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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酒肉惡臭陣陣撲鼻而來,我沒忍住,干嘔了。

    剛走進(jìn)去,就看見朱九齡喝了幾口酒,自顧自地行到屏風(fēng)后頭,沒一會(huì)兒,嘩嘩水聲就傳來,他、他竟在小解。

    我忙轉(zhuǎn)過身,退出到包間外,臉不禁發(fā)燒。

    不多時(shí),那令人尷尬的聲音停了,朱九齡整理著衣裳走出來,也沒有洗手,用腳踢開篾席上的酒瓶,尋了個(gè)稍微干凈點(diǎn)的地方,躺下,頭枕在胳膊上,盯著屋頂發(fā)呆,不知在想什么。

    我輕輕地敲了下包間門,笑著喚了聲朱先生。

    誰知,他沒理。

    我輕咳了兩聲,他還是不理睬。

    我從小荷包里翻出個(gè)碎銀子,學(xué)昨夜宋媽媽那樣,對(duì)準(zhǔn)他的肩膀,砸過去。誰知這男人忽然伸出手,準(zhǔn)確地抓住了碎銀子,緩緩地轉(zhuǎn)過頭,沖我一笑,露出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從篾席下翻出張銀票,啪地一聲拍在小矮桌上,驕矜道:

    “懂了,你是嫌銀子給少了,那再加五十兩。”

    我莞爾,走了進(jìn)去,并沒有寬衣解帶,而是讓阿良去尋個(gè)掃帚和簸箕來。

    我挽起袖子,開始拾掇包間,將書桌上沒用的廢紙全都搓成團(tuán),扔地上,問他:

    “先生能在這種地方呆得��?”

    朱九齡淡淡地掃了眼我,手指勾起瓶酒,牙咬開塞子,一口接一口地喝:“還行吧,住著挺舒服的�!�

    我實(shí)在沒勇氣去屏風(fēng)后頭,便支使阿良,幫朱先生將馬桶倒了。

    我屏住呼吸,清理著滿地狼藉,掃了眼小桌上的五十兩銀票,笑道:“妾身與先生見面不過一盞茶功夫,您就掏了一百兩銀票,這可夠十戶農(nóng)人吃好幾年了……妾之前倒是見過些豪商巨賈,論出手闊綽,不及先生萬一�!�

    朱九齡閉眼,搖頭晃腦地品咂著口中美酒,咕咚一聲咽了下去,勾唇淺笑:“千金散去還復(fù)來,我活一遭,只為游戲人間�!�

    “先生好瀟灑�!�

    我微笑著奉承,試圖套近乎:“妾就是個(gè)俗人,喜歡銀子,所以不得不提醒先生幾句,像您這般揮霍無度,萬一哪日敗了家,豈不得流落街頭?還有,教坊司這種地方可是深不見底的銷金窟,先生看姑娘身子可能僅僅是小頭花銷,真正的大頭在酒菜、包間這些費(fèi)用上,他們知道你不計(jì)較銀錢,興許會(huì)把你的賬抬高十倍、甚至百倍。打個(gè)比方,你就像一只肥羊,會(huì)被反反復(fù)復(fù)吃好幾遍�!�

    “吃就吃吧�!�

    朱九齡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再說了,我一沒家人、二沒老婆、三沒兒子,家業(yè)留給誰?莫不如趁活著的時(shí)候痛痛快快地?fù)]霍光了,然后,我就能死了。”

    “�。俊�

    我怔住,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duì)。

    忽然,我發(fā)現(xiàn)他的衣裳堆里有雙銀紅色繡鞋,鞋面繡了牡丹,花蕊部分綴縫了珍珠,可不就是我昨晚丟了的那只。

    我背轉(zhuǎn)過他,裝作若無其事,拾起鞋,剛打算往懷里揣,誰知就在此時(shí),朱九齡砸過來個(gè)酒杯,正好打在我的腰上。

    “放下�!�

    朱九齡冷笑了聲:“沒想到竟是個(gè)賊,滾吧,我也不稀罕看你那骯臟的身子了�!�

    “呵�!�

    我耳臉俱發(fā)燒,緊緊攥住繡鞋,轉(zhuǎn)身,直面那傲慢惡毒的男人,笑著問:“這鞋是先生的?”

    “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

    朱九齡面露鄙夷之色,忽然,他猛地坐起來,將酒壺重重地按在桌上,琥珀色的酒登時(shí)濺出來些許,這男人身子前傾,一臉的狐疑,盯著我不放。

    “你……看著眼熟�!�

    朱九齡眉頭皺著痛苦,似乎在拼命回想什么,他用力拍打自己的額頭,雙腿并住,仿佛在保護(hù)什么地方,恍然:“你是昨晚打我的女人!”

    “��?”

