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我明顯瞧見四姐夫愣住了,嘴張的老圓,不可置信地問了句:“鯤兒不是會試第一,怎、怎么殿試竟只是個二甲?”
四姐夫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往前走了幾步,緊張得聲音都顫抖了:“那我兒子學(xué)禮呢?他是二甲還是三甲?第幾?”
也就在此時,遠處傳來陣喧鬧的敲鑼聲,我不禁探出頭去看。
只見一個孫府下人模樣的管事喜氣洋洋地跑來,腰間系著條紅綢子,不住地敲著鑼,沖到孫府門口,跪下報喜,激動地口齒不清:
“恭喜老爺、太太,咱們禮哥兒這回蟾宮折桂,是、是陛下欽點的狀元哪!”
第182章
顯擺
護駕(微修)
禮哥兒中狀元這事,
我是又驚又喜。
猛地記起那日曉春園宴會,我同鄭貴妃閑聊,當(dāng)時鯤兒會試第一,
海尚書家的公子位列第二。
我說海家公子想必會在殿試折桂罷,
貴妃當(dāng)時笑了笑,別有意味地說了句:會試榜上有名不見得多厲害,
羊羽棠的這三個學(xué)生,必定有一個在前三。
如今再回味貴妃的這番話,
我仿佛也能品咂出點什么。
今年的三鼎甲,
狀元是孫學(xué)禮,
榜眼和探花皆是地方考上來的舉人,
說白了,這次的科舉進士,
是給東宮挑選合適的班子,海家的孩子就算再優(yōu)秀,也不能往睦兒身側(cè)放,
鯤兒學(xué)識品性皆好,獨獨少了一股子狠勁兒和拼勁兒,
再者乃我親侄兒,
在立后和立儲之際,
還是該避避風(fēng)頭。
反觀學(xué)禮,
喜怒不形于色,
出身累世官宦之家,
多年來在父兄身邊耳濡目染,
政事素養(yǎng)高,朝廷可以減少栽培時間,而他心機城府也不缺,
又是睦兒的親表哥,在將來會是太子的好助力。
……
大太太的兒媳婦說的沒錯,考取一個進士沒什么得意的,可是中了狀元,那可了不得,他孫家闔族幾代嫡子賢孫科考,成就最高是老太爺,乃二甲傳臚,而四姐夫?qū)O儲心也不過是個二甲第十名。
記得當(dāng)時報喜后,四姐夫高興得老淚縱橫,那沉穩(wěn)老成了一輩子的男人,逢人就說我兒子中狀元了,看見下人就大把大把地賞錢。
而四姐則挺胸抬頭地從正門走進去,這回呢,大太太和她兒媳婦,還有孫家親族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偷摸嘲諷訕笑,自覺地讓出條道兒,給四姐屈膝見禮,因為這個女人養(yǎng)出了一個狀元兒子,可遠遠比她是元妃的姐姐、瑞王的姨媽都讓人敬重!
有時候我會站在四姐的立場去想年輕時候的事,固然,祁二爺是畢生的遺憾,孫儲心最初的強占是種恨,可是有這樣孝順爭氣的兒子,若是人生能重來一次,讓她去選這兩個男人,我就在想,她會選誰?
