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8章

    我想,這一段被史書矯飾的禁忌,二十五年里由著時光摧毀,什么都不剩,只將仇恨刻在還活著的人心中,掙扎著要在忘記之前求一個結(jié)果,可多少年人事成沙,所謂值不值得,即便得出一個答案也不會再有什么用。我不知君師父如此執(zhí)著向陳王復(fù)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仇是為了什么,但看到他的眼神,卻突然覺得,大約他只是想要我用華胥引再拷問一次人心罷了。

    第二章

    當(dāng)年長門僧?dāng)嘌晕沂莻命薄之人,他所言非虛,今日不過死于宿命罷了。但慕言,我想,他一定會自責(zé)難過,有什么方法可以讓他不要那么難過就好了,如果我能不死,就好了。

    九月十二,蘇珩的壽辰。傳聞陳侯久病不愈,八月初便移居荼山安樂宮靜養(yǎng),朝上由世子蘇譽監(jiān)國。由此,是日百官皆赴安樂宮上壽。

    自十日起,上至公卿下至官奴,賀禮就一沓沓送上荼山,山道上被車輪壓出兩道深深的轍痕,也不知道里面裝的什么。

    其實給上級送禮也是一門學(xué)問,要送得有新意,才看得出你花了心思,但是又不能太有新意,才看得出你謹(jǐn)守本分。君瑋在機緣之下弄到了一份禮單,結(jié)果我們失望的發(fā)現(xiàn)那上面基本上是各地的土特產(chǎn),只是不那么容易弄到的土特產(chǎn),果然是既有新意又不是那么太有新意。

    只有祁安郡的郡守沒怎么走尋常路,送了個樂姬給陳侯。君瑋感嘆地搖搖頭:“這個祁安郡守也太急功近利了些,這么出風(fēng)頭不是明擺著遭人恨嗎?”

    我想了半天:“祁安郡歷來以曲藝藝術(shù)的繁榮享譽于諸侯國之間,該不會樂姬就是他們那邊的土特產(chǎn)吧哈哈哈�!苯Y(jié)果還沒笑完君師父就跨進房門,帶來三張人皮面具,據(jù)他解釋,一張是祁安郡郡守,一張是郡守的小廝,還有一張正是我口中的“土特產(chǎn)”樂姬……

    我們將要這樣混進荼山安樂宮,可當(dāng)我試探地戴上那張人皮面具時,赫然發(fā)現(xiàn)菱花鏡中映出的竟是慕容安的樣子。

    君師父良久地注視鏡子里我的臉,淡淡道:“筵席上你用這張臉出現(xiàn),蘇珩一定單獨留你問話,屆時機靈些,找到時機讓他飲下你的血,看到他的華胥調(diào)�!�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掙扎道:“一定要用這個模樣么,一定會悲劇的啊,戲里都這么演,翩翩公子年少時邂逅曼妙少女嗎,在少女死后五湖四海地收集替身。蘇珩他看到我一定以為我是慕容安再生,到時候我就會被他當(dāng)成替身收進后宮,搞不好還會當(dāng)庭封個如夫人……”

    君師父撫著額頭打斷我的話,轉(zhuǎn)頭對君瑋道:“你同阿拂說說,一個正常的男人,在自己的女人死了二十多年后,看到另一個和自己的女人長的很像的年輕姑娘,他會首先想到什么?”

    君瑋抓了抓頭,以一個家的思維試探道:“上天憐憫自己對她多年的思念,讓她重生來和自己再續(xù)前緣?”

    君師父不可思議地看向我們倆,嘴角顫抖著道:“我以為首先想到的應(yīng)該是這個姑娘會不會是自己的女兒……”

    按照計劃混入安樂宮。君師父在扮演祁安郡守這件事上真是天賦異稟,縱使在本尊的老熟人面前也是如魚得水,極大的增強了我和君瑋的安全感。

    未幾,挨到午時,陳侯于子花樓下大宴群臣,百官次第入席,按官職品階一一進萬壽酒。

    宮女領(lǐng)著我候在幾株桂花樹后,是一個完全不能偷窺的位置。不遠處傳來觥籌交錯之聲,良久,宦侍終于唱響了我的名字。我聽到那一聲尖細的嗓子,“宣,祁安慕容蝶”。

