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我知道,這小子多半是裝的,若是我的下人去施救,他出了個好歹,豈不是我的錯兒?
就在此時,李璋哇地吐了口血,神志也開始不清,腳一蹬一蹬的。
我也顧不上那些忌諱,忙讓秦嬤嬤等人去掐他人中、虎口,并讓人將這少年趕緊背到最近的“翠雪閣”去,同時派人趕緊去請?zhí)t(yī)和李昭。
真他娘的倒霉,怎么一進宮就遇到這種污糟事!
不怕妍華,左右今兒這么多人隨侍著,咱也不怕這小子反咬一口。
……
*
我讓秦嬤嬤等五六個得力仆婦在翠雪閣的正殿照顧李璋,千叮嚀、萬囑咐,別給王爺喝東西,更不能給他吃吃東西,一切等太醫(yī)和陛下來再說。
為了避嫌,我沒有進殿,我讓人搬了張四方扶手椅,坐在院子里的牡丹花旁。
而今肚子太大,沒法抱睦兒,我便讓云雀和小太監(jiān)們帶著他在院里捉螞蟻玩,再三吩咐云雀,不許逗睦兒笑,咱們一行人淡淡的就好。
如今到了秋日里,饒是上午,徐徐冷風(fēng)吹來,也讓人感覺身上寒津津的。
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手用力搓了下雙臂,一種無力感忽然襲來,不禁又開始胡思亂想,李璋這是真犯病了,還是故意做出病發(fā)的樣子來陷害我?他目睹祖父撞柱自殺,又親耳聽到母親的那些污言穢語,肯定心里裝下事了。
而這孩子和老三李鈺不一樣。
當時曹妃獲罪,李鈺拼著被父親厭棄、丟開前程的危險,連夜騎馬趕去文姜驛,哭著喊著為母親求情,而李璋呢?他和張達齊是闔全族之力保下來的,廢后案剛發(fā)時,他就犯病暈倒,從此事中摘了出去,后面又是去佛寺祈福、又是去妃陵賠罪,這里面怕是假意大過真情。
若沒猜錯,張家人早都給他教過,這時候千萬別冒頭,你保住了,咱們就能期待來日。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總感覺這孩子有些涼薄怯懦,哎,若在這方面來看,他遠遠比不上李鈺。
正在我亂想間,我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閣外傳來,抬眼一瞧,李昭帶著數(shù)位宮人、太監(jiān)還有太醫(yī)院院判杜仲來了。
我忙起身,要給他見禮。
他仿佛很急,匆匆看了我一眼,什么話都沒說,徑直往殿里行去。
我心里有些不高興,自打相遇到現(xiàn)在,他還未如此無視我。
哎,李璋是人家的長子嘛,換位思考一下,能理解。
我讓云雀抱著睦兒過來,手抓住椅子扶手,艱難地起身,隨后大步往正殿里走去。
翠雪閣從前住著先帝的寵妃徐昭容,正殿還似往日,擺置的器具華貴非常,案桌上的金獸爐中正燃著沉水香,一堆人靜靜立在拔步床邊,皆低頭垂臂,不敢高聲說話。
李璋這會兒已經(jīng)醒了,但病懨懨的,眼睛半睜半閉著,呼吸甚是微弱,太醫(yī)院院判杜仲此時坐在拔步床邊的腳凳上,正皺眉給大皇子診脈。而李昭則坐在一旁的的小圓凳上,俊臉含著抹擔(dān)憂,輕聲問:
“怎樣了,璋兒沒事吧?”