……
我迫不及待地想同親友共享這份喜悅,于是特特向李昭請了個旨,今晚在八弟府里設(shè)宴,高、孫、何三家人坐在一起好好聚聚。
我怕他們因為要接鳳駕,又大把地花銀子去準(zhǔn)備,鬧得闔家不寧,于是直接從府里調(diào)去數(shù)個太監(jiān)、宮女和御廚,提前布置擺弄,緊接著又給孫、何兩家下了帖子,請他們過高府小聚片刻。
申時,我陪李昭用過晚飯,跟他下了會兒棋,便帶著兩個小兒子出門了。
入夜后的長安是另一個繁盛人間,街面上充滿了瓦市絲竹悅耳聲和異域烤馕的香味。
今日最時興的話題,就是殿試放榜了。
茶樓里歡笑聲此起彼伏,說什么那些豪門大戶本想著榜下捉婿,沒想到三鼎甲皆已成婚,榜眼三十多歲,而那探花連孫子都有了。
還有人說今年的狀元郎乃本朝最年輕的魁首,真是了不起哪,一個妾室之子,竟也能走到如今這步,上一個最厲害的妾生子,就是張家那位大理寺卿……
酉時的時候,我們的車駕到了高府門口。
不出意外,府內(nèi)外早都被清洗干凈了,空中彌漫著鮮花的香氣,眾人都守著朝禮,按照官職高低和有無誥命,默立在道路兩旁接駕。
我坐著輦轎入府,四下打量,八弟的府宅并不大,但勝在雅致,涼亭里總放著一把琴,用他的話說,就是愿“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府中掛著喜慶的各色花燈,披堅執(zhí)銳的侍衛(wèi)四處巡視,宮女們端著美味佳肴在花蔭小徑中穿梭。
進入花廳后,我坐到了最上首,說這是家宴,莫要太拘束了,可眾人還是恭恭敬敬地給我行禮問安。
借著喝茶的空兒,我掃了眼底下。
左邊坐著何家人。
最前面的是武安公何明,老爺子當(dāng)年同肅王私交甚好,也是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六十多的人了,頭發(fā)雖說白了些,可看上去依舊精神奕奕,他跟前坐著世子夫婦。
世子乃國公爺?shù)牡臻L子,名喚何寄,此人少年有戰(zhàn)功,膂力過人,這個年紀(jì)還能開三石弓,如今乃五軍營的中軍都督。他因擅弓,故而先帝親賜字“驚弦”,即取辛棄疾那句“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寄希望他能了卻君王天下事。
他夫人馬氏乃長公主女兒,先帝時封元嘉縣主,世子和縣主跟前坐著他們兒子何道遠夫婦。
右邊呢,坐著孫家人。
四姐夫?qū)O儲心和阿姐姝華,還有禮哥兒和他媳婦何德潤。
最下邊則坐的是八弟夫婦,鯤兒和朱璧心夫婦。
此時樂師奏著《秦風(fēng)
-蒹葭》,府里的女先生喃喃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給身側(cè)的掌事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傳膳了。
宮女們端著漆盤魚貫進入花廳,我舉起裝了參湯的酒杯,笑道:“今兒三個哥兒高中,來,本宮以此薄酒給諸位道喜了�!�
眾人忙舉杯滿飲。
我往下看去,正好與四姐四目相對,四姐今兒打扮得特隆重,難得化了紅妝,頭上戴著金鳳釵,她美眸含淚,抿唇?jīng)_我點位微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目光下移,望向八弟,牧言正巧也在看我,他這些年無甚變化,一如年輕時俊逸出塵,他此時連酒窩里都洋溢著高興,直接抓起酒壺,沖我舉起,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
一切盡在無言中。
大人們言笑晏晏,我的小兒子也不閑著。
這不,七郎也不知從哪里打聽到,他舅舅認(rèn)識撰寫《洛陽劍俠錄》的人,這會兒和牛皮糖似的纏住舅舅,撒癡撒賴地求舅舅給他引薦那位先生。
六郎今兒著涼了,身上有些發(fā)熱,原本不想帶他出門的,非要跟著來。
他到底還小,尤其病著時候就更戀我,這會兒坐在小杌子上,緊緊地靠在我身邊。
“讓嬤嬤帶你家去�!�
我俯身,手附上兒子的額頭,還是有些燙。
“不要�!�
六郎吸溜著鼻子,索性趴在我腿面上,病蔫蔫地撒嬌:“娘,我吃過藥了,哪兒都不想去,就想待你跟前�!�
“身上難不難受?”
