說出話:“是我……對不住……你們,都是我……”
陳子庚道:“到了最后關(guān)頭,你沒有將毒撒到鍋中,可見你不想害人�!�
狗子沉默半晌才道:“我開始是答應(yīng)的……我怕他們殺了阿爹、阿姐……我就答應(yīng)幫他們來陳家村打探消息,可我不知道他們讓我下毒�!�
狗子覺得自己是在辯解,說到這里急著道:“不過都是一樣……都是要害人,那時候我拿著瓷瓶,想到大家搭救的恩情,想到阿爹、阿姐知曉之后也不會原諒我,我就下不去手了�!�
“我寧愿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