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后又指著宜妃笑:“這潑猴兒既說要叫人過來,謝謝她對胤祺的照顧,那就厚賞……五十兩銀子吧�!�
宜妃:“……”不是,哪個好人家的主子謝禮送銀子啊!
您好歹賞個珠賞支釵呢,也沒那么像侮辱人。
方荷從進門到被太后身邊的嬤嬤送出門,加上請安總共就說了四句話,然后被塞了個黃花梨木的小匣子,叫客客氣氣送出了壽康宮。
她腦袋上的霧都夠下場陣雨的了,這到底叫她來干啥——哦豁!
一邊迷茫一邊順手打開黃花梨匣的方荷,看到里頭整整齊齊排列著的五錠梅花紋銀錠,立馬就不迷茫了。
誰管老鐵今天發(fā)了什么瘋,只要這打賞成年了,要啥自行車,不就廢廢腿兒嘛!
這銀子不多不少,可算是不用上交摳門老板了哈哈哈!
方荷一臉懵逼來,滿心興奮得幾乎跳躍著往回走。
而壽康宮內,宜妃看得出太后叫胤祺鬧騰得似是有些精力不濟,倒也不敢多歪纏,只能哄著太后進了些早膳,因為孕吐不得不捂著嘴告退了。
她什么都沒打探出來,更不知道,她一走,快五十的太后竟似個小姑娘一般跳起來。
“那肯定是烏林珠額格其的血脈!我不會認錯的,她喜歡自己收到的謝禮嗎?”
烏云珠眸底含笑點頭:“本來好委屈一個丫頭,常茂說,在廊廡下一打開匣子,就露出了兩排白牙,因著黑,別提多明顯了�!�
太后樂得拍掌大笑,不愧是額格其的血脈,跟烏林珠一樣一樣的性子。
她原地轉了三個圈,突然往內室沖。
烏云珠了然攔住主子,“格格,您要做什么去?”
琪琪格一連串的蒙語吐出來,“我要去告訴姑姑!當初如果不是烏林珠擋在我面前,擋住福臨好幾次發(fā)瘋,也許我也會跟孟古青一樣被廢掉……”
后來也是為了她,烏林珠才會選了扎斯瑚里氏嫁過去,叫那一家子蠢貨害得額格其身后名都保不住!
太后一邊緊著換衣裳,一邊疊聲吩咐:“回頭把我?guī)旆康膯巫诱沓鰜�,把我給額格其準備的東西都收拾出來,我要認那丫頭為義女……”
烏云珠摁住主子,無奈卻熟練地一句話摁住太后所有動作。
“她現在可是萬歲爺的人,您是打算叫萬歲爺和老祖宗又吵起來?”
太后猛地瞪大了眼,對啊,姑姑雖然喜歡烏林珠,卻未必會容她和她的血脈留在宮里。
但玄燁不同,她突然想到除了義女之外的另一種可能,如果真的有可能,那就更不能提前被姑姑知道了。
太后遲疑了許久,還是很不甘心地一屁股坐回了軟榻上,“可我總得為額格其的血脈做點什么……”
康熙一直忙到小年前,才終于將積壓了兩個月的折子批完。
年底該處理的政務也帶著索額圖他們幾乎是夜以繼日地解決了大半,康熙這才放他們回去過年。
索額圖和納蘭明珠他們都顧不上爭執(zhí)了,只苦笑不已,說是回去過年,其實也就多穿兩回宮門而已。
小年老祖宗要帶著妃嬪和命婦們祭灶,皇上要帶領宗親大臣們在奉先殿祭祀先祖。
接著康熙又要緊著寫給宗親和大臣們發(fā)下去的福字,大臣們趁這短短幾日時間瘋狂把年前該完成的差事落檔,奔忙請各部蓋章腿兒都要遛細了。
等康熙臘月二十六封筆,康熙就要準備開始跟有孩子的妃嬪們走動走動啦,再慰問下有孕的妃嬪啦,一不小心還會叫妃嬪偏殿里有些情分的妃嬪給留住,往慈寧宮去都跟趕場一樣。
外頭各家也不消停,趁這幾日功夫趕緊走下親戚,維護下人情,去各處送送孝敬什么的。
而后便是除夕至正月十五日,接連十六天不停歇的乾清宮宴。
方荷跟著親身經歷了一次大清朝的過年,整個人都有些懷疑人生了,這真是過年,不是受罪?
她看到一向健壯的裕親王福全,在正月十五出宮的時候,都站不穩(wěn)了,由侍衛(wèi)處兩個高壯的侍衛(wèi)架著往外走。
福晉里身子骨比較好的恭親王繼福晉,武將之女馬氏都是扶著精奇嬤嬤往外走,看得方荷一臉驚恐。
“這是得跪了多少回��?見天兒吃那些水煮的樣子菜,上去都是冷的,鐵打得也撐不住啊……”
翠微翻著白眼遞給她一杯熱茶:“跟你有什么關系嗎?自打萬歲爺不用去書房,你要么借口練字,要么借口不搶人差事,回來幫御茶房,干了多少活兒啊,這么大喘氣!”