我柔聲問。
六郎搖搖頭。
我轉(zhuǎn)身囑咐云雀:“去端些散熱湯,再把旸兒的小披風(fēng)拿來,雖說五月了,夜里到底冷�!�
我輕輕地摩挲著旸旸的背,讓兒子舒服些,打算再坐一會子就走。
正在此時,我瞧見孫儲心連喝了好幾盅酒,他似乎在家中時就喝多了,這會兒酒已經(jīng)上臉了,言語也有點飄,扭頭對八弟笑道:“我是真沒想到禮兒能考到狀元!”
說到這兒,他抻長脖子,大手一擺,對鯤兒笑道:“鯤哥兒也別難過,二甲第四也很了不起了!”
鯤兒神色愉悅,并未有任何失望傷心之色,笑道:“今兒放榜時孩兒看見表哥奪魁,是真的替您和姨媽高興�!�
孫儲心滿意地點頭,連聲說好孩子,緊接著,他又喝了杯,望向?qū)γ娴奈浒补褪雷臃驄D,抱拳笑道:“恭喜親家雙喜臨門哪,道遠賢侄高中二甲進士,女婿又中了狀元!”
狀元二字,他刻意說得很大聲,生怕在場的人聽不到似的。
猶記得當(dāng)年禮哥兒求娶德潤,何家百般不愿,十分看不上禮哥兒的庶子出身,更看不上孫家這攤渾水濁泥,老國公甚至當(dāng)面喝罵四姐夫和禮哥兒其心可誅。
其實怨不得武安公這般,著實是人何家門第實在太高,他姐姐是太妃,兒子是都督,兒媳婦是縣主,說句難聽的,何德潤便是配睦兒,都配得起。
如今不一樣了,禮哥兒出人頭地了,孫儲心可謂是解了口大氣,自然要在親家跟前趾高氣昂一番了!
四姐訕訕一笑,忙去拉老孫的袖子,低聲道:“少喝幾杯,你也是朝中重臣,莫要在娘娘和親家跟前失禮。”
孫儲心將袖子拉回來,故意板著臉:“我兒子高中,你還拘著我?”
說到這兒,四姐夫看著何都督,笑道:“將軍好家教,聽說今兒殿試,陛下問象州周邊部族如何治理,道遠賢侄侃侃而談,言驚四座,這孩子日后必是名垂千古的封疆大吏!”
只見何都督舉起酒杯,遙遙敬向?qū)O儲心,亦笑道:“御史大人家學(xué)淵源,今兒殿上,學(xué)禮這孩子那番“開平過后,當(dāng)思慮如何升平,再開盛世”之言,真真是振聾發(fā)聵,他那升平十策贏得滿堂彩哪,便是陛下都高興得拊掌大贊。這孩子日后定能出將入相,成為國之棟梁�!�
這對親家,毫不吝惜地吹捧對方,將道遠和學(xué)禮兩個說得臉通紅,皆勸:爹爹少喝兩杯罷。
我掩唇輕笑,父親通常是不夸兒子的,一旦夸耀起來,那要多肉麻有多肉麻。譬如李昭,當(dāng)日就趁睦兒不注意,偷親了兒子一口。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騷動。
只聽陣雜亂的腳步聲想起,從外頭跑進來數(shù)個太監(jiān),這些端著大小不一錦盒,笑著跪下給我和眾貴人磕頭行禮。
最前頭那個小太監(jiān)甩了下拂塵,笑道:“啟稟娘娘,這些都是瑞王殿下讓奴婢給三位爺送來的賀禮,恭祝孫、高、何三位公子高中�!�
我一驚,忙問:“王爺回來了?”