    眾目睽睽之下抱著琴走上那條青石鋪成的翠色長道,想到除了殉國那一回,這輩子還沒有得到過這么多人的關(guān)注。各種意味的目光交織成一張密實的蛛網(wǎng)橫亙在我面前,這些人一定覺得慕容安很漂亮,就像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心中所想。

    驀然有一種自己不是自己的錯覺,而腳下一步一步,都像是牽動著什么并不存在的鈴鐺聲�?拷倥_時,終于看清那個撐腮倚在王座上的男人,這是二十三年后的蘇珩。陳國尚水德而崇黑,他仍是一襲玄袍,粗略一算已是四十多歲的年紀(jì),面容卻顯得極為年輕,臉上略有病容,仍掩不住一派國君威儀,多年沉淀后氣質(zhì)更加冷漠沉靜,與年少時不可同日而語。

    我能這樣細節(jié)地描述他的外貌,因那個角度剛剛好,他的目光就放在我臉上,明顯已經(jīng)研究了好長時間了。從未看到過如此含意豐富的目光,憂郁得似凄凄紅葉,迷茫得似沉沉月色,躍動得似燦燦星子,卻歸于一派沉寂的濃黑。

    我在那樣的目光之中彈完整支曲子,一個音也沒有錯,覺得自己真是仗義,雖然假扮這個樂姬不太好意思,卻幫助他們再一次將祁安的曲藝藝術(shù)發(fā)揚光大了……一切如君師父所說,群臣通恭賀之后,陳侯很早便離席,而不久之后,我被一個宦侍帶到長安樓上,正是蘇珩貫休憩之地。已近未時,秋陽泛白,這個將我召來的人背對著我,正擦拭把鋒利的長劍�;率汤帽澈蟮拈T,“吱呀”一聲,他終于轉(zhuǎn)過身來,劍就抵在我的脖子上:“你是誰?”

    按照君師父的意思,我越是像慕容安蘇珩越是會覺得我是他女兒,而且因鮫珠的緣故,我的血本來就能和其他各種血液相融,這也很方便滴血認親,若我能以這種方式取得蘇珩的信任,那要讓他飲下我的血看到他的華胥調(diào)就簡直易如反掌。

    雖然覺得這件事有幾分冒險,但泠泠劍光之下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我伸手將劍推開一點點,偏頭看著他,那是慕容安常做的動作,而她上挑的眉眼一向在此時最蠱惑人心:“照顧我的師父去世了,臨死前告訴我,我有個同胞的哥哥,他叫蘇譽,我的母親是方山紅葉林的慕容安,我的父親,是陳國的蘇珩。”

    肩上的長劍不穩(wěn)地一頓。所有的一切都能對上號,這件事,他沒有理由不相信。若是慕容安當(dāng)年果然是生下一對雙胞胎,按照她的性格,完全有可能將女兒留下獨自撫養(yǎng)。在他怔忪得幾乎震驚的神情里,我走近一步,輕聲道:“你想不想再見母親一面,父親�!�

    長劍“鐺”一聲落地,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蒼白面容里浮出一絲痛色,啞聲道:“你們長得很像。”

    華胥調(diào)在長安樓上裊裊響起,這含著幽禪之意的調(diào)子,沉寂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只是沒想到將蘇珩騙入華胥幻境如此容易,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急智和鎮(zhèn)定征服,慕言說自從嫁給他我就變得天比一天更聰明,姑且當(dāng)做他是對的吧。

    其實這二十三年,看得出蘇珩沒有忘記過慕容安,可若一切再回到當(dāng)初,回到文侯威逼他的那個時刻,他真的就會吸取教訓(xùn)做出不同于從前的選擇?老實說,我沒有什么把握。

    人的一生,有些痛是不能,有些痛卻是不能不。我不知在蘇珩心中如何定義失去慕容安,這感情沉淀了二十三年,到底是愧疚多一點還是愛多一點?或者他毫無猶疑地讓我為他織出這夢境只是想再見她一面做一個了斷?

