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也許旁人知道了,會笑一句,這不就是貓狗房對待那群祖宗們的態(tài)度嗎?
叫得再好聽,不過是個玩意罷了。
可叫梁九功說,這天底下想給萬歲爺做奴才的,搶破頭都未必能如愿。
就算是玩意兒,能叫皇上看在眼里,甚至比照自家孩子的恩寵,甭管她自個兒珍惜與否,在還沒失了恩寵之前,就值得御前所有人高看一眼。
于是梁九功擺好陣仗,叫春來明著暗著替方荷把差事都辦完了,半點不叫方荷累著。
李德全那里也是再三敲打,叫李德全就差哭著保證哪怕腦袋剁下來給那祖宗當(dāng)?shù)首幼步^不敢再招惹。
御前其他當(dāng)值的太監(jiān)和宮人,梁九功也都不動聲色敲打了,生怕有人憑著小心思,壞了主子爺難得的興致。
其實內(nèi)務(wù)府能送來御前的都是人精,甭管知不知道方荷被看重的緣由,可既然乾清宮大總管都擺出態(tài)度來了,也沒人非得跟方荷對著干。
可……最出乎梁九功意料的局面出現(xiàn)了!
直至龍舟回鑾路上經(jīng)過曲阜,離方荷跟主子爺保證的日子過去了三天,御前誰也沒見到方荷的人�。�
十一月十八日,康熙親率隨行的索額圖和趕過來的納蘭明珠等朝中重臣,與太子著朝服,在孔子廟大成殿行三跪九叩禮,親自書寫《萬世師表》,令當(dāng)?shù)刂逃『髠鞅榇蠼媳薄?br />
他已謁過明太祖陵,再尊天下文人最認(rèn)可的儒道為國道,正嫡子儲君身份,也不算太稀奇,甚至能給滿大清的文人再賜下一顆定心丸。
就連最瞧不起漢人的索額圖都得承認(rèn),萬歲爺這番作為絕不白費,來年科舉時,估摸著得有不少好苗子出現(xiàn)。
雖然心里瞧不起漢人,索額圖也認(rèn)為不能不做準(zhǔn)備,得多為太子爭取些幕僚,他可是瞧見進大成殿之前,大阿哥的臉色多陰沉了。
正好趁著巡游在外,能見太子的方便時候更多,一從孔廟出來,龍舟剛起錨,索額圖就鉆到了太子船上去。
康熙再看重太子不過,對太子船上的消息自會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也就索額圖和太子不覺得。
只是康熙一向不會在太子做什么之前就阻止,不管作為皇上還是父親,他都希望胤礽自己能有所分辨。
無論他多么疼愛胤礽,有兩樣?xùn)|西,皇權(quán)和科舉,除非他這個皇帝給,否則胤礽絕不可以碰。
怕只怕他往日里給胤礽的太多,又有索額圖在旁邊攛掇,會叫太子忘了分寸……
而如何教訓(xùn)儲君和最心愛的兒子,其中的輕重也實在不好把握。
越想康熙心情越不虞,淡淡掃了眼殿內(nèi),沒瞧見想看到的人,冷冷問梁九功——
“你皮子又癢了?”
梁九功趕忙賠笑解釋,“哎喲我的主子爺,奴才可是冤枉,前幾日您緊著前朝的大事兒,奴才們哪兒敢拿些微小事讓您煩心,肯定都得安分些不是?”
“這不,方荷姑娘剛才還求見呢,奴才還沒來得及叫您喝口茶潤潤嗓子,先勞主子問起來,實是奴才的不是,可不是方荷姑娘不來伺候�!�
康熙被梁九功逗得失笑,頗為玩味地把手中剛盤到一半的核桃扔梁九功懷里。
“怎么著,連御前宮人的銀子你這狗奴才都敢收?好話一籮筐……叫她進來!”
梁九功也不解釋,他替方荷找借口不為好處。
叫方荷挨罰有什么用,顯出她來叫主子高興才是正事。
他嘿嘿笑著捧著核桃往外顛:“奴才謝主子爺賞!”
康熙:“……”曹寅好不容易尋到的匠人,將一整座江南院落都刻在核桃上,難得的很。
一共就兩對,梁九功這狗奴才眼倒是尖!
見著方荷進來,康熙半垂著冷淡的丹鳳眸,甩開龍袍蹺腿靠在軟榻上,打量著沉默跪地的小丫頭。
方荷除了跪地請安,一聲不吭。
倒是叫康熙先笑了出來,氣笑的。
“你這找死的精神頭兒一次比一次叫朕開眼,你真打量著朕不舍得打死你?”