方荷嘿嘿笑著不說話,御前那些宮女不是覺得她不該搶差事嗎?
那她在龍舟上的差事就是書房伺候,萬歲爺封筆十天,開筆后也要忙著與進京述職的大臣們商討國事,沒她發(fā)揮的余地嘛。
她當然得善解人意,離御前遠一點,少做少錯,不做不錯,沒毛病。
翠微停了方荷以氣音解釋后:“……”
以前翠微覺得自己懶得有些對不起自家表姨。
畢竟像她這種為了少干點活兒,連主子爺跟前都從未想過去鉆營的,千百人里也碰不上一個,叫秦姑姑趕上了。
碰見方荷她才知道,這家伙走了遭鬼門關,絕對被懶鬼穿了身的!
這黑妞為了少干點活兒,上能拉大旗,下能受委屈,梁九功叫人來請她去主子跟前多冒冒尖兒,都跟要喂她鶴頂紅似的。
懶人翠微自個兒就是,可懶成這樣的這世道怕是就這么一個,翠微一時間都分辨不清楚,這到底算運道好還是孬了。
元宵宮宴已經結束,方荷和翠微都不用忙,收拾收拾就能回去休息,這時候李德全又來了。
翠微眼神下意識亮了亮,起身上前迎,接著好像反應過來有些對不住方荷,僵住身子轉頭沖方荷笑。
方荷面無表情起身,這塑料姐妹,她都習慣了。
“李哥哥有事兒?”
李德全看著特別疲憊,精神氣兒倒還不錯,笑著沖方荷拱手:“給姑娘拜個晚年了,是五阿哥叫奴才跑個腿,說是明兒個就能開始去上書房了,叫您準備著。”
方荷沉著小臉兒微微嘆口氣,“我知道了,勞哥哥跑一趟了�!�
李德全眼神閃了閃,嘿嘿笑,“姑娘萬不必客氣,明兒個姑娘可千萬別起晚了就是�!�
出了日精門,翠微有些不解,“你嘆什么氣?這滿宮能有機會跟著阿哥們一起識文認字兒的,別說宮女了,到哪個身上可都是福分誒!”
方荷沉默許久,直到快在配房和耳房處分開,才幽幽道:“要是福分變成享不起的大福分呢?”
翠微:“……早點睡,早點起,可沒人叫你�!眲e做太多夢。
翌日方荷緊緊裹著比甲,提著羊角宮燈,在日精門往上書房拐的廊廡角落里碰上梁九功的時候,一點都不意外。
回京都一個多月了,她就是再瞎,以她的職業(yè)習慣也能發(fā)現蛛絲馬跡了。
她合理懷疑,康師傅可能覺得主子和宮女的身份不夠緊密到安心讓她出宮辦差,他想要一種更刺激的關系。
她最討厭刺激了嗚嗚~
梁九功笑瞇瞇上前:“方荷姑娘起得早,還好沒叫我遲了,耽擱了萬歲爺的口諭�!�
方荷無奈蹲身,“奴婢聽旨�!彼谛睦镟秽�,除了被窩里,她最討厭這么刺激的關系了嗚嗚~
梁九功:“萬歲爺口諭,上書房叫女子進去到底不清靜,將方荷的書桌安置在弘德殿角落,以屏風隔開,朕親自與她做先生�!�
果不其然,方荷順勢露出震驚,恍惚,遭雷劈的表情,迫不及待……哦不,是忐忑地迎上前。
“怎么會?我何德何能,如何才還得起主子爺此番大恩大德�。 �
梁九功僵了下,雖然但是,就總覺得,這小祖宗的反應……是不是不大對?
97[28]第28章
其實原本康熙還沒這么快想起方荷。
年底和年初,不只王公大臣們忙,皇帝更忙。
尋常在各地鎮(zhèn)守的那些一二品大員,輕易不得進京,都指著這會子功夫想方設法拜見,好與皇上親近。
康熙也要展示他為君的厚愛和親近,好叫對方為大清鞠躬盡瘁,盡管得不到召見的臣子更多,他每日也比花樓里的魁首行程還滿。
還是住在方荷隔壁的春來,半夜聽到方荷笑被嚇醒,問方荷沒問出什么,回頭往后頭打探一番,才得知如今后宮對方荷的微妙態(tài)度和查探,包括宜妃借太后之手招人前去也傳開了。
太皇太后身子不適,太后要奉老祖宗啟程去小湯山溫泉行宮,慈寧宮沒人敢打擾,后頭其他地兒這陣子熱鬧著呢。
也就方荷動輒就愛往配房和茶房里鉆,一鉆就不愛挪窩,乾清宮又不是可以隨意進出的地兒,否則指不定早就有人從她身上下手了。
春來立刻稟報了梁九功。
梁九功得知后,緊著元宵節(jié)宮宴前的空當,跟主子把消息稟了,連御前這陣子的側目和微妙也一并講了。
“您吩咐叫人不必照顧方荷姑娘,奴才想著必是想要瞧瞧姑娘的本事,奴才特地沒叮囑什么,只等著方荷姑娘來找�!闭f起來梁九功臉色就發(fā)苦。
“甭管找奴才告狀還是要升月例,甚至仗著主子爺您的寵信撐腰,奴才都不意外,可誰能想到,這回來一個多月,奴才能逮著方荷姑娘尾巴根兒的時候,都超不過一巴掌之數呢�!�
掛不得人家是小祖宗,他是孫子,這祖宗就不走尋常路��!
