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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李昭手成爪狀,撓我的腿,咬牙切齒:“還有張致庸那老家伙,竟敢用死來裹挾朕,更可恨的是張素卿,居然當著朝臣的面兒,辱罵朕比不上她那個姘頭,氣死了氣死了,妍妍,你是跟過朕的,你說朕強不強?”

    “強!跟你了我才知道,原來女人也能很快活!若是不強,咱這仨孩兒怎么來的?”

    我像安撫小孩那樣,撫著他的頭,解開他的冠子,松散開他頭發(fā),用食指按摩他的頭皮,柔聲道:“你要是被氣死,可就如了他們的意了。不過說起來,咱也不是輸?shù)囊粩⊥康兀偹惆涯鞘恿鞣诺搅瞬幻�,也在朝堂狠狠打了肅王那老東西的臉,我那會兒都瞧見了,肅王縮著脖子,再也不敢倚老賣老,居然在你跟前自稱小王。”

    “哈哈。”

    李昭噗嗤一笑:“大伯這輩子強橫,在先帝跟前都趾高氣昂的,今兒在朕跟前折了腰,也算解氣�!�

    “嗯。”

    我盤腿坐下,拍了下腿,示意他正面枕在我腿面上。

    隨后,我輕輕地替他按摩發(fā)緊的雙肩,還有頭皮,讓他慢慢地放松下來,柔聲問:“餓了沒?想不想吃東西?”

    “不想�!�

    李昭舒服地呻吟,笑罵了句:“朕都被氣飽了。”

    “那咱們回家泡個熱水澡罷,這幾日接連下雨,人都快發(fā)霉了�!�

    我憐愛地撫著他俊美的側(cè)臉。

    “你先回吧�!�

    李昭嘆了口氣:“朕今晚去瞧瞧璋兒,這孩子如今心里正別扭著�!�

    第136章

    不分彼此

    如文案

    我陪李昭沐浴后,又一起用了飯。

    誰知剛吃了沒幾口,他就放下碗筷,

    說心里還放不下璋兒,

    得去瞧瞧。

    說罷這話便匆匆離開,走得時候讓我今晚別回去了,

    就住在勤政殿,過段時間,

    他會讓人將毓秀宮拾掇出來,

    接我入宮。

    因著睦兒還在家中,

    我擔心這小子見不著我,

    又會不安地哭鬧,于是喝了兩碗粥,

    準備出宮。

    夜幕降臨,一彎冷月懸掛在天空,下了一整日的雨,

    四處充斥著泥土腥氣和一股讓人不適的霉腐味兒。

    夜晚的皇宮和白天完全不一樣,陰森又安靜,

    寂寂長街除了昏黃的宮燈,

    再也沒有別的人影,

    隨行的女衛(wèi)軍們身上穿著軟甲,

    時不時地與繡春刀碰到,

    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讓人心煩。

    一陣陰風吹來,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將身上披風裹緊了些。

    不知是不是方才吃了太多東西,覺著撐得慌,

    便讓抬轎輦的人停一停,打算下地走會兒。

    這會兒,勤政殿的掌事太監(jiān)蔡居打著燈籠行在頭里,而云雀和秦嬤嬤則一左一右地攙扶著我。秦嬤嬤是今年初伺候我的,五十出頭的年紀,中等身量,微胖,在宮里待了一輩子,最是謹慎小心。

    “走幾步,人還能舒服些�!�

    我搖頭笑笑,看向前面恭敬靈巧的蔡居,笑道:“蔡公公待會兒送到玄武門跟前就行了,趕緊回去伺候陛下,他這兩日有些上火,公公務必記著,讓御膳房多給陛下做些清熱發(fā)散的吃食,但也切記,別給他端加了冰的飲子或湯茶,仔細傷胃�!�

    蔡居身子又彎了幾分,三角眼瞇成了條縫兒,奉承笑道:“滿宮里就屬娘娘惦記陛下,怪不得您圣寵不衰呢�!�

    我手背輕撫了下發(fā)燙的側(cè)臉,莞爾,輕笑著問:“蔡公公原先在哪處伺候著,來勤政殿幾年了?”

    因頭先出了梁元那事,我總是對勤政殿這些太監(jiān)宮人不放心,害怕張氏安插下的暗樁未徹底清除,還會謀害李昭。

    “奴是十二的時候進的宮�!�

    蔡居笑道:“那時奴在御膳房里伺候,足足切了十年的菜。后來干爺瞧著奴做了一手好糕點,便把奴提拔到勤政殿的小膳房里,平素里給陛下做些宵夜,再給議政的大臣們煮茶、制些精致點心,過了幾年,干爺覺得奴還算老實,就提拔奴進勤政殿里伺候。”

    我點點頭,緊著笑道:“聽公公的口音,仿佛還帶著股洛陽那邊的腔兒,你是北方人么?”

