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凌錦棠隱約聽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想來狼王對大周那幾座城池的心思還沒消,巴不得他在和親的路上鬧出點什么事來,但他并沒點破,反而將剛剛姜庭知問他的那個問題又拋了回去。
“那殿下怎么又同意了和親的事情?若是您執(zhí)意要城池,皇上想必也拿您沒辦法。”
他這一問,姜庭知也有點愣住了,這個問題好像被他下意識地忽略了,只是心念電轉(zhuǎn)間,覺得身邊有個這樣的人陪著也很不錯。
更何況,還是大周第一美人。
平心而論,他和凌錦棠實在不像是能處到一起的性子,一個是在草原上野慣了的狼崽子,一個是在高門里養(yǎng)出來的玉狐貍,本應該是毫無交集,然而那天御花園里碰見的時候,卻像是盛京的燈火闖入了西都的長夜,猛然擦起一簇灼熱的亮光。
姜庭知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而是轉(zhuǎn)移了話題,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點兇巴巴的意味,只是聽著多少有點外強中干,“都這么久了,你臉怎么還這么紅?”
凌錦棠怔了一下,想伸手探一下自己的額頭,然而姜庭知的手比他快多了,湊近了將手貼在他臉頰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還磨蹭了兩下,道:“有點燙,你還害羞剛剛那個稱呼?”
凌錦棠搖搖頭,“不是。”
還要再說什么,姜庭知卻忽然靠得更近,鼻尖輕輕嗅了兩下,蹙眉道:“你身上不舒服?怎么有藥味?還混著血腥氣,有傷?”
凌錦棠低聲咕噥了一句,“鼻子怎么靈成這樣�!�
第七章
他這句話姜庭知沒聽清楚,見凌錦棠不理他,自己心里倒有點著急起來,站起身道:“傷在哪里了,我看看。”
他手已經(jīng)擱在了凌錦棠的領口處,好像已經(jīng)找準了他受傷的位置似的,“你不舒服就不知道說一聲嗎?我又不會強行帶著你走,再不濟找個地方歇幾天也是可以的。”
凌錦棠往后躲了一下,兩只手抓著姜庭知不安分的爪子,“沒有,傷口已經(jīng)處理過了,我隨身也帶了藥�!�
姜庭知不依不饒地道:“你該不會是不想給我看吧?都嫁給我當王妃了,還羞這個,以后怎么辦?”
大概靺苘民風開放,姜庭知也不在乎那么多,手上稍微用了兩分力氣,凌錦棠的衣領就給他扯了下來,布帛碎裂的聲音在安靜的馬車里顯得格外明顯,姜庭知自己也愣了下,看著手中抓著的那一小塊紅色絲綢,臉皺成了個包子,“這布料好脆�!�
凌錦棠有些無奈地道:“我又沒說不給你看�!�
姜庭知委屈道:“可是你抓著我的手往外推�!�
凌錦棠失笑,“你手擱在我的衣領處,我怎么給你看?”
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話有些不對勁,然而已經(jīng)遲了,姜庭知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道:“衣服是小事,成親那日的婚服,我再讓人重新給你做。”
“你可不能生我的氣,王妃�!�
凌錦棠瞧著他這委屈又可憐還偏要理直氣壯的樣子,一下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才好,道:“你今年多大?”
姜庭知此時正用手替他衣服往肩膀處撥弄,露出包扎好的傷口和大片白得晃眼的皮膚,聞言頭也不抬地道:“十七�!�
竟然比自己小了四歲。
凌錦棠抿了抿唇,徹底拿姜庭知沒了辦法。
他本來就容易心軟,遇到比自己小的更不會輕易冷臉,連講道理都很少,大多時候都是順著小的那個心意來。
見凌錦棠不說話,姜庭知一邊查看他的傷口一邊道:“你比我大?”
“我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一了。”凌錦棠道:“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還好�!苯ブ隈R車里安置著的那個小柜子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個小罐子來,“稍微浸了點血出來,我給你處理一下,這是靺苘王室常用的傷藥,但會有些疼,你要是忍不住就掐我胳膊。”
姜庭知給他換藥,還忍不住貧嘴,“那天在御花園碰到的那個小孩怎么叫你來著?錦棠哥哥?我是不是也能這么叫你?”
他已經(jīng)將藥粉灑了上去,傷口太深,凌錦棠疼得整個人都瑟縮了一下,抬眼卻見姜庭知神情認真,小心翼翼地將藥粉涂勻,少年人彎著腰,濃密的眼睫一眨不眨,綠色的眼睛像沉寂的琥珀,凌錦棠一個不慎,覺得自己好像要被這雙眼睛吸入一個深深的漩渦之中。
他咬牙低低地吸了口氣,難得調(diào)笑了一句道:“你要是叫我錦棠哥哥,我就只好叫你小珍珠了。”
意外的是姜庭知也沒反駁,神情有些古怪地道:“不許喘�!�
他迅速地將凌錦棠的傷口處理好,又替他衣服整理好,無奈的是領口處因為被他扯壞了只能敞著,好在現(xiàn)在天氣冷,里衣穿得多還能擋兩下,不然姜庭知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在馬車上繼續(xù)待下去。
他神情有些不悅地道:“晚上在鄴城請個大夫過來,你身上還有些熱,若是明天還沒好,就再歇兩天�!�
“你這傷,怎么回事?”