    通往幻境的模糊光暈出現(xiàn)在眼前,我抱著琴正要移步進去,君師父不知在何時出現(xiàn),待反應(yīng)過來時兩人已落在一片焚火般的茂林,打量一圈,沒記錯的話,這正是方山的紅葉林,白日生機勃勃,夜里枯死無聲。

    我欲開口詢問,君師父卻先一步出聲:“真是巧,正趕上文侯派人接蘇珩回吳城那日。”頓了頓,又道:“師父被拋棄的那一日。”順著他的目光,果然看到遠處的水潭旁立了兩個武將打扮的男子。我回頭道:“您跟著我做什么呀。”

    問出這問題時已經(jīng)猜到答案,但聽他回答還是感到心驚,因在我心中君師父一向不是個好殺之人,他這輩子研究出的最毒的毒藥,仇家吃了看上去好像已被順利毒死但后來還是詐尸了……就是這樣的君師父,此時卻表情狠厲:“我說過,若是他今次仍是選擇王位,我會讓他死無葬身之所�!�

    華胥之境只能用虛妄困住逃不出心魔的人,此次卻只是將過去重現(xiàn),令蘇珩再做一次選擇,無所謂虛妄的美好幻境,若是蘇珩選擇王位,一切便與現(xiàn)實沒什么不同,即便不帶他離開,他也遲早會醒來,若想讓他醒不來,只有在幻境中殺了他。

    我想,君師父潛意識里可能還是覺得蘇珩會選擇王座。這就像我當(dāng)初殉國,縱然如今這具已死之身產(chǎn)生種種不便,可若時光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從衛(wèi)國的高墻上跳下去。

    坐在出紅葉林必經(jīng)的一株老楓上等著蘇珩,為了讓他一眼看到,瑤琴就放在膝蓋上,撥出叮叮咚咚的調(diào)子。馬蹄聲疾馳而至,到樹前十丈遠時倏然停下。

    俊挺的少年微微仰頭看著我:“師父守在這里,是還有什么吩咐?”

    我仔細打量他,從眼前的這張臉上,完全看不出日后的悲痛,大約人都是這樣,放棄圖一時痛快,失去后始知珍惜。我抱著瑤琴撐著腮,看夠了之后搖搖頭:“我不是慕容安,不過蘇珩,你想不想聽我講個故事?”

    現(xiàn)實中反彈華胥調(diào),幻境中事便能顯現(xiàn)在塵世中,反之亦然,幻境中反彈華胥調(diào),塵世中事亦能在夢中展現(xiàn)。撥起最后一個音,被虬枝割碎的陽光里,今日后發(fā)生的事一件件鋪開在半空中。

    龍鳳喜蠟燃出的明明燭光里,他新娶的夫人靜靜倚在床沿,而他眉頭深鎖坐在軒窗下,執(zhí)起酒壺一盞接一盞地豪飲。

    被加封為世子的那一夜,夜空中煙花散盡,君師父抱著剛足月的蘇譽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是魅,你也知道魅生育子嗣多么困難。她死了,這是你們的孩子,你好好照顧他吧�!边有被困在瀝丘那夜,妖冶的紅蝶自她額間振翼而出,在他的懷中,她不在意地笑:“回去?回不去了。”

    曲華胥調(diào)幽然而止,停在慕容安死去的那刻,馬上的蘇珩緊緊鎖著眉,眸子漆黑得可怕:“這是……什么?”握著馬韁的手在輕微地發(fā)抖。

    我收起瑤琴來:“你覺得,這應(yīng)該是什么?”

    他抿著嘴唇牢牢盯住我。

    我居高臨下看他半晌,不曉得為什么就嘆出一口氣來:“你也猜到了對不對,這是真的,這些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二十三年,你以為現(xiàn)在的所有真實,不過是我受人所托為你編織的幻夢,雖然慕容安已死去二十多年,你到底如何對她已毫無意義,可那個托我的人想要知道,如果一切重來一次你會選擇什么……”

    他額上浸出冷汗:“這太荒唐……”

    我想了想,輕聲道:“現(xiàn)在我告訴你,你可以重新選一次,若選擇王座,就回到現(xiàn)實中繼續(xù)做你高高在上的孤寡陳王,若選擇慕容安……”