    “娘娘真是慧敏。”

    蔡居毫不吝嗇地夸我,笑道:“奴祖籍是洛陽跟前的康縣,父母去世后,便千里迢迢來到長安投奔叔叔。哪料被無良狠心的叔叔算計,這不,他為了幾兩散碎銀子就把奴送進宮,逼著奴凈身當了太監(jiān)�!�

    說到這兒,蔡居眼圈微紅,啐了口:“也算報應罷,奴那爛賭的叔叔因還不上債,又把奴的堂妹給賣入侯府為婢,那腌臜人手里剛有了幾兩散碎銀子,就興高采烈地打酒吃,沒想到醉后沖撞了街面上出名的惡霸,被那惡霸推了一把,頭磕到了石臺階上,給活生生磕死了�!�

    蔡居重重地嘆了口氣,接著道:“這事奴是過了幾年才知道的,當時奴想著堂妹也可憐,從小到大受她爹打罵,一件好衣裳都沒穿過,那時奴投奔阿叔時,都是堂妹偷偷給奴擩吃的,奴才沒餓死。那時正好奴入宮后攢下些銀子,便想著將堂妹從侯府里贖出來,看著給她尋個良人,也算報了她舊日的恩情。誰知打聽了才知道,那老侯爺犯了事,家中女眷要么流落煙花之地,要么被轉(zhuǎn)賣到各大戶人家為奴,而堂妹因與侯府小姐面貌有幾分相似,便頂替小姐入宮為婢�!�

    聽見蔡居說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也是心有戚戚,柔聲問:“那公公找著堂妹了么?”

    “哎!”

    蔡居一臉的悲痛,用袖子抹去淚,哽咽道:“奴求到了干爺跟前兒,請他幫著找找,倒是找著了,只可惜……四年前堂妹在先帝的寵妃琪昭容跟前伺候,不當心打碎了先帝賜給昭容娘娘的琉璃盞,被娘娘扒了衣裳褻褲,當眾仗責。妹妹也是個氣性大的,況且又擔了侯府千金的名兒,受不下這份羞辱,登時投井自盡,那昭容娘娘對外只說奴的妹妹盜竊宮中寶物,畏罪自殺……后來奴記得先帝在垂危時,屢屢對左右說他喜愛琪昭容的溫柔體貼,故而先帝駕崩后,娘娘也在殉葬之列,跟著去地下伺候先帝了。”

    蔡居說到這兒戛然而止,唇角勾起抹淺笑。

    我知道,不論琪昭容多惡劣,身為宮奴是不能評議主子的。

    仔細品咂這番話,其實不難猜測。

    當時老皇帝駕崩時,蔡居已經(jīng)爬到勤政殿伺候李昭了,殉葬名單上興許沒有琪昭容,他大抵動了個手腳,添上那宮嬪,如此便也替堂妹報了仇了。

    我沒挑破這事,柔聲問:“那公公的堂妹叫什么?來日本宮讓下人給她買個吉穴,好生安葬了她�!�

    “哎呦�!�

    蔡居噗通一聲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雙手伏地,仰頭含淚喊道:“奴多謝娘娘大恩,多謝娘娘。奴的堂妹名喚蔡薇,就是諧音《詩經(jīng)》里‘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的那個。后來她不是頂了蘇侯爺千金的名兒嘛,便改叫念濃,宮里人都喚她阿濃�!�

    “倒是個好名�!�

    我點頭笑笑,俯身,虛扶起蔡居。

    正在此時,我忽然聽見長街盡頭隱隱傳來聲女人的凄厲尖叫,如同女鬼夜哭,竟將棲息在檐頂?shù)娜给B驚起,撲棱著翅膀朝反方向飛去。

    我也受了驚,頭皮有些發(fā)麻,手捂住突突直跳的心口。

    早都聽說這種存留了上百年的宮殿不太平,如今又是夜里,莫不是撞見不干凈的東西了?

    “怎么回事?”

    我皺眉問。

    攙扶著我的秦嬤嬤瞇住眼,伸長了脖子往前瞧,她摩挲著我的背,安撫我,低聲道:“前面左拐就是冷宮了,那位今兒不是被圈禁了,估計是她……”

    我一怔,方才那聲凄厲的尖叫,是張素卿?