凌錦棠并不打算瞞他,如實道:“那日進宮見了你之后,皇上在書房發(fā)了脾氣�!�
之后的事情也不必多說什么,季淮玉的性子一向極端,朝他動手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姜庭知嗤笑道:“大周皇帝真是讓人不知說他什么好�!�
他和季淮玉打交道的這幾天屬實是煩透了,明明面上看著挺正常的,私下卻不磊落,和親的事情是大周這邊主動提的,不想放人又朝凌錦棠發(fā)火,難怪凌錦棠對他避之不及。
他捏了捏凌錦棠垂在一邊的手,笑道:“沒關系,我不會這樣的。”
“說起這個,他為什么叫你洛昀?”
凌錦棠道:“那是我的表字�!�
姜庭知哼哼一聲,“啊,我知道,你們大周人的表字,是不是只有關系很親密的人才能叫?”
凌錦棠見他面色不虞,模模糊糊地應了聲,“算是吧,我自幼時起就入宮做了他的伴讀。”
“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了?”姜庭知聽他提起季淮玉的語氣似乎還有幾分落寞,有點不高興地道:“我不想提他�!�
凌錦棠順從地點點頭,“那就不提�!�
姜庭知見他不說話,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有種自己好不容易在外面遇到的寶貝到現(xiàn)在還被旁人覬覦的危機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的想法出現(xiàn)的是不是為時過早。
天色將晚的時候,一行人過了鄴城的城門,會蘭煜已經(jīng)騎著馬去前面溜達了一圈,找了間客棧包了下來,道:“王,今晚就住這里了�!�
他在馬車的窗沿處敲了兩下。
姜庭知應了一聲,看向凌錦棠,他把人家的衣裳扯壞了,剛剛理完之后因為馬車里暖和也忘了拿新衣裳過來給換上,這下突然出去,萬一凍著怎么辦?
“你先披一下我的這件�!彼岩路o凌錦棠系上,凌錦棠也沒推脫,剛要被他牽著下馬車,卻見姜庭知略微用了些力將他帶到懷里之后直接將他打橫抱了起來,大了一圈的大氅將凌錦棠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了半張臉出來。
凌錦棠一驚,看著他道:“你做什么?”
姜庭知抱他一點都不吃力,甚至輕輕掂了一下,道:“怎么這么輕,我怕西都的風能把你直接吹走。”
凌錦棠的臉被白色的毛領包住,顯得格外軟和,眉眼又精致的漂亮,他看著姜庭知,輕聲道:“那你護我一下不就好了。”
姜庭知聽見了,不知怎么的覺得心里有些癢,好像被什么東西輕飄飄地戳了一下,他將要回話,懷里的凌錦棠卻好像因為沒等到他的回答而有些傷心似的,又道:“要是沒人護,那我只好自己花些心思了。”
姜庭知被他一激,當即回道:“你是我的王妃,我自然是要好好護著你的。”
凌錦棠笑了一下,目光盈盈,抬起手勾住他脖子,乖乖往他懷里蹭了點。
會蘭煜跟在他們身后,疑惑地道:“怎么才一天就已經(jīng)這樣了?”
一旁的隨侍搖了搖頭,道:“也沒見馬車里有什么動靜啊。”
會蘭煜痛心疾首地想,這就開始主動黏糊上去了,可見十七歲的狼王確實涉世未深,禁不住美人計的誘惑。
第八章
姜庭知抱著凌錦棠上了客棧二樓,問道:“哪間房?”貳叁〇瀏陸久貳#叁久陸
會蘭煜道:“您和王妃的房間在最里面,是挨著的兩間�!�
姜庭知皺眉,篤定地道:“一間。”
會蘭煜立馬反應過來,“是的,一間�?蜅@习逭f最好的房間只剩一間了�!�
凌錦棠在他懷里抬起頭,道:“還是分開住吧。”他想從姜庭知懷里下來,也伸手輕輕推了兩下示意他放開自己,然而姜庭知勒著他腰的手反而收得更緊,踢開房門就把他往床上抱。
“你去找個大夫來,王妃路上吹了風,有點不舒服�!彼麑ε赃叺碾S侍道:“再看看客棧里有什么吃的,一個時辰之后送上來。”
姜庭知順手理了下凌錦棠微微散亂的鬢發(fā),道:“你身上發(fā)熱,晚上要人在旁邊看著點,跟我分開睡做什么?”
“剛剛還要我護著你,怎么轉(zhuǎn)頭就把我往外推?”