方荷輕聲道不敢,幽幽抬頭望康熙一眼,又如怨婦般垂下眸子去。
“奴婢從春來那里得知,主子并不在意奴婢的忠心,只把奴婢當(dāng)個貓兒狗兒耍弄,實在傷心得輾轉(zhuǎn)難眠,每日飯都吃不下去……”
康熙面無表情:“你給朕好好說話,飯吃不下去,你這臉兒怎么又圓……你是不是又黑了?”
他實在是好奇,原本方荷用的水粉,顏色就夠安的。
康熙還好奇過,叫暗衛(wèi)出面跟方荷花銀子買了那水粉方子。
得知那水粉確實能養(yǎng)皮膚,暗衛(wèi)都改了方子,方荷也趁機做出了好些深淺不同的顏色,康熙不動聲色叫暗衛(wèi)行了方便。
他其實也盼瞧瞧她往后露出真實膚色,到底能有那位老福晉的幾分風(fēng)采。
這怎么還更黑了呢?
怎么著,一群不懂事的兒子還不夠,這丫頭也給他玩兒叛逆?
況且就這么個小黑妞,還敢學(xué)人家含嗔帶怨,說話酸不溜秋,他實在不愿意難為自個兒的眼睛和耳朵,眸光漸漸沉凝。
方荷偷偷撇嘴,老實回話:“奴婢跟著南巡一趟,回宮總不能叫旁人都以為奴婢天天躲懶,那要勤于伺候主子爺,必定風(fēng)吹日曬,肯定會黑的,奴婢這是貼合實際�!�
康熙:“……”聽著竟還挺有道理?
“至于臉兒圓……”方荷特別無辜,又幽幽看梁九功一眼。
“奴婢沒辦好差事,急得吃不下飯,給梁諳達急壞了,一天五頓點心加一頓宵夜的喂,豬都能肥一圈……”
當(dāng)然,梁九功借機催促她趕緊來御前是真的,炮彈她敷衍回去了,糖衣……嘶哈,御膳房的宵夜是真香!
康熙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拇指上翠綠的扳指輕緩地一下一下敲擊矮幾,艙房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
梁九功的心都忍不住為方荷的大膽發(fā)緊,主子爺這是有些為這丫頭的放肆生氣了。
遲到便也罷了,左不過是逗趣兒,若是能更驚艷主子,明明是兩好并一好的事兒。
可這丫頭著實不懂事,都這會子功夫了,還垂著修長……卻泛黑的脖頸兒,腦袋抬都不抬,說沒辦好差事。
不是,你這會子恭順有個屁用喲!
康熙聲音里仍帶著笑,卻又叫人覺得微微發(fā)涼。
“所以你來是告訴朕,你連第二次機會都不要,沒完成對朕的保證?”
“因為朕牽著你的鼻子走,所以你也干脆耍朕一回?”龍袍窸窣的摩擦聲輕緩靠近,康熙伸了伸手,對那張小黑臉兒實在下不去手,以腳尖輕點她肩頭。
“啞巴了?”
方荷小小聲回話:“回主子爺,奴婢知道無論說什么都是狡辯,怕多說多錯,惹得您更生氣�!�
“可否請梁總管準(zhǔn)備筆墨,奴婢辦差是否盡心,萬歲爺一看便知�!�
康熙微微挑眉。
梁九功不用吩咐,立刻叫李德全帶人將角落里的書案抬到了艙房中央。
方荷依然沒動,康熙目光疏淡睇她一眼,走回去慢條斯理坐了。
“起來吧�!�
方荷這才恭敬起身,上前幾步,執(zhí)筆慢吞吞卻認(rèn)真地將三字經(jīng)給默了出來。
“萬歲爺請看�!狈胶赏撕髱撞�,蹲身。
康熙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折子,沉住氣喝了半盞茶,才起身緩步上前。
他看向那薄薄幾頁大字的表情沉靜如故,沒有絲毫變化。
如果方荷沒有任何倚仗,就敢到他面前來拿自個兒的腦袋放肆,還是在他用毒酒提醒過以后,那她就是再能讓人開懷,康熙也不會留她。
至于現(xiàn)在,這筆楷體字寫得很是認(rèn)真,不像初學(xué)者,除了匠氣重一些,比胤祺那小子寫得好多了。
方荷從開始習(xí)字至今也沒滿一個月。
如果不是她水平高到足以瞞過他這個皇帝,那就證明在書之一道確實有些天分。
如此,康熙也就愿意好好跟方荷講講道理了。
“來,你對朕有什么不滿,今兒個盡可以在這里說個夠,朕恕你無罪。”康熙聲音溫和了許多,堪稱俊美的丹鳳眸甚至都微微彎起。
又像方荷錯覺中那個風(fēng)流公子一般,縱容看著她……緩緩再度跪下。
方荷:“……奴婢不敢,奴婢沒有不滿�!�
艸,她在心里嗶嗶,這狗東西一定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真不想要命了,聽皇上這么問還敢站著嗎?