    我頓了頓:“你再也回不了現(xiàn)實,但慕容安,她會在你們共同生活了兩年的那座竹樓里等你,等著你和她一世長安�!�

    我騙了他,他若選擇王座,藏在楓樹后的君師父鐵定一劍要了他的命。但選擇不就是這樣么,越是落差巨大才越能看出真心的可貴。

    二月春風(fēng)擾人視線,眨眼的瞬間,那匹黑色駿馬已嘶鳴一聲朝著林子深處揚蹄而去,露出新芽的淺草被遠遠拋在身后。

    我回頭朝樹后的君師父露出一個笑臉:“您猜猜看,他是去哪里了?”邊說邊挑起手指撥了兩聲琴弦,眨眼間已在慕容安的竹樓外。

    作為一個沒有呼吸的死人,最沒有壓力的就是做偷窺這件事,基本上不太可能被人發(fā)現(xiàn),相比而言君師父就費力多了,但總的來說還是很快隱蔽起來。

    房中并未看到蘇珩,透過啟開的軒窗,發(fā)現(xiàn)慕容安靜立在一座屏風(fēng)前。本以為她是在研究屏上的山水,可等待許久,未見她移動哪怕一分。

    我拿不準(zhǔn)方才撥出的兩個音是讓我們快進到了什么時候,按理說應(yīng)該是一盞荼之后,若蘇珩是回來找慕容安,人也差不多該出現(xiàn)了,難道,他縱馬飛奔卻不是回來找她的?

    我探尋地看向君師父,他根本無暇理我,目光全數(shù)定在慕容安身上。房門嘎一聲被推開,少年修長的手指搭在門扣上,我撫著胸口覺得一塊大石頭倏然落地,慕容安身形動了動,卻沒有回頭:“我是怎么說的?若是離開就不要再回來,不過半日你就忘了?”

    房中一時無聲,蘇珩發(fā)抖的手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終于鎮(zhèn)定下來,五步的距離,他要握住她卻被她不動聲色躲過,可終究是他的動作更快,就像是他們比劍,自第一次勝過她,他從來是不緊不慢地比她快半招。

    她終于還是被他握住右手,一個用力狠狠扯入懷中,就像他從來知道什么時候用什么方式能讓她屈服。求她原諒是沒用的,只能令她屈服。

    他閉了閉眼睛,更緊地摟住她:“我不會再離開。我錯了一次,不會再錯第二次�!�

    她的左手牢牢捂住眼睛,微微仰著頭,大片的水澤滑過指縫,滑過臉頰,一滴一滴,靜靜落在他肩頭。

    同君師父一起步出蘇珩的華胥之境,他一直沒有說話。其實這件事著實要算圓滿結(jié)局,搞不懂他還在不滿什么。

    也許是為慕容安不值,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蘇珩終于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可她卻再不能看到。但哪能事事盡善盡美,十全十美是要遭天妒的,十全九美就很可以了。比如慕言,我從前一直很擔(dān)心他這么萬能會不會藍顏薄命,幸虧他娶了我,所娶的妻子是個死人,這不完美的姻緣大約能讓神明放他一馬吧,我想。

    君師父來也無蹤去也無影,不愧是慕容安的徒弟。

    榻上蘇珩面容平靜猶如熟睡,我知道他已薨了。如今要做的只是快速離開長安樓混出安樂宮,因最遲明日宮人一定發(fā)現(xiàn)陳侯薨逝,他這年齡明顯不到壽終正寢,不管怎么說我都是嫌疑最大的個。

    蘇珩誠然是死在華胥引之下,我卻并不覺得自己是個刺客,倒像是又做成一樁生意,只是滿足人心欲望罷了。

    歷經(jīng)浮世繁華,他最想要的還是和她一世長安,既然芳魂已逝,他便用自己的命來交換一個她還活著的夢境,公道得很。

    推開外間大門,候在門外的小宦侍殷勤施了個禮,我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悄悄道:“陛下好不容易睡著,公公多操心,切勿讓旁人擾了陛下清靜,奴婢的琴弦斷了,不知何處能夠修繕,好趕在陛下醒來之前同他彈奏方才那支曲子的第二段�!�

    小宦侍不疑有他,趕緊著了個宮女領(lǐng)我去修琴,自己則兢兢業(yè)業(yè)地守在蘇珩寢居外。

    回頭再望一眼長安樓,雀檐在秋陽下泛出金光,八十丈高樓在地上投出一片巨大黑影。蘇珩找到了他的長安,而刺陳的任務(wù)已完成,得趕緊找到百里瑨把我的身份換回來,回去柸中等著慕言,我也就找到了我的長安。

