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問。
“咱倆現(xiàn)在,真像新婚的夫妻�!�
我手輕撫他的臉,笑道:“說起新婚,倒叫我想起盈袖。哎,我當時不敢同她說話,可心里著實記掛著,你知道的,她被陳南淮糟蹋的身子極差,如今要好生將養(yǎng)著,不能行房,誰知左良傅那混賬的色鬼,新婚之夜磋磨了她一晚上,你曉得我第二天早上看見什么了?”
“什么?”
梅濂手蓋住我的手,笑著問。
“我看見左良傅那廝蹲在婚房門口,給她洗貼身的肚兜和褻褲呢,瞧見我來了,他慌得趕緊把濕衣裳揣進懷里,冰的呲牙咧嘴,笑死我了�!�
梅濂搖頭笑笑:“看來他真的對咱們袖兒很好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這當哥哥的,實在虧欠她太多�!�
轉而,他臉上浮起抹尷尬之色,拍了拍我的手,柔聲道:“我雖是他哥哥,可也是男人,不好聽她的閨房事,你以后還是別說啦,怪難為情的。”
我應了聲。
若放在以前,我會覺得他說得對,是我失了分寸。
可如今的我,知道他在逃避,越是一本正經,藏在內心深處的惡念越深。
他走后。
我躺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佯裝心情愉悅,認真的捯飭自己,可心里卻梗得要命。
我想多數(shù)女人都這樣,一旦察覺到男人不對勁兒,那么她簡直比衙門里的捕頭還要厲害,會立馬行動,仔細地去挖掘更多蛛絲馬跡。
記得梅濂剛來曹縣任職,在家中多余給袖兒空出個屋子,說妹妹雖然出嫁了,可總有和夫君鬧別扭的時候,咱就得讓她知道,家中永遠給她留間房,哥哥嫂子永遠惦記著她。
當時的我覺得他做的對,還沒把良心丟了,而今聯(lián)想到他昨夜那番做法,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天知道我怎么了,悶頭去了盈袖的屋子。
屋里的擺設跟過去在丹陽縣時差不多,很簡單的繡床、大立柜、梳妝臺。
我打開柜子,里頭放著摞女孩兒的衣裙還有貼身的小衣,都是袖兒以前穿過的,她現(xiàn)在長高了,豐滿了不少,好些都穿不成了,我沒舍得扔,都保留了下來,隔個一兩個月,等日頭好的時候拿出來洗洗,曬一下霉氣。
我深呼了口氣,盡量保持平靜。
還像之前那樣,將衣裳鞋襪都拿出來,重新整理。
我希望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偏偏就讓我發(fā)現(xiàn)了。
袖兒的一件衣裳里,我發(fā)現(xiàn)了根毛發(fā)。
黑短而略微卷曲,長在什么地方?
反正肯定不會是人的頭上。
那瞬間,我耳朵和臉臊的通紅,氣的手直抖,在去洛陽前,我剛剛拾掇清洗了姑娘的衣物,不可能是我的,更不可能是袖兒的。
只能是……他的。
我不知道這樣的事他做了多久,多少次,我更不敢想,過去在丹陽縣,他是否偷窺過,甚至……輕薄過。
我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氣得捂住口,咬牙哭。
袖兒應該不知道吧,若是被欺負了,這丫頭肯定會告訴我的,再不濟,按她那性子,也會離家出走的。
我木然地將那根臟東西扔了,還和以前一樣,將襖子和鞋拿出去曬。
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我沒表現(xiàn)出半點情緒,照舊當我的官太太,吃珍貴的燕窩調養(yǎng)身子,仔細保養(yǎng)肌膚、頭發(fā),為來日做準備。
而他呢?