    “過去瞧瞧罷。”

    我理了理發(fā)髻和衣襟,大步朝漆黑的長街盡頭走去。

    想想吧,六月初的時候,我抱著睦兒進宮叩拜她,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日,她就從皇后成了階下囚。

    不知為何,本該喜極而泣的我,并不是多開心,反而心一陣空落落的,日后我該恨誰?該提防誰?該謀算誰?

    我攢著的那股子狠勁兒仿佛一下子松散了,忽然找不到方向。

    張家在這日敗落倒塌了,死了很多人人,張致庸、張達亨、林氏;囚禁了人,韻微、素卿;流放了很多人,張達齊父子;亦用功名利祿困住了些人,張致林、張春旭……

    沒一會兒,穿過花蔭小徑,走過長街,我行到了冷宮前。

    素卿嘶啞凄厲的聲音盤旋在上空,讓人心驚,而冷宮門口此時靜立著五六個穿著飛魚服的撫鸞司女衛(wèi)軍,皆屏聲斂氣,時不時厭恨地朝里剜。

    她們瞧見了我,忙上前行禮,擋在宮門口,欲言又止,擔憂道:“庶人張氏這會兒又開始發(fā)癲,娘娘還是莫要進去了,仔細沖撞了您。”

    “無礙。”

    我揮揮手,淡漠道:“本宮只在門口瞧一眼……故人�!�

    說罷這話,我手扶著后腰,一步步朝前走去,立在冷宮口的那盞小白燈籠下,朝里看。

    冷宮里有些破敗,傾倒著斷壁殘垣,青石地被污泥掩蓋,正殿的木門只剩半扇,頹頹欲倒,窗子上的紅漆被風雨侵蝕,早已剝落,院中空地上長了一人來搞的野草,若是仔細瞧,甚至還能發(fā)現(xiàn)死老鼠和雞骨頭。

    素卿此時被兩個女衛(wèi)軍死死拉住,根本動彈不得。

    她上午穿著的那件素色袍子被雨水泡過,這會兒皺巴巴的,裙子滿是泥點子,發(fā)髻松散,枯黃的頭發(fā)凌亂在面前,狼狽非常。

    瞧見這樣的她,我竟想起了當年剛從獄中出來的我,衣不蔽體,虱子在頭上爬來爬去,跪在雪地里,癡癡地仰頭看完整的太陽……

    “放開本宮!”

    素卿掙扎著尖叫:“你們這些陰溝里的臭蟲,母狗!好個撫鸞司,這是李昭小兒專門為本宮設的嗎?哈哈哈哈,真是難為他費心了,事到如今還想屈打成招嗎?他也就這點能耐了,床上不行,行止更卑劣,忘恩負義,算計臣子,冤殺枕邊人,來呀李昭,我但凡皺皺眉,就是你小子養(yǎng)的�!�

    忽然,這女人不辱罵了,身子仿佛沒了力氣般,墜坐到地上,任由兩條胳膊被女衛(wèi)軍抓住,高舉過頭頂,她哭得凄慘:“我錯了,真的錯了,求求你們,讓我去見一眼璋兒罷,不然我死都閉不上眼啊。璋兒啊,你到底有沒有聽娘的話,遇事別那么急,不然手又該抽抽了。陛下,賤妾真的錯了,求您念在賤妾伺候您十幾年的份兒上,饒恕我吧,我爹沒了,我想回去給他磕個頭,爹啊,孩兒對不住您啊!”

    瞧見此,我手覆上大肚子,隔著肉皮摸兩個孩子,猛地想起了睦兒,熱淚忽然涌上眼眶。

    倘若有一日我也落得如此境地,想見我的孩子們卻不得,只怕我心里的恨不會比素卿少。

    可忽然,我想起了麗華,想起了十六年前死在我懷里的姑娘,想起了那個在牢里與我下棋的小妹,想起了八弟這些年一次次屈辱下跪,想起我兒子被蠱蟲折磨時的哭爹喊娘……

    我忽然獰笑了聲,張素卿你活該,這樣的你,我真是喜聞樂見。

    就在此時,素卿忽然抬起頭,朝我看來。

    而我,亦看向她。

    就像當日我入宮叩拜她時般,隔著一道門,隔著十六年,我們倆就這么相互看著對方,誰都不說話。

    我們倆的眼里往復著不甘、怨恨還有得意,望著彼此,一言不發(fā)。

    素卿死盯住我,她仿佛忽然有了力氣,掙扎著站起來,推開禁錮著她的兩個女衛(wèi)軍,站端了身子,手抹去臉上的殘淚,并且將垂落的頭發(fā)別在耳后,高昂起下巴,驕矜地瞪著我,冷笑。

    我手輕扶了下玉簪,報以淺笑嫣然。

    “高妍華,呵,高妍華啊�!�

    素卿忽然搖頭嗤笑了聲,進兒放聲狂笑,笑得都流下了淚,隔壁指向我,嘶啞著聲音喘道:

    “沒想到,你還會回來,你居然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

    我淡淡一笑,問:“有個人曾告訴過我,若要確定一個人是不是真死了,那就砍掉她的頭。所以素卿姐,你后悔么?”