    想到這里由衷地覺得愉快起來。頭項是秋陽和煦,耳邊是秋蟲唧唧,眼前是秋木葳蕤,腳下是秋草郁郁,長安長安,多美好的兩個字。

    耳邊響起劍擊之聲時,我正在考慮如何甩掉跟在身邊執(zhí)意要領(lǐng)我去修琴的小宮女,嚇了一跳本能回頭,卻看到離面門不足兩寸遠的一柄劍鋒被另一把劍險險格開。

    一瞬的愣怔里,發(fā)現(xiàn)眼前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許多持械攻來的黑衣侍衛(wèi),而本以為不知去向的君師父卻牢牢護在我身前揮劍抵擋。

    第一反應(yīng)是一手刀將身邊同樣愣怔的宮女劈暈,第二反應(yīng)是看來事情沒有我想的那么容易,陳侯之死多半敗露了。

    君師父的劍術(shù)師承慕容安,雖不如蘇珩快速,但勝在靈動輕盈,舍劈砍而精練點刺,有生以來曾見他對敢一次,差不多是出一回招就倒一個人,可今次看上去竟有些費力,這些黑衣侍從配合得太完美。

    劍花繚亂,君師父僅能護著我步步防守,不多時便退到一處峭壁邊緣。我曉得不知多少代以前的陳侯將安樂宮修在荼山之巔,為的是將堪稱奇景的斷石峭崖收入宮中后花園,而此時君師父帶我主動退至此處,一旦走投無路就從這里跳下去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考慮到他的出招風(fēng)格,覺得更多是為我們尋找一個易守易攻的屏障。

    果然,我被甩在突出的扇形崖壁之上,三面都放空,能容那些黑衣人揮劍向我的那面被君師父嚴(yán)防死守,而且,沒有我緊緊跟在他身邊,他明顯比較能放得開手腳了。

    情勢幾乎已經(jīng)開始向我們扭轉(zhuǎn),好幾個黑衣侍衛(wèi)均命喪君師父劍下,卻突然從右前方閃過一道皓皓的劍光。

    我不懂劍,那一瞬之間竟也能感到它的快速,攜著疾風(fēng)之力狠狠劈開君師父設(shè)置的屏障,順勢擦過他肩臂帶起道血痕,又在頃刻間變幻招式直直向我而來,那百步之外穿透飛花落葉的優(yōu)雅劍式,醞了無窮力量快似閃電的果斷劍招,我看清這個人,甚至看清劍柄處微光輕點勢如流星的湛藍寶石。

    慕言。長劍一瞬間沒入我胸膛,剎那里聽到鮫珠碎裂的微響,就像無聲的暗夜里一朵花驟然開放。

    我一把握住似乎還要繼續(xù)深入的利劍,血順著指縫滑落,想要出聲阻止,可生命流逝得那樣快速,讓我?guī)缀鯖]有張口之力。秋陽白得慘淡,荒草在風(fēng)中搖曳,他冷冷看著我,漆黑的眼睛銳利無情:“竟敢扮成我母親的模樣行刺我父王,果真以為陳國無人,能夠任你們來去自如為所欲為?”

    我覺得自己像一片枯死的葉子,被串在劍梢上搖搖欲墜,想不明白他說的話,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幻聽。被困在侍衛(wèi)之間的君師父看到我,大喝一聲:“阿拂�!�

    混亂的視線里,看到慕言冰冷的臉色瞬間煞白,整個人都僵在那里,持劍的手停在半空,劍鋒仍沒在我胸口�!澳健浴�

    我咳出一口血來,往事如一盞旋轉(zhuǎn)不休的走馬燈,恍惚半天,在剎那里似醍醐灌項。

    他是陳國的世子,我怎么會沒有發(fā)現(xiàn)。

    蘇譽,取母姓為慕,去興字為言,那些貴族門庭里長年規(guī)整的優(yōu)雅,那些久居高位者含而不露的威儀,那個以十萬鐵騎踏平衛(wèi)國,將天下耍得團團轉(zhuǎn),天生就該成為一國之君的傳說中的蘇譽。