    我再次怔住,睜著眼說瞎話,笑道:“先生興許喝多了酒,記憶混亂了吧,妾身在此之前,可是從未見過先生呢�!�

    “少裝�!�

    朱九齡手撐著小桌站起,起猛了,身子晃了兩下,怒道:“我全記起了,昨晚宋媽媽說有兩個(gè)開酒樓的商人,想要見我,請(qǐng)我去他們什么火店用飯…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會(huì)白白請(qǐng)我?果然,后面你這長舌婦沒完沒了地說話,我推了你一把,跟你一起的那個(gè)丑陋男人就打了我,好呀,你居然還敢來�!�

    我雙臂環(huán)抱住,笑了笑:“先生確定…您只是推了妾一把,而不是給妾潑了一臉酒?”

    這次,換做朱九齡愣住。

    他那張俊臉躥紅了,低頭,眼珠左右亂轉(zhuǎn),似乎在盤算著主意,忽然抬起頭,沖我發(fā)火:“就潑你怎么了?滾吧,我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見你們這種渾身銅臭的商人�!�

    我笑了笑,上前兩步,屈膝給朱九齡見了一禮,故意用嬌怯的南方腔:“原是妾身失禮在先,今兒來教坊司,是特意給先生道歉的。”

    “用不著�!�

    朱九齡大手一揮,指著門的方向,像趕狗似的趕我,惜字如金:“滾!”

    我呆住…怒極,便是當(dāng)今皇帝,也不曾對(duì)我說個(gè)滾字,他朱九齡狂什么狂,我真的想狠狠罵他一頓,可轉(zhuǎn)而一想,他本就是個(gè)不正常的人,我和瘋子計(jì)較什么呢。

    想到此,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擰身就走。

    “等等�!�

    朱九齡忽然出聲。

    我停下腳步,扭轉(zhuǎn)過頭:“先生還有指教?”

    “既然來了,同我聊幾句吧。”

    朱九齡不太自然地干咳了兩聲,彎腰,用袖子將蔑席上的空酒瓶全都拂走,隨后,伸手勾了件自己的長衫,平鋪在臟了的席子上,拍了拍,示意我過來坐。

    我真是被這人弄得一頭霧水,他讓我坐過去,想干嘛?

    聊天?他不是很厭惡商人么。

    為保安全,我并未過去坐,讓阿良給我搬了張椅子,放在朱九齡對(duì)面。

    我四平八穩(wěn)地坐下,笑著問:“先生想聊什么?”

    朱九齡上下盯著我,走過來,站定在我跟前,抬手,想要摘掉我的面紗。

    我頭往后撇了幾分,閃躲過去,笑道:“妾陋顏,恕不能以真容面對(duì)先生。”

    “哦�!�

    朱九齡連連點(diǎn)頭,搓著手,沒強(qiáng)求,但一直在看我。

    我心里一咯噔,這酒瘋子,怕是賊心不死,還想看我的身子吧。

    “先生?”

    我沖朱九齡打了個(gè)響指,笑道:“您不會(huì)……在觀察妾吧�!�

    他沒說話,盯著我的眼睛瞧。

    我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亦打量他。

    這個(gè)男人的皮膚特別細(xì)膩,鼻梁高挺,劍眉入鬢,大抵因連日的放浪,下巴生起些胡茬,還怪好看的,雙眼稍微有些泛紅,睫毛又密又長,眸子是很好看的茶色,眼底并沒有三四十男人的滄桑和世故,很干凈,像孩子一樣。

    我垂眸,躲開他的目光。

    “你的眼睛很媚�!�

    朱九齡忽然開口,淡漠道:“充滿了欲望……”

    “飲食男女,誰沒欲望�!�

    我撇撇嘴,翹起二郎腿。

    “可還有點(diǎn)哀傷,是一雙有很多故事的眼睛�!�

    朱九齡多說了句。

    “是么�!�

    我窩在椅子里,鼻頭發(fā)酸。

    我的這雙眼,的確見過無數(shù)的生離死別,高家、麗華…風(fēng)雪彌漫的十四年婚姻,同李昭的愛恨糾葛,與睦兒的母子分別……

    “脖子和鎖骨很美。”

    朱九齡目光下移,鎖在我的胸脯上。

    我立馬不自在起來,佯裝扶墜落的發(fā)簪,用大袖擋住胸口。

    “能脫掉么?”

    朱九齡問,眼里沒有半分猥褻,他手在半空比劃了下,試圖給我解釋:“就像庖丁解牛那樣,我得看透女人的皮相骨相,就,哎,你能脫下衣裳讓我看看么?”

    “不能�!�

    我笑著拒絕。

    “哦。”

    朱九齡顯然有些失望,半蹲下,再次問:“那可以看一下你的手么?”

    “這個(gè)可以�!�

    我伸出雙手,讓他看。

    “手雖纖長秀美,但遠(yuǎn)沒有身上肌膚那樣細(xì)膩,有些糙�!�

    朱九齡唇角上揚(yáng):“還是那句話,這是一雙有故事的手�!�

    我歪頭淺笑:“先生的手寫字作畫,妾的手得勞作,自然爬滿了歲月的粗糙和故事�!�

    我淡淡地掃了眼朱九齡,問:“先生一直一個(gè)人么?難道沒想過收個(gè)徒弟,繼承衣缽?”