    “呵�!�

    素卿白了眼我,唇角浮起抹譏誚:“后悔什么?”

    她笑吟吟地搖頭,眉一挑,輕輕擺著手:“不不不,本宮不后悔。若是讓你痛痛快快地死了,這世上豈不是少了個千人騎、萬人跨的淫.娃蕩.婦?妍兒,本宮家的兩個賤奴滋味如何?是不是比陛下要好?”

    “閉嘴!”

    那兩個女衛(wèi)軍大驚失色,一個反剪住素卿的胳膊,另一個揚手,一巴掌打向素卿的臉,緊緊地捂住這女人的嘴,喝罵:“好大的膽子,竟敢辱罵元妃娘娘,哎呦!”

    女衛(wèi)軍吃痛,手下意識離開素卿的嘴,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又一巴掌打下去:“你還敢咬人!”

    素卿剜了眼那兇神惡煞的女衛(wèi)軍,再次掙脫開束縛,她站直了身子,手背抹去粘在臉上的污血,笑著看向我,問:“姐姐問你話呢,怎么不答?嗯?”

    我嫣然一笑,歪著頭看她,沒說話。

    我當然不會像個潑婦似的與她對嘴,嘲諷她和一個假太監(jiān)私通,沒意思。

    這女人開始時還笑著看我,后面怨恨忽然爬上臉,銀牙咬住下唇,生生咬出了血,忽然斜眼瞪向我,仿佛不想讓我看到她的落敗和不堪,復又冷笑了聲,驕傲地譏諷:“你真當我不知道前年你就在勤政殿?真當我沒察覺出那時你正在和李昭小兒鬼混?哼,妾婢之身,即便被他抬舉為元妃,也只配躲在門背后見正妻�!�

    “所以呢?”

    我勾唇一笑:“所以姐姐當年就偷偷爬到了他身邊?把小妹做給你的鴛鴦酥,拿到他跟前去賣好調(diào)笑?小妹至今記得姐姐生辰那年的話,你指著滿桌的厚禮,真誠地說:妍兒,我的就是你的,喜歡什么就挑去吧。所以呢,我的男人就成了你的男人,說搶就搶,連招呼都不敢打一聲?”、

    我深呼吸了口氣,將大肚子往前挺了下,莞爾:“不好意思啊素卿姐,我這回學學你,也不想打招呼呢�!�

    第137章

    擔憂

    心若是窄了,路就會走窄

    聽見我這番話,

    素卿先是怔住,那張病黃了的瘦臉竟然逐漸有了“血色”,再也不顧舊日的所謂體統(tǒng),

    仿佛豁出去了似的,

    吸了口痰,朝我的門面吐來,

    一則離得遠,再則她如今身子孱弱,

    并沒有吐多遠。

    但她仍不放棄,

    不斷地朝我吐痰,

    直到把自己弄得咳嗽,

    彎下腰干嘔。

    我知道,她興許在報復當日我敬她那杯口水茶,

    又或許在表達對我的厭惡痛恨,她沒有別的法子了,只能如此。

    因為如李昭當日說的,

    見一面少一面,何不抓住機會呢?

    “哈哈哈哈哈�!�

    素卿捂著肚子,

    彎腰狂笑,

    扭頭鄙夷地瞪我:“果真是上不得臺面的妾婢謀算,

    骯臟、下賤!你以為他多在乎你?不過把你當成個暖床的玩意兒,

    他自己也知道你臟,

    所以才把你藏在外頭,

    你呢,

    你就是見不得人的臭蟲、淫.婦,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成日家戴著面紗,

    甚至不敢承認自己的名字,鬼鬼祟祟地同那個年紀都快能當你爹的浪子廝混�!�

    說到這兒,素卿朝勤政殿的方向,放肆地嘲笑:“李昭小兒,你身上到底背了多少只王八,自己算過么?她肚子里那兩個真是你的種?”

    聽見這種攀篾,我只是笑笑,并沒有對嘴,也沒有為自己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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