    他是我面前的這個人,是我的夫君。

    怪不得成親那夜他問我陳國滅了衛(wèi)國,我會不會恨他,還任我將他誤認做陳國的將軍。怪不得他從不過問我家里的事,得知我身體的種種異常也沒有表現(xiàn)出震驚。因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可為什么要瞞著我呢。我早說過,衛(wèi)國滅亡是王室無道,公主殉國是在其位當(dāng)其責(zé),死過一次的君拂已不是從前的葉蓁,之所以這樣努力,只是想要為自己而活罷了。

    歸根到底他是不相信我真的這樣看得開,若能早日明白我的心意,坦白告訴我他是蘇譽,又怎么會這樣呢?天意如刀。天意果真如刀。

    費力地抬手想擦一擦嘴角,看到他修長手指伸過來,貼上我臉頰,手指竟是在劇烈顫抖,摩挲著要撕掉我臉上的人皮面具。

    這樣簡單的一件事,做了許久才做成功。面具被撕下來的那一刻,他身子晃了晃,蒼白臉色更見蒼白。

    我終于攢出一口氣來,卻無法抑制生命從破碎的鮫珠里一寸寸流失。本就是天人兩隔,不止一次設(shè)想過和他永別時會是如何情景,沒想到會是這樣。

    鮫珠完全碎裂,這具身體便會頃刻灰飛,我想這大約是不消片刻的事,卻奇怪地沒有半點恐懼,其實我這么膽小。

    只是不能讓他親眼看著我在他面前消失,一定不能。我還是想擠出一個笑容,至少讓他記得最后一面我是這樣笑著,不知道該說什么,有太多話想說,可,我搖頭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親,不要恨我�!�

    旋身翻下山崖時聽到背后他失聲叫我的名字,嗓音被耳邊風(fēng)聲割裂,想著一切竟然這么快就結(jié)束,終于忍不住流下淚來。

    眼淚還沒有落進鬢發(fā),腰間驀然被摟住,巖壁上劃過撕心的刺鳴,我艱難地張了張口:“為什么要追上來……”

    他啞聲道:“你說你會在柸中等我�!�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說話終于沒有那么吃力,我閉上眼鏡,不敢看他的表情:“我不是要為自己開脫,你父親去得很安詳,他是自愿讓我拿走他的性命,他一直很想念你母親,去到了一個有你母親在的世界,也許你會認為我是想用撒謊來挽救,可……”

    他打斷我的話:“我相信。我都相信。乖一點,別說話,我們先上去。”

    蘇譽是何等聰明的人,在我跳下山崖時他就應(yīng)該明白,我不是任性要讓他著急,是再沒有辦法了,可還是執(zhí)意跟著我跳下來要將我救上去,什么時候看到過他這樣自欺欺人。

    我摟住他的脖子,埋進他肩窩:“假如我死了,你是不是也會活不下去,要和我殉情?”

    他手臂一顫,聲音不穩(wěn):“若是喜歡我,就活下來,陪我一生一世�!�

    我笑了笑,盡量打起精神:“先不要上去,你這么抱我會兒就好,我的家鄉(xiāng)有一個傳說,說人死了是會有靈魂的,有一個地方叫做奈何橋,靈魂們就在那里等著排隊過橋,橋的對面是一番新的人世,他們把過橋稱做輪回。”

    他摟著我吊在半空中,緊得就像要將我揉進骨血,我離開他一點,看著他的眼睛:“假如真有這樣一個地方,我會在橋下等你的。你生來就該稱王于陳,建工于天下。不會為情所困,這樣最好了。我們約定三十年吧,三十年后你來找我,那個時候,我們一起過奈何橋,入輪回道,這樣,說不定在另一世里也還能做夫妻呢�!�

    他眼里浮起痛色,我想伸手去揮開,他的唇貼在我額頭上:“但是我不在的話,你害怕怎么辦?若你不愿意在塵世陪著我,那由我陪著你,你說好不好�!�

    他從容說出這樣可怕的話,我怔了許久,心里一時酸澀難當(dāng):“其實你不在我身邊我也不會害怕的,我已經(jīng)長大了呀,只是經(jīng)常會在你面前假裝害怕來撒嬌,讓你覺得不能丟開我罷了,你看我是不是很有心計,我……”