凌錦棠臉色發(fā)紅,咳了兩聲又牽扯到身上的傷口,道:“我從凌府也帶了兩個平日里一直伺候的人,殿下還是好好歇著吧�!�
姜庭知隨手打發(fā)了那兩個下人去給凌錦棠拿件新衣裳過來,見他好像當真不打算留自己住下,也沒再說什么,只是在這里等著大夫過來,診脈抓藥,藥煎好送來的時候,姜庭知接了過來坐在床邊似乎是打算喂他。
照舊是苦得讓人犯惡心的藥味,凌錦棠這幾日已經(jīng)喝習慣了,主動把藥碗接過來道:“殿下,我自己喝。”
姜庭知手里還藏著兩顆蜜棗,道:“你不怕苦?”
凌錦棠搖了搖頭,“還好。”他一口氣喝了下去,又伸出舌尖將唇邊那點藥漬給舔了,嘴巴里卻猝不及防被人塞了顆蜜棗進來,姜庭知手指停在他軟嫩的唇瓣上摩挲兩下,又把另一顆棗子塞到了自己嘴里。
“我怕苦�!彼溃骸奥勔娺@藥味就頭暈,所以就請王妃勉為其難地陪我一起吃點甜的吧。”
兩人之間古怪地沉默了一會兒,姜庭知腮幫子鼓起來一點,迅速把那顆棗子嚼了,站在窗邊道:“鄴城倒也還算熱鬧,你想在這兒歇兩天嗎?”
他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凌錦棠唇瓣上的溫度,軟乎乎的觸感讓人覺得舒服,看起來就很好親。
凌錦棠道:“還是別在路上耽擱太久。”
姜庭知在這件事情上倒也無所謂,聽他這么說就應了一聲,二人用完晚膳便各自回房間休息去了。
凌錦棠其實并沒有什么睡意,便干脆斜倚在床上看書,在旁邊陪著他的元寶好奇地道:“少爺,您怎么沒把狼王留下來?小的看狼王好像挺喜歡您的�!�
熒熒燭光下傳來輕微的書頁翻動聲,凌錦棠道:“前后認識不過四五天的時間,你從哪里看出來的?”
元寶在暖爐里添了塊碳,用長夾翻動兩下,撓了撓頭憨笑了道:“少爺長得好,性子也好,小的跟在您身邊這么久,還沒見過不喜歡您的。”
“而且,”元寶小心翼翼地道:“到了靺苘人生地不熟的,也只有這一路上一起走的狼王最熟悉了�!�
凌錦棠合上書,道:“你想得倒多。”
他用手撫平書上的折痕,靠在軟枕上緩緩閉上眼,他確實是要嫁給姜庭知,但到底還沒正式成親,讓姜庭知和自己睡一間屋子不是他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凌錦棠這人,從小被人夸到大的好皮相,大周的民風雖然不如靺苘開放,但私下也有名門望族家里納了男妾的,朝廷同門里有不少人面上對他和善客氣,私底下照樣拿他當茶余飯后的談資,尤其是他三番五次被季淮玉留在宮里的事情傳開之后,甚至有好事者開了賭局賭他多久會正式被納入后宮。
閑言碎語聽得多了,凌錦棠自然也知道自己這張臉擺出什么樣的表情最容易讓人動心思,卻決計不做曲意逢迎的事情,他是凌家的長子,自小就被各種規(guī)矩養(yǎng)成了不輕易動怒的性子,對外待人從來都禮貌疏離,即便偶爾有人當面調(diào)笑他幾句,凌錦棠也依舊是君子端方的平淡模樣。
只是對著姜庭知的時候,他是主動親近的。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點擔心和害怕。
狼王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體實際是什么樣?
思緒模模糊糊有些混亂,凌錦棠終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而隔壁屋子的姜庭知卻精神得很,他現(xiàn)在看凌錦棠就像是一塊能吃但吃不到嘴的肉,心口到現(xiàn)在還被凌錦棠在他懷里蹭的那幾下弄得有些癢。
明明還比他大上幾歲,怎么撒起嬌這么熟練,偏偏還讓人覺得受用極了,狼王現(xiàn)在這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以往都是在草原上撒歡,現(xiàn)在滿身精力沒處放,可不就虎視眈眈盯著凌錦棠,指不定什么時候忍不住了就撲上去咬一口。
次日姜庭知醒得很早,卻仍舊很精神,敲了敲旁邊房間的門,元寶正給凌錦棠換藥,見他來了之后朝他行了禮,話還沒說就被狼王給丟了出去。
姜庭知熟練地拿起藥罐,浸濕了巾子,道:“好像好些了,還疼得厲害嗎?”
凌錦棠道:“不算太疼,再過幾日應該就要慢慢長出新的皮肉來了�!�
姜庭知仔細看了看道:“看樣子是要留疤了,嫩肉新長出來會癢,切忌別抓,實在難受就叫我,我給你揉幾下�!�
凌錦棠道:“殿下介意嗎?”
姜庭知笑了一下,“自然是不介意的,你實實在在受了這么多的苦,我只顧得上心疼。”
他們離得很近,姜庭知這下看得清清楚楚,凌錦棠的耳朵幾乎是瞬間就紅透了,他干脆得寸進尺般地又將手貼在他額頭上,“不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