康熙笑容甚至更大了些,同樣曬黑了些許的俊臉,似被霧靄遮掩的朝陽,看著和氣,實則鋒芒全藏在眸底,分毫不容人肆意。
“那你慢慢聽朕跟你說�!笨滴鹾o靜看她。
“你叫魏珠想法子跟此次南巡宮里的老人打聽自己的身世,你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方荷貝齒輕咬著櫻唇,在康熙的注視下艱難點頭,“奴婢……想更好為主子辦差�!�
康熙輕輕將茶盞放在矮幾上,‘咔嗒’一聲,叫人心頭發(fā)緊。
“撒謊可不是好姑娘,方荷,若是朕不許,你就是問遍所有人,也得不到任何你想得知的消息,明白朕的意思嗎?”
方荷臉色微微蒼白,卻緊緊咬著牙點頭,“奴婢明白�!�
康熙點點頭,“很好,二則,朕應(yīng)該叫你知道,作為大清之主,朕手里好歹還是有人能用的,并非非你不可,如果你不識趣……”
方荷忍不住偷偷抬頭,就把她打發(fā)了?
康熙輕啟薄唇,涼涼吐出幾個字,“朕不介意多耗費些許銀錢,送你張草席�!�
方荷:“……奴婢謹(jǐn)記萬歲爺旨意!”
她就知道康師傅肯定是個摳逼,才會用不起卷美人的被褥!肯定是!
見她小臉兒鼓得越來越緊,康熙的心情卻是好了很多,欺負一個始終不肯服輸?shù)男〉厥蟆_實頗為有趣。
“起來吧,如果你能符合朕的期待,在給你賜婚之前,朕定會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彼謴�(fù)溫和姿態(tài)笑道。
方荷像是被他的溫和蠱惑,并不起身,只滿含期待大膽地微抬起頭,“敢問萬歲爺,打算何時給奴婢賜婚呢?”
“朕給你一年的時間,一年內(nèi)叫朕滿意,明年封筆之前,必會有你的賜婚旨意。”康熙順著她的期待繼續(xù)蠱惑,只是溫和陡然間多了幾分危險。
“但朕跟前不留無用之人,你也只有一年……”
方荷眼神越來越亮,被膚色襯得愈發(fā)黑白分明的鹿眼兒里,全是要拋頭顱灑熱血的熱忱。
她沒叫主子爺把話說完,因為她學(xué)會搶答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她響亮地叩頭下去,聲音雖柔和卻不乏鏗鏘。
“奴婢自知愚笨,一定會以勤補拙,好好跟先生識文認(rèn)字,不辜負主子的期待!”
“奴婢這就去找先生請教《三字經(jīng)》和《千字文》的楷書字帖該如何臨,《幼學(xué)瓊林》該怎么背!”
“奴婢告退!”說罷,她砰砰磕倆頭,像是上墳怕鬼一樣起身就飛快卻不失韻律地退出了艙房。
哈哈哈,拋頭顱灑熱血是不可能的,但她得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免得腦袋被笑掉哈哈哈!
雞血大餅變成有日期的未來了,她就喜歡這樣威武不屈的主子爺!
方荷的離開活似一陣江風(fēng),刮得梁九功直犯暈,掂量著主子的性子,郁悶替方荷找補。
“這丫頭也忒大膽了些……主子爺還沒允準(zhǔn)呢,她怎么敢就走了�!�
“回頭奴才一定好好說說方荷姑娘,起碼得把規(guī)矩學(xué)好,萬不能再如此莽撞了�!�
康熙表情不明地靠回軟枕上,拇指輕輕摩挲著扳指,慵懶闔眸,思忖片刻,似笑非笑睜開了眼。
“不必,她也是為了保命。”
梁九功:為了保命,以下犯上?