    “我會害怕。”他低聲打斷我的話:“你不在的話,我會很害怕�!�

    我伸手去撫摸他的發(fā)鬢:“那么我就不在那里等著你了,我死后也陪在你身邊,等到三十年之約一到,我們一起去奈何橋好了。不過,說好的三十年之約,提前赴約的話,你可就找不到我了,你身上要立下累世的功業(yè),要成為世人稱頌的圣明君主,我想你帶著一身榮光來見我。你我今生……今生是不能了,來生我一定……”

    但看到他的面色時不禁停了聲,試著探手在他眼簾劃出一個笑來:“生什么氣呀,笑一個給我看看啊�!�

    軟劍在崖壁上劃出極深的口子,幾乎迸出火光,他抱著我往崖上騰挪,嗓音低啞得厲害:“不用許我什么來生來世,我只要你此生此世�!�

    喉頭一哽,此生此世著實是不能了。我握緊袖中的匕首,趁他借力騰起之時顫抖地扎進抱住我的那只手臂,緊摟住我的桎梏毫無防備地一松。

    身體急速墜落之時,我聽到自己輕聲道:“記住我,不能忘了我,假如今后喜歡上別的女子,一定不要讓我知道。”也不曉得他有沒有聽到。

    最后所見是他面上不能置信的驚痛,藍色的身影模糊在我奪眶而出的眼淚中。漫天秋意,風(fēng)中傳來他的聲音,我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

    這樣死去,其實也沒什么不好。只是若早知這樣快就是訣別,我一定會時時跟著他,不會讓最后這段日子我們聚少離多。

    但老天爺對我還是不錯了。去年深冬直至今日秋暮,就像做了一場夢,在這個夢中,我得到了我的寶物,他從來就是我的寶物。

    人生無所謂長短,有時一瞬便是長長一世,有時一世也只是短短一瞬。一切都是宿命。當(dāng)年長門僧?dāng)嘌晕沂莻命薄之人,他所言非虛,今日不過死于宿命罷了。

    但慕言,我想,他一定會自責(zé)難過,有什么方法可以讓他不要那么難過就好了,如果我能不死,就好了。

    第三章

    火把燃盡,晨曦微現(xiàn),日升日落,夕陽映余暉。他果真把所有會的曲子都彈給我聽,整整一夜又整整一日,琴音一直未停。

    十月獲稻,為此春酒。放眼一望,雁回山下稻田茫茫,看來慕言將衛(wèi)國治理得不錯。

    著實要感激君師父交給我一手做人皮面具的好手藝,自陳至衛(wèi),一路回到雁回山,二十日走走停停,除了偶爾身體感到不適,一路都很順利。

    二十日前,我在曲葉河畔醒來,大約是自荼山崖壁墜入崖下的江流,順著江水漂流至曲葉河。那時和慕言訣別,我以為鮫珠頃刻便要碎裂,可醒來時莫名自迷蒙里看到胸中那顆珠子的影像,冰魄般的明珠,有一半完全碎裂,另一半則布滿裂紋。

    我想,這就是我還活著的原因,可見上天也有好生之德,只是好生得不夠徹底,那些裂紋每日加深一點,每加深一點就帶走我一分性命。

    照這個速度,最多還能撐個三四月吧。我想過是不是要回去找慕言,這世上唯有他令我放心不下,覺得哪怕再看一眼也好。

    可想到終歸逃不過命歸虛無,給了他希望卻又讓他絕望,這太殘忍,而且,倘若再見到他,我一定接受不了還有三個月自己就不在人世了,想來想去,決定剩下的這三個月回到最初見他的地方,有他的那些回憶便足夠陪伴我愉悅度過最后這段時光。

    回雁回山的途中,處處聽人議論,說老陳王薨,世子譽即位,即位之日封后,可陳王后的寶座上卻沒有什么端莊夫人,僅放置著一尊玉制的靈位。

    我想到在那個開滿千花葵的院子里,他曾哭笑不得地對我道:“姑娘說的是冥婚?可我們慕家不能無后,多謝你一番美意了�!�

    慕言,我雖然會不甘,臨死前提出那樣的要求,即使死后也想獨占你,可……可都是一時任性隨便說說的,并沒有要你真的做到這樣。

    一時不忍,潸然淚下。

    雁回山仍是從前模樣,算起來我離開的時光著實不長,但兩年來真是發(fā)生了太多事。清言宗在高木修竹環(huán)繞之下露出宗門一角,那已是我不能回去的地方。

    后山的山洞保存得很完好,連同那幅刻在石床上的畫也沒有半分模糊跡象。

    我在山洞里暫居下來。

    這里的風(fēng)景已看過十六年,春風(fēng)吹過,夏日照來,秋云掩映,冬雪紛飛,雖是熟悉得不得了的景致,心中還是覺得有些留戀,想要時時都能看到,但一日日體力不濟,總是提醒我時日無多。