    其實(shí),我耐著性子跟這瘋子磨,是想著交下他這個(gè)朋友,看能不能求他收我家鯤兒為徒,我心里一直愧對(duì)這孩子,總想找機(jī)會(huì)補(bǔ)償。

    “沒想過�!�

    朱九齡單膝下跪,頭杵在我手下,試圖透過大袖,看我的胳膊。

    我收起手,平放在腿上,坐直了身子,笑著問:“昨兒聽宋媽媽說,先生因做不出畫,這才花重金看女人的?”

    “便是能畫的時(shí)候,我也喜歡看女人�!�

    朱九齡一本正經(jīng)地答。

    我暗罵,果然是個(gè)老色鬼。

    當(dāng)然,我并未將嘲諷說出來,接著同他套近乎,笑道:“先生的特立獨(dú)行倒讓妾想起一個(gè)人,榮國公的小兒子謝子風(fēng),他言行很像先生呢�!�

    “是么�!�

    朱九齡眼里閃過抹厭惡,傲慢道:“我曾教過謝子風(fēng)兩三年,也算是師徒吧,真是個(gè)不錯(cuò)的苗子,只可惜中了女人的毒,馬上要和個(gè)蠢丫頭成親了,所以我和他決裂了,不許他再登我的門,也不許他再提起我�!�

    “您好像很討厭女人�!�

    我白了這男人一眼。

    “我不討厭女人�!�

    朱九齡鄙夷一笑:“我只是討厭用婚姻栓住男人的女人�!�

    “先生真乃名士之風(fēng),恣意瀟灑�!�

    我笑著恭維,心里卻暗罵。

    怪不得打了一輩子光棍,簡(jiǎn)直腦子有病。

    “多謝�!�

    朱九齡莞爾,目光下移,同時(shí)身子往后撤,以便能更看清我的腿。

    我困得打了個(gè)哈切,不禁冷笑:隔著裙子,你能看出個(gè)鬼,今兒這一百兩掙得容易,待會(huì)兒回去,能多購些胭脂和潤膚膏子的原料。

    正在我盤算麗人行生意的當(dāng)口,忽然看見這男人盯著我蹺起的腳,他什么都不說,一把將我左腳的鞋脫掉。

    “過了啊�!�

    我有些惱了:“誰許你脫我的鞋了?”

    朱九齡痞笑:“昨夜脫了一次,你沒反對(duì),我就當(dāng)你同意了�!�

    我竟無法反駁。

    忽然,一股報(bào)復(fù)李昭的念頭升起,我并未動(dòng)彈,手肘懶懶地?fù)卧谝巫訖谏�,�?dòng)了下左腳,挑眉一笑:“行,那你看吧,左右我是個(gè)寡婦,不怕什么是非�!�

    朱九齡盤腿而坐,觀察我的左腳,他果真如方才所說,只看,不碰。

    就在此時(shí),這男人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急切地問:“我、我好像忽然可以畫了,我能在你腳上作畫么?”

    第80章

    白與紅

    從此君王不早朝

    要在我腳上作畫?

    簡(jiǎn)直開玩笑嘛,

    我怎么可能同意。

    朱九齡這廝還真把我當(dāng)成賣的了,可以隨意在我身上描描畫畫。

    我什么話都沒說,打算直接穿鞋走人,

    可老半天都沒動(dòng)彈,

    心底竟生出股子邪念……我想浪蕩一把。

    和刺激李昭無關(guān),純粹是我自己的那種心癢癢。

    一直以來,

    我都是克制的夫人,有太多的顧慮,

    想要在旁人跟前立威信,

    想要讓梅濂、李昭高看一眼,

    想要給袖兒以身作則。

    最過分的,

    也不過開幾句葷玩笑罷了,或者在閨房里淫.聲浪語……

    心里的蠢蠢欲動(dòng)讓我臉紅耳熱,

    左右我不是他人婦,也已經(jīng)和李昭掰扯了,那是不是意味著,

    我可以放縱一把。

    想到此,我懶懶地窩在椅子里,

    翹起二郎腿,

    左腳正對(duì)朱九齡的臉,

    輕搖著小香扇,

    媚笑:“先生畫吧�!�

    朱九齡喜笑顏開,

    跌跌撞撞跑回書桌那邊,

    手忙腳亂地找了筆還有朱砂、縞等好幾種繪畫的顏料,

    悶頭調(diào)弄了會(huì)兒,端著這些東西急匆匆跑了過來。

    他盤腿而坐,以手當(dāng)梳,

    將黑發(fā)全都攏在身后,用布條綁起來,隨后,整張臉湊近我的腳,仔細(xì)地觀察。

    “先生準(zhǔn)備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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