杜仲轉(zhuǎn)身,給李昭見了一禮,沉聲道:“齊王殿下的脈象已經(jīng)平和下來了,驟然發(fā)病,應(yīng)該是情緒起伏太大而導(dǎo)致的,請陛下放心,待臣開一劑藥,給殿下調(diào)理調(diào)理就好�!�
聽見這話,我登時松了口氣。
我扶著后腰上前,立在李昭身后,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輕聲道:“莫擔(dān)心,太醫(yī)都說沒事……”
誰知李昭忽然轉(zhuǎn)身,仰頭瞪了我一眼,他顯然是在壓著脾氣,嘆了口氣,大手按住我的手,柔聲道:“朕頭先囑咐過你,盡量別私下見璋兒,你怎么……算了算了,朕心里都有數(shù),你先回去罷,朕晚些時候來找你�!�
“嗯。”
我忍住難受,強笑道:“那我?guī)е纼合瘸鰧m了�!�
說罷這話,我就準備走。
哪料就在此時,我瞧見李璋手肘撐著床榻往起坐,發(fā)烏的薄唇劇烈地顫動,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望向李昭:“父皇,不怪元娘娘的,是兒臣非要同她說話的�!�
李璋瞧著又激動了,大口喘氣,拳頭用力捶著心口,身子一翻,滾下了床,他扯開錦被,掙扎著跪下,淚如雨下地哀求:“母債子償,兒臣愿受盡千刀萬剮之苦,求元娘娘放過兒臣的妹妹蘿茵罷,她年紀小不懂事,之前得罪了您和睦兒,求求您,放過蘿茵,給她一條生路吧�!�
李璋的嘴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話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說不全,他又一次倒了,抓住他父親的下裳,哭道:“兒子要死了,求父皇讓、讓元娘娘當繼后,放過……”
我是真沒想到,一個年僅十四的孩子居然這般能演會說。
忽然,我的肚子猛地抽搐了下,痛楚陣陣傳來,像是快生的感覺。
我穩(wěn)住心神,強笑道:“王爺這話就折煞臣妾了……”
“別說了!”
李昭沖我喝了聲。
他剜了我一眼,忙半蹲下身環(huán)住李璋,大手摩挲著他兒子,連聲安撫:“別胡思亂想了,父皇暫無立后的打算,有爹爹在,沒人會傷害到你的,好孩子,別怕啊�!�
我知道,李昭不是個糊涂之人,所言所說僅僅是安慰一個心受了傷的孩子,他過后會找我,我們會把事情完完全全說清。所以現(xiàn)在我最好閉嘴,什么都不說,因為越說會越亂。
想到此,我給秦嬤嬤等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們抱著睦兒離開,可忽然,我這傻兒子小拳頭攥起,虎著臉兒,朝李璋怒道:“吃鳥鳥的壞蛋,小畜生!不許欺負小木頭娘親!”
我沒想到我兒子竟看到了李璋逼迫小太監(jiān)吃鳥頭,更沒想到這傻小子為了維護我,竟把那句鳥語學(xué)了。
“陛下,容臣妾陳情,這真不是臣妾教的啊�!�
我急了,忙解釋。
哪料李昭噌地一聲站起,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手指向殿外:“帶著你兒子,滾!”
第142章
產(chǎn)子
六號七號出生了!
滾?
相處快三年,
共育有三個孩子,我與他吵過、鬧過和歡愛過,他也曾氣恨過,
但從不未對我說過“滾”這個字。
不知怎地,
我忽然想起了素卿,這才過了多久,
我就變成了她。
我低下頭,一口悶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抬眸望向李昭,
而他此時正憤怒地瞪著我。
我抿唇,
強咧出個笑,
屈膝給他行了個禮。
李昭一怔,臉色稍緩,
可懷里的李璋正抽搐犯病,他的煩躁仿佛更盛了,什么話都沒說,