    深秋夜涼,偶有夜風(fēng)自洞口刮進來,不太適合睡石床,幸而發(fā)現(xiàn)洞壁有一處掩在青藤后的穴窟,可供擋風(fēng)御寒。

    我是真的做好準(zhǔn)備此生就這樣結(jié)束了,想著若是能灰飛在此處也算是有始有終�?傻谄呷盏囊估�,剛即位為王的慕言竟找來這個地方,這真是始科未及的一件事。

    整好是月沉?xí)r分,我躺在青藤后的穴窟里,聽著洞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微微火光照來,他懷中抱著一張七弦琴,隨意將火把插入一處滑壁,垂眸打量洞中許久,旋身在石案上放下隨身的瑤琴。

    火把將洞穴照得通明,他穿著初見時的玄青衣衫,仍是那么身姿翩翩,就像回到三年前那個星光璀璨的仲夏夜,可終歸是眉眼中添了愁緒,唇邊笑意不在,只顯蒼白病容。

    我心中一痛。他停在一處空地之上,微微皺眉垂頭打量,那正是當(dāng)初我慝棍子作畫的地方,如今什么都沒有了。

    良久,他像想起什么,幾步到石床前。我看著他微微俯身,修長手指一寸一寸撫上那幅刻在石床上的畫作,許久,緩聲道:“畫得很好,看得出是有長進了,我還記得當(dāng)初你畫在地上送給我的那幅,也沒有那么糟糕。其實我看出你是想畫什么給我了,只是想要逗逗你罷了�!�

    如果是尋常時候,我一定瞪著他喊出來:“你太過分了�!�

    可如今只有緊緊抿住唇,克制自己不能發(fā)出一點聲音。這個人真的很過分,老是喜歡捉弄人,偏偏我每次都會當(dāng)真,若是還有將來我一定要數(shù)倍地還回去可轉(zhuǎn)念想想,哪還有什么將來,只有便宜他了。

    不過,如今我還活在世上,卻要躲著他裝作人世間已再沒有君拂這個人,這也算是對他的捉弄吧?不知他曉得了會怎樣生氣。但愿他永遠也不要曉得。

    洞中響起裊裊琴音,已沉的月色似乎也浮上來,探出天際云頭,將一片白光灑在迷蒙洞口。

    我喜歡聽他彈出的調(diào)子,更喜歡看他彈琴的樣子,那種風(fēng)雅從容的姿態(tài),旁人如何效仿也效仿不來。

    其實他若非生來便是陳國的世子,也許有一日會成為天下第一的琴師,看來人生真是有所得有所失。

    明明火光中,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紅蝶,震動著朱色的翅膀,徜徉翩躚在他身旁,就像懂得那些自琴間汩汩流出的幽遠曲調(diào)。琴聲戛然而止,他淡無表情的神色驀然松動,眉間隱隱流露出裁見慣的溫柔。

    紅蝶靜靜停在他指上,他嗓音有一絲輕顫:“阿拂,是你嗎?”

    我伸手捂住嘴,想要抵擋住自喉間涌起的哽咽。那怎可能是我,慕言,你一向何等的聰明理智,這一刻怎會異想天開至此。

    那紅蝶棲息了一會兒,振動著薄薄的翅膀打算飛離,他似要起身阻攔,不經(jīng)意間右手碰到琴弦,叮咚一聲似泉水敲響,展翼的紅蝶盤旋一陣復(fù)停在弦柱之上。

    這可真是只奇怪的蝴蝶,也許是慕言血統(tǒng)中也遺傳了慕容安招蜂引蝶的本事。

    他的手指按上蠶絲弦,神色間有了然亦有沉痛,輕聲道:“你是想聽我彈琴?那你想聽什么曲子?”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biāo)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