似乎也和過去一樣,勞形于案牘,偶爾和侍妾姨娘睡,但也不會太浪費精力,對誰都淡淡的,唯一的喜形于色,大概就是盈袖來信的那幾天,他或許出于愧疚,又或許迫切想要看盈袖給我寫了什么,送了什么,對我極溫柔,在我的榻上流連忘返。
他越是這樣小心翼翼,越讓我覺得惡心。
天越來越冷,外面的局勢變得越來越快。
魏王已經著手起兵了,頭一件事,就是對付左良傅。
和對待從前的幾任刺史一樣,制造冤獄,說左良傅強行推行丈量土地,導致平民百姓失去賴以為生的良田,被迫起兵造反;還說左良傅克扣常平倉的糧,私底下賣給越國牟利,結結實實給他扣了頂通敵賣國的帽子。
洛陽亂,曹縣也亂。
外頭經常有悍匪打家劫舍,與其說是匪徒,倒不如說是魏王的人做戲。
我實在擔心盈袖和良傅,不用問,這小兩口如今肯定焦頭爛額了。
在剛入臘月的時候,又一個驚天的消息傳來。
魏王打出清君側的旗號,直言左良傅的恩師--戶部侍郎姚瑞乃媚亂君上的主犯,聯(lián)合了東海王和楚王,起兵了。
我一聽見這事,手里的碗沒端穩(wěn),燕窩全都倒了。
這回真是生死存亡之秋了,瞧這架勢,左良傅必死無疑,不是被朝廷逼死,就是被魏王亂刀砍死,那盈袖呢?要殉情嗎?
我沒法茍安在曹縣,我得去洛陽。
誰知我還沒提出這事,梅濂倒先找到了我了。
那晚下了鵝毛大雪,北風吹得像鬼哭。
梅濂摒退所有人,把門關死,給我下跪了,他從未這么急切過,眼里的血絲讓人心驚,抓住我的手,說:“如今越國虎視眈眈,各路兵馬都準備拔刀,我沒法離開,必須堅守在曹縣,但我真的不放心妹妹,如意,她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忍心看她死么?”
我拂去他大氅上的雪,哽咽道:“她父親是陳硯松,會保她一命�!�
梅濂極力按捺住憤恨,道:“我當然知道她爹是誰,我的意思是,左良傅一死,她肯定不會獨活,怕是會做傻事�!�
我問他:“大郎想叫妾做什么�!�
梅濂急道:“你把她帶回來,騙也行。她最聽你的話�!�
我忍住憤怒和惡心,言語里帶了些許嘲諷:“帶回來后你想怎樣,把她腿打折了,關起來?”
梅濂眼里閃過抹狠厲,還有些許僥幸和欲望:“少不得要關起來,咱們從前太縱著她了,讓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隨意定自己的終身,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一個沒有將來的男人�!�
那瞬間,我耳鳴眼花。
如果我沒有看到他那件齷齪事,我或許以為這個哥哥真的疼愛妹子,在最后關頭挽救她,讓她別做傻事。
可偏偏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他的想法,只要把袖兒禁錮在跟前,他遲早會越雷池的。
“好�!�
我答應了他。
我會去洛陽救盈袖。
若左良傅死了,我會帶袖兒去長安,絕不會帶丫頭回曹縣,被他糟踐。
第20章
暗香盈袖
我以為陳南淮會惱
我沒顧得上仔細收拾行囊,只找了幾件換洗的衣物,帶了忠心可靠的護衛(wèi),準備奔赴洛陽。
在走之前,白氏又開始鬧幺蛾子,她想兒子了,要跟著一起去,幫兒子重新相看更好的媳婦。
梅濂一開始還忍住脾氣,勸:“娘,如今外頭正亂著,太危險了,您好生在家里呆著�!�
白氏不依不饒,從柜子中拿出大小不一的包袱,哭道:“這半年我給你兄弟做了好些衣裳鞋襪,他被那小賤貨傷了,也不知道如今看開了沒�!�
“您以后別用這種話說袖兒�!�
梅濂生氣了,撿起件衣裳,瞅了眼,嫌惡地扔到一邊,訓斥他母親:“陳家要什么沒有,您非得去獻這個殷勤?再說了,南淮若是想認您,早都來曹縣看您了,這么久了,他是寫信了?還是捎東西了?有些事我不想說,您老借著馬吊打秋風,叫縣里的富戶怎么看我,您拿了銀子給南淮買這買那,把我給架到空中,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求我辦事,我是辦不辦?”