梁九功小心翼翼賣慘:“奴才反復思忖……方荷姑娘這莫不是又打算給奴才上眼藥?”
康熙被逗笑了,別說,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不過他叫人不必照顧方荷,可不是為了試探她的本事,而是為了更確認自己察覺到的事兒而已。
聽梁九功提前假借訴苦為自己叫屈,他只笑著吩咐,叫方荷翌日一早就去弘德殿開始讀書。
元宵節(jié)一過,該離京的官員都已離京,新進上來的折子和各地的政務也都可以慢慢處置,也是時候好好教教那小地鼠,如何做一把合格的刀了。
前提是,得先好好治治她的毛病。
正月十六。
待得過了辰時,下了早朝的康熙身著明黃龍袍,面沉如水地虎步踏入弘德殿內。
從大朝會上帶下來的肅殺之風,迎面吹得沿路所有宮人都低眉順眼,噤若寒蟬,很明顯是為皇上的氣勢所震懾。
反倒是方荷,被如此氣勢壓過兩回反有些習慣了,她趕緊提起三分忐忑,三分難過,又有那么四分受寵若驚的模樣請安。
“奴婢請萬歲爺……”
“行了,看見你朕安不了�!笨滴跻磺埔娝@情緒飽滿的模樣,額角就漲疼。
他順勢上前,跟提小雞子似的,穩(wěn)穩(wěn)抓住她胳膊,將人提起來。
“要是朕不叫李德全傳話,你是打算到了出宮的年紀再來朕面前磕個頭?”
方荷:“……”她剛剛是腳離地了嗎?這該死的高個子!
康熙淡淡給方荷一個深不可測的冷凝注視,止住她的繼續(xù)表演,接著去勢不停,像只嫌她礙事,也沒聽方荷回答,只將人提到一旁,自己踏入屏風后。
梁九功趕緊帶著端凝殿的宮人伺候康熙換便袍。
方荷微微挑眉,沒再急著回話,只心下緊著思索康師傅話里的意思。
這是嫌棄她懶,或者已經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等康熙從屏風后繞出來,方荷才再次恭敬蹲安,“回皇上話,奴婢是知道您忙,御前也不缺奴婢一個笨手笨腳的伺候,才不敢……”
康熙閑庭信步坐到御案前,頭都沒抬,淡淡道:“說實話�!�
方荷咬咬唇,艱難道:“……奴婢不熟悉御前的差事,生怕出錯在萬歲爺面前落了壞印象,將來無法為您……”
康熙聲音稍冷凝了些,疏淡打斷她的話,“再說。”
方荷心里止不住打鼓,這還不夠?他到底想要看她表演什么?
經歷過龍舟上最后一次問責后,她已隱約發(fā)現,這位康師傅對她的縱容,活像養(yǎng)了個會雜耍的猴兒。
只要她不一爪子撓上去,好像就不會出大事,這也是她敢偷懶的底氣了。
可她一個好人家的猴兒……不是,她一個好好的人,咋知道怎么雜耍呢,愁人!
她仔細忖度著上位者的心思,小心吸了口氣,臉上的忐忑放大幾分,聲音也弱下去。
“奴婢在御茶房伺候的時候習慣了……少做少錯,得知可以偷懶,一時左了心思,請萬歲爺責罰�!�
康熙勾了勾唇,揮手叫梁九功帶著人退下去,暫時沒理會方荷,只先內閣昨日送過來還沒看完的折子看完。
過去一盞茶功夫,康熙輕敲桌子,好整以暇看著方荷靈巧利落地將茶盞端出去,換了盞新的進來。
腳步輕快,笑容恰當,動作優(yōu)美,瞧著乖得跟貓兒似的。
康熙心里輕哼,也就是瞧著了。
等方荷放下茶盞,蹲身準備繼續(xù)請罪呢,康熙的手突然伸到她眼前。
方荷愣了下,怎么著,這位爺難道真的眼瞎,要對她這樣一個無助,可憐的黑妞下手——
“�。 彼睦镞沒嗚嗷完,就捂著腦袋痛呼出聲。