康熙輕緩笑了笑,好心情地跟梁九功解釋。“她是怕自個兒再不走,就要當(dāng)著朕的面笑出來了�!�
“朕先前給的保證不足以叫這狡詐的小東西信服,她順著朕給她的梯子往上爬罷了�!�
梁九功恍然,表情格外復(fù)雜,“您是說她故作光棍,只完成三分之一的任務(wù),反倒逼得您……咳咳,叫您屈尊降貴給她一個小丫頭準(zhǔn)確的保證,好……吊著驢子繼續(xù)往前跑?”
他品,細細品,怎么都覺得……這小祖宗上輩子怕不是個殺豬的出身?膽兒如此之肥!
她還總能摸著萬歲爺?shù)拿},大概是上輩子心竅看多了,這輩子都長自己身上了?
康熙意味不明地慵懶輕哼,表情卻比剛得知索額圖動靜的時候要好了很多。
梁九功熟悉主子的表情,便也敢大著膽子問。
“主子爺打算……如何處置那丫頭?總得叫她明白尊卑才是�!�
康熙微微點頭,但沒急著說話,只沉默片刻后,輕輕撫掌——
“先不急,她不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先叫她松緩幾日�!�
梁九功表情不變,只當(dāng)聽主子放屁,他們家爺不可能心眼那么大。
“進宮后,胤祺他們進學(xué)之前,你把人攔下,跟她傳朕的口諭。”康熙唇角弧度越來越深,頗為促狹。
“上書房叫女子進去到底不清靜,將她的書桌安置在弘德殿角落,以屏風(fēng)隔開便可。”
“朕親自與她做先生�!�
梁九功:“……”就那小祖宗的性子,您這是打算折磨誰?
97[26]第
26
章
回鑾時龍舟不用再頻頻停下,比去程時快許多。
康熙復(fù)又去查驗了永定河一帶的防汛工程,特封靳輔為河道總督治河,御駕仍趕在十二月初九就回了京。
大臣們都在正陽門外迎御駕,康熙不欲折騰,早早就叫人散了。
佟皇貴妃不是皇后,沒資格帶人去午門前,只帶領(lǐng)著妃嬪們在乾清門前迎康熙歸來。
有孕快七個月的鈕祜祿貴妃和剛滿五個月身孕的通嬪,都大著肚子在列。
方荷跟在御前宮人的隊伍里瞧熱鬧,余光眼睜睜看著,康熙笑得溫文爾雅問候過表妹,將表妹問得臉頰飛紅。
而后攜了貴妃的手,在貴妃的雀躍笑聲里,調(diào)侃德妃和榮妃幾句,引得她們含笑低頭,還不忘關(guān)懷過通嬪的孕信,再笑著招呼上宜妃,浩浩蕩蕩去慈寧宮給老祖宗請安。
嘖嘖,方荷心里腹誹,這純純的大尾巴狼,叫他金牌會所高配一點沒跑,起碼端水功夫很牛逼。
叫方荷詫異的是,明明接連懷孕生產(chǎn)最該氣血虧虛的鈕祜祿貴妃,面色卻白中帶赤,身子骨比眾人離京前胖了不少,跟在康熙身邊滿臉母性光輝,一副補過頭的好氣血模樣。
反倒是頭回有孕的通嬪,明明往常身子骨不算差,可這會子除了大肚子西瓜一般扣身上,整個人都瘦了不少。
只兩個月,通嬪臉頰甚至瘦出了顴骨,全然沒了以前的可愛嬌憨,倒像是風(fēng)吹就倒的怯懦性子。
方荷看得直咋舌,這哪兒像是懷孕,這簡直像懷了鬼胎,看得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雖都有精奇嬤嬤伺候著,太皇太后也時常過問,可這樣真不算稀奇,貴主子什么家世,嬪主兒什么家世�!眮矸胶膳浞坷锩魉髁w慕外加八卦的翠微道。
她一臉驚嘆看著方荷,甚至嘆出了鄉(xiāng)音。
“餓滴個老天爺,旁人都沒事兒,怎就你出去一趟,黑成炭了呢?”
“就你這樣,萬歲爺就是……”瞎了也沒辦法昧著心腸叫你做答應(yīng)啊。
后頭的話翠微沒敢說。
一則不敢議論主子,二怕黑了好像顯得挺兇的老姑娘給她踹出門。
她可是從岑影她們幾個那里聽到點子風(fēng),特地過來跟方荷示好的。
這也是秦姑姑的意思。
她們表姨甥倆清楚方荷的性子,無論如何,只要對方荷好一些,她這樣和善慣了的,總不會叫人吃虧。
但凡往后體面了,萬一……真趕上萬歲爺眼瞎呢,方荷肯定愿意提拔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