小太監(jiān)笑道:“回娘娘的話,王爺并未回來,這是他半年前走得時候備下的。”
說這話的時候,小太監(jiān)吩咐底下人一一打開錦盒,笑道:“王爺說了,若是三位爺都考中,便讓奴婢將禮物呈上,但凡有一人落榜,就不用拿出來了�!�
我心里一陣失落,原來兒子還未回來,不過也歡喜得緊,難得睦兒顧慮得這樣周全。
“呈上來,讓本宮瞧瞧�!�
我坐直了身子,去端量錦盒里的厚禮,原來是三份一模一樣的藍田玉佩、沉水木鎮(zhèn)紙還有龍眼般大小的夜明珠,的確價值不菲,孩子有心了。
我掃了眼底下,武安公父子和四姐夫也是滿眼歡喜,連聲謝瑞王殿下賞賜。
那小太監(jiān)上前一步,躬身笑道:“王爺給娘娘也準(zhǔn)備了一份禮呢�!�
“本宮也有?”
我心里一喜,笑道:“是什么呀�!�
就在此時,我瞧見那小太監(jiān)避開人,往邊上橫跨數(shù)步,站在空闊之地,他高高舉起只陶壺,剎那間,只聽一陣破風(fēng)之聲響起,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瞧見從花廳外飛進枝羽箭,咚地一聲,徑直射穿陶壺,后力度不減,直接釘入花廳里的一個木屏風(fēng)擺件上。
花廳里護駕聲頓時響起來,武安公和何都督瞬間彈起,護在我身前。
我下意識將懷里的六郎抱緊,扭頭瞧去,那只羽箭上仿佛綁著什么東西,定睛一看,那東西啪地一聲散開,原來是張大紅的緞子,上頭寫了幾個字:“弟恭賀三位兄長蟾宮折桂,驚嚇到娘親,兒子抱歉抱歉,兒子給娘的厚禮,即刻就到!”
這是怎么回事?
正當(dāng)我納悶之際,忽然聽到外頭傳來聲少年人的爽朗笑聲,緊接著,我就看見從外走進來個挺拔俊帥的小將軍,他穿著銀鱗鎧甲,手里拿著把大弓,眉眼神似李昭,唇角噙著抹自信的笑,正是我的大兒子,李睦。
“娘!”
睦兒興奮地沖我揮舞著弓,高昂著下巴,大步走了進來。
原來他給娘的厚禮,竟是自己呀。
嘿,這厚臉皮!
第183章
掰手腕
野狐禪
不是說,
還有幾日才能回來么?
我心里難掩激動,恨不得立馬沖下去摟住我兒狠狠親兩口,可想死老娘了。奈何這兒人多,
睦兒又到了要面子的年紀(jì),
我只能強忍住老母親的喜悅之情,坐定在篾席上,
面帶微笑,打量我兒。
近半年沒見,
這小子的個頭躥高不少,
曬黑了,
眼睛明亮而堅毅,
頭發(fā)上蒙了層塵,顯然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
他身上穿的那身銀鱗鎧甲瞧著重的很,腳蹬牛皮靴,鞋底積了圈泥,
真是挺拔又英氣,哪兒是李璋能比得上的。
睦兒隨手將大弓扔給一旁的小太監(jiān),
笑著同舅舅和表哥們略見了一禮,
隨后三步并作兩步行到我跟前,
跪下的時候,
鎧甲發(fā)出颯颯聲。
“娘,
孩兒回來啦�!�
睦兒給我磕了一頭,
手伸進袖中,
仿佛在掏什么,這小子皺眉,急吼吼得在懷里胡亂翻,
嘴里嘟囔著:“咦?哪去了?”
我知道兒子定是在找送我的小禮,忙笑道:“找不到就算了,快起來。”
“在哪兒哩?”
睦兒一臉的詫異,忽然手朝我的頭伸過來,憑空抓了一把,忽然就變出一朵開得正艷的大紅牡丹。
我不禁“哎呦”叫了聲,從兒子手里接過牡丹,垂眸瞧了眼,花瓣層層疊疊,上頭還有幾滴小水珠,清香迎面襲來,我頓時心花怒放,笑道:“什么時候?qū)W會變戲法的?”
“您猜?”
睦兒眨眨眼,雙手在我面前劃過,忽然攥緊拳頭,朝手吹了口氣,這回變出枝非常精致的珠花銀釵。
這小子唇角上揚,雙手將釵捧上來。
“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