沖我連擺了幾下手,示意我趕緊走。
“那臣妾這就告退了�!�
我再次給他行了一禮,
帶著秦嬤嬤和云雀等人快步走出萃雪閣。
其實,
我很不喜歡在他跟前自稱臣妾,
一些重要場合沒辦法,
我肯定會守著規(guī)矩這般自稱,
可如此不情愿的情況,
還是頭一遭。
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
出了萃雪閣后,
我肚子的陣痛也減輕許多,重陽宴會眼瞧著是不適合參加了,我便讓人去把軟轎抬來,
準備出宮。
我手撐著后腰,由云雀和秦嬤嬤攙扶著,慢慢地行在悠靜的長街,時不時有一行宮女抱著菊花盆經(jīng)過,恭敬地給我行禮問安。
寒涼秋風(fēng)陣陣吹來,卷起地上如月牙般的殘菊花瓣。
“娘娘受委屈了。”
秦嬤嬤摩挲著我的胳膊,扭頭,讓后面的侍女、太監(jiān)們腳步慢些,別跟太近,她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勸道:“老奴說句實話,齊王殿下那點子鬼蜮伎倆,誰看不透呢?陛下心里跟明鏡兒似的,只是逢著皇子病發(fā),一則他心里著急,二則陛下同娘娘親近,覺著嘴里吆喝您幾句來安撫齊王殿下,想來您通情達理,不在乎這些�!�
“嗯�!�
我鼻頭發(fā)酸,強忍住淚,凄然一笑:“雖說我不能像孩子似的胡攪蠻纏,可我如今肚子這么大了,他……”
我沒再說下去,深呼吸了口氣,嘆道:“民間有句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升斗小民過日子尚且閑氣不斷,更何況皇家,如嬤嬤所說,李璋心思誰不清楚?癥結(jié)在于陛下愿不愿意清楚,阿家翁難做,我今日受點委屈沒什么,只希望他日后對我的孩子們一碗水端平就好�!�
言及此,我扭頭看了眼后面的睦兒,這小子懷里抱著心愛的小木馬,正興高采烈地給乳娘背剛學(xué)會的詩,完全忘了剛才還怒氣沖沖地給他爹爹告狀。
“唉�!�
我只感覺頭痛得緊,忍不住抱怨:“李璋那孩子這般怨恨我,日后指不定要怎么算計我們母子,希望陛下能好好管教他,讓他分清楚是非對錯�!�
秦嬤嬤再次往后看了眼,湊近我,低聲道:“娘娘何必擔(dān)憂齊王管教之事,人家自有陛下和袁大相公操心,老奴斗膽問一句娘娘,您可知咱們方才從哪里出來的?”
“萃雪閣�!�
我眉頭微皺:“聽說是先帝寵妃徐昭容生前住在那里�!�
我扭頭看向秦嬤嬤,這婦人此時倒是鎮(zhèn)靜。
秦嬤嬤在勤政殿待了大半輩子,共服侍過兩位皇帝,到我府里后,一開始我還不是很信任她,因顧著李昭的面子,給了她后廚和管教一二等大丫頭們之權(quán),后面孫御史家的大太太來鬧事,我瞧見她處事麻利、進退有度,便讓她近跟前侍奉。
“嬤嬤是宮里的老人了,素來見多識廣,還請您指點一二�!�
“娘娘折煞老奴了。”
秦嬤嬤再次往后看了番,確定后頭的宮人們離得稍遠,這才低聲道:“當年的徐昭容相貌昳麗,先帝對她是無比的寵愛,連帶著偏寵她的兒子李典,老奴記得李典十歲上就被先帝封為晉王。先帝如此偏心厚待,滋長了晉王的驕慢和野心,后晉王更是生出與先太子爭奪儲位的念頭……先帝雖厚愛晉王,可一旦涉及皇位,最后還不是痛殺愛子。依老奴看,您以后更得謹慎教養(yǎng)睦兒,至于齊王殿下,他今日殘忍對待一只無辜鳥兒,來日怕是更暴戾,這別扭性子怕是難擺正了。您今日做法就極對,一言不發(fā)就是以退為進,等陛下明白過來后,會更看重您的�!�
“嬤嬤是明白人哪,您真懂妍華�!�
我反握住秦嬤嬤的手,來回地摩挲,苦笑:“我還能怎樣呢?當著眾人揭發(fā)一個病人的歹毒險惡?仗著盛寵就欺負沒娘的孩子?這種時候越吵越?jīng)]道理,我沒錯反而會變成有錯�!�
說到這兒,我頓了頓,低聲囑咐秦嬤嬤:“我身子有些不適,就先回府了,你留在萃雪宮,瞅個機會把事情原委告訴陛下�!�
“是。”
秦嬤嬤忙頷首點頭:“請娘娘放心�!�
……
*
上午還碧空萬里,這會兒忽然烏云密布起來。
天灰沉沉的,正如我此時的心,不安失落得很。
馬車行在繁鬧的街上,而今正值重陽佳節(jié),天上添了幾點愁雨,又是一個斗花作詩的好日子。
我懶懶地歪在軟靠里,雙腿伸直了,胳膊撐在車壁上,看路兩旁的煙火長安發(fā)呆,云雀和睦兒此時坐在前邊,兩個鬼靈精正抓子兒玩,睦兒“輸了”,不服氣地從云雀手里蠻橫地搶走荔枝,還嘟著嘴“哼”了聲,仿佛嫌棄云雀這么大的人,都不讓他一個小孩子。
“娘親�!�
睦兒手巴住車壁,搖搖晃晃地站起,朝我走來,小手抓住我肩膀,撒嬌:“娘親陪小木頭玩嘛�!�
“乖,去找云雀�!�
我?guī)蛢鹤訉⒁律淹聮Y了扽,輕拍了下他的小屁股,柔聲道:“娘現(xiàn)在不太舒服,真的不能跟你玩耍�!�
“好�!�
睦兒小臉閃過抹失望,剛準備走,仿佛記起什么似的,兩只小手手捂住臉,忽然松開,對我甜甜一笑:“喵~”
我知道,他在逗我笑,跟我玩躲貓貓。
我也學(xué)他,手掌擋住臉,然后撤開,眨著眼對他笑:“喵嗚~喵嗚~”
“來,娘抱抱。”
我將睦兒攬在懷里,重重地親了口他柔嫩的臉蛋兒,瞬間淚如雨下。
這是我生的孩子,從我身上掉下的肉,這么小就屢屢維護我,我不開心了,還會哄我。
我反復(fù)地親著他的小腦袋,循循善誘:“咱們是懂禮的好孩子,以后不能說臟話,李璋是你哥哥,更不能兇巴巴地罵他,好不好?”
睦兒似懂非懂地點頭。
我換了種他能聽明白的方式,柔聲道:“以后別提吃鳥鳥,也不能罵別人小畜生,好不好?娘不喜歡�!�
睦兒吃著小手手,倚在我身側(cè),委屈巴巴地點頭,手摸著我的臉:“木頭不罵人了,娘不哭不哭�!�
“對,這才是娘的好寶寶�!�
我又親了下他的小臉,忽然一怔,我哭了?
我手附上臉,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哎,怎么忽然就哭了呢。
忽然,肚子又開始痛。
我拳頭不禁緊緊攥住,忙囑咐云雀:“去,快去將杜老請到府里,我不太舒服。”
“娘娘怎么了?”
云雀跪爬到我跟前,從側(cè)邊扶住我,緊張道:“這是要生了么?可還不到日子啊,是又動胎氣了么?奴這就讓人去請胡太醫(yī)�!�
“什么胡太醫(yī)�!�
我被肚子弄得心煩:“我要的是杜朝義杜老,除了他我誰都不信的,你趕緊差人去請他。”
“那個……”
云雀眼神閃躲,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云雀的胳膊,緊張登時加重了幾分,肚子也隨之疼了幾分,質(zhì)問:“杜老出什么事了?”
云雀強咧出個笑:“能出什么事啊,就是年紀大了貪杯,前兒喝醉了摔了一跤,正臥病在床呢,奴不敢驚擾娘娘,想著胡太醫(yī)從前也為您診治過,醫(yī)術(shù)不錯的�!�
“你從沒在我跟前說過謊。”
我手上的力氣大了些,將云雀捏得吃痛,這丫頭疼得輕哼了聲。
“奴說的就是實話啊�!�
云雀雖堅持著,可眼里閃過抹不安。
“那行�!�
我丟開她,深呼了口氣,平緩陣痛:“掉頭,本宮親自去杜家瞧瞧,杜老對本宮有再造之恩,對睦兒更是活命的恩人,他老人家不適,本宮理當去探望他老人家的�!�
“娘娘,咱們別去了吧,算奴求您了�!�
云雀已經(jīng)帶了哭腔,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
“你起開�!�
我一把推開云雀,作勢要下馬車,氣道:“都不給本宮說實話,本宮只有自己去看。”
“他重傷昏迷了!”
云雀驚懼之下,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