這一番話,把白氏說的臉通紅,她坐到床邊,又開始哭著撒潑:“我窮啊,從沒見過這么多銀子,你不能怪我�!�
我沒空搭理他們母子這番做派。
是啊,外頭危險,母親去不得,妻子就能去。
左右我是不會回曹縣了,也懶得計較,匆匆離開曹縣。
外頭真是亂了,軍隊到處在抓壯丁充軍,亂世糧貴,一些奸商趁機哄抬物價,從中牟利,百姓再次被逼的活不下去,或舉家遷移、或易子而食、或落草為寇,更甚者,自絕于道路。
王圖霸業(yè)無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歷朝歷代,皆如此。
日夜兼程趕了十多日路,終于在臘月十九,到了洛陽城外。
官道上到處都是披堅執(zhí)銳的士兵,盤查著往來行人。我是官眷,再者是陳硯松的親戚,倒是沒被為難,令我意外的是,路上遇到了個不太熟的熟人--吳鋒,當年哄騙袁夫人找盈袖,強行侮辱了袁夫人的那個殺手。
他騎在一匹瘦弱的老黃馬上,依舊那么怪,如此鵝毛大雪的天,大氅不穿,用來裹一束紅梅,素日里邋遢隨意,今兒卻收拾的齊整干凈,遍布刀疤的臉上帶著難以名狀的凄楚,雙目失神,任由馬兒帶著他往前走。
我讓護衛(wèi)停下馬車,叫住了他。
吳鋒顯然一開始沒認出我,癡楞了片刻,回過神來,道:“你是盈袖的嫂子�!�
作為一個殺手,反應遲鈍是致命的。
我雖然討厭他,但還是邀請他同乘一車,因為我有話問他。
我發(fā)現(xiàn)他情緒十分低落,眸子泛紅,似乎哭過,小心翼翼地護著那束紅梅,默默地喝悶酒。
“吳先生,洛陽現(xiàn)在什么情況?盈袖和良傅如何了?”
我直接問。
“不好�!�
吳鋒惜字如金。
“怎么個不好?”
我緊追不舍。
“前兒魏王派兵圍了刺史府,打殺了一整夜,他們用盈袖做人質,逼迫左良傅就范。”
吳鋒面無表情地說這件驚心動魄的事:“左良傅和他的屬官夜郎西,以及刺史府的一眾屬官被捉拿下獄,魏王如今去康縣和東海王、楚王相會交談,放出了風聲,一回洛陽,就會殺了左良傅祭旗,兵鋒直指長安。”
“那盈袖呢?”我的心狂跳,著急道:“他們把盈袖怎樣了?”
“放了。”
吳鋒淡淡道。
我稍稍松了口氣。
也是,盈袖的生父是陳硯松,魏王等人不會將她怎樣,可這丫頭太軸,左良傅生死就在眼前,她肯定急壞了,不知不覺,我竟沒能按捺住脾氣,橫了眼吳鋒,發(fā)了火:“吳先生可真有閑情逸致,竟還有心思出城摘花,便是看在袁夫人的份兒上,你也該護著這孩子啊�!�
“今天是玉珠的忌辰�!�
吳鋒哽咽著說出這句話。
“對不起�!�
我給他道歉。
對吳鋒來說,這世上沒有比袁玉珠更重要的人。
聽左良傅說起過,當年吳鋒謊稱有了盈袖的消息,將袁玉珠從陳家誘騙出去,袁玉珠和盈袖一樣,都是外柔內剛的女人,憤恨之下,懸梁自盡,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了。
袁玉珠生前最后一個愿望,就是想看懸崖邊的紅梅。
我垂眸,看了眼吳鋒手中的梅花,嘆了口氣,問:“見著玉珠了?”
吳鋒搖頭,笑得痛苦:“我不敢靠近她的墓,遠遠看了眼,就回來了�!�
不管這個男人做過多少惡毒的事,不可否認,他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把自己愛恨全都給了袁玉珠。
驀地,我竟掉了淚。
我用帕子擦去,嘆了口氣,問:“左良傅如今算陷入絕境了,盈袖該怎么辦?”
馬車已經進入洛陽,吳鋒逐漸恢復了冷靜,定定地看著我,道:“你來洛陽,想必也是為了救她,她父親的意思是,務必勸她同左良傅一刀兩斷,保命為上�!�
說到這兒,吳鋒眉頭微皺,厭惡道:“陳南淮上個月回來了,一直在死纏爛打,如今左大人出事,這小子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我心里亂得很,正發(fā)愁中,馬車停了,已經到刺史府外了。
下了馬車后,我四下瞅了眼,刺史府外臟亂不堪,匾額早都被摘下踩爛,地上盡是發(fā)污的血和臟臭的雪泥,屋檐下的燈籠搖搖欲墜,一陣腳步聲響起,我看見從府里疾走出個美人,是盈袖,她后頭還跟著大福子和幾個護衛(wèi)。
許久未見,盈袖瞧著似乎豐滿了些,穿著墨綠色襖裙,發(fā)髻上只簪了支金釵,未施粉黛,眼里含著淚,雖說一臉的憔悴,可卻有種異樣的美。她眉頭皺得緊,大抵心里裝的事太多,出門的時候沒留意,差點滑倒。
她瞧見了我,面上一喜,忙不迭跑過來,抓住我的胳膊,哭得梨花帶雨:“嫂子,他們抓走了我丈夫�!�
我趕緊環(huán)住她,連聲安慰。
我是個自私又涼薄的女人,當初梅濂入獄,我第一個想法是拿著體己錢,帶盈袖逃命。所以在這種要命關頭,我只能拉扯自己的姑娘,哪怕當初左良傅幫過我大忙,我也得狠下心,對他不管不顧。
“袖兒,你打算怎么辦?”
我試探著問。
“當然去救他�!�
盈袖脫口而出,淚眼婆娑地盯著我,道:“我昨天去求了榮國公,沒想到吃了個閉門羹,我跑去大牢看他,那些天殺的賊兵不讓我進去,他被抓的時候身上有傷,現(xiàn)在都不知道怎么樣了。”
“可、可你救不了他呀。”
我摩挲著她發(fā)涼的手,柔聲道:“這事關乎著皇位之爭,左良傅眼看著被朝廷遺棄,他之前得罪狠了魏王,算計毒殺了魏王的私生子高亦雄,這回怕是得折在洛陽了�!�
“你什么意思�!�
盈袖揮開我的手,后退了幾步,警惕地盯著我:“你想讓我放棄他?”
這時候,吳鋒走上前來,討好似的哄盈袖:“丫頭,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自保,你忘記左大人被帶走之前說的話了?他讓你去找陳硯松,好好活著。”
“閉嘴,這里有你什么事。”
盈袖毫不客氣地刻薄吳鋒,她用手背抹去眼淚,一步步往后退,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當時他沒有放棄我,如今我也不會,哪怕有一絲希望,我都要嘗試。他是我丈夫,我的男人,如果救不了他,那我就跟他一起死。”
說罷這話,盈袖轉身就跑了。
我怔住。
上次見她的時候,她心病未愈,成日家躲在屋里,最嚴重的時候,將自己關在衣柜里。
現(xiàn)在的她,仿佛長大了,成熟了,那樣的明艷照人,敢于扛起一切,讓我自慚形穢。
我苦笑了聲,追了出去。
原本以為她要去大牢,沒想到,去了陳府。
陳府依舊華貴富麗,府門大開著,檐下掛了數(shù)只紅燈籠,仿佛一直在等,等誰,當然是等盈袖。
我跟著盈袖去了正堂的花廳,意料之中,沒有看見陳硯松,可陳南淮卻在,他端坐在最上首的四方扶手椅上,頭上戴著玉冠,身上穿著錦袍,瞧著面色紅潤,依舊那么斯文俊美,唇角勾著得意的笑,靜靜等著袖兒。
“陳硯松呢?”
盈袖單刀直入,問。
“如果是要營救左良傅,那請回�!�
陳南淮端起茶,抿了口,笑道:“袖兒,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態(tài)度,別那么兇。咱們許久沒見了,好好說會兒話行不行,我真的想你。”
“我和你沒什么好說的�!�
盈袖大怒,直接往后堂闖,誰知被百善和一眾刁奴攔住。。
“是么?”
陳南淮拍拍手,立馬有人捧上件帶血的袍子。
那件袍子上遍布鞭子的痕跡,不用問也能知道,袍子的主人被打的很慘。
“你看看這是什么,眼熟嗎?”
“你們對他用刑了?自古將相不辱,你們怎么能打他�!�
盈袖捂著心口,沒站穩(wěn),差點跌倒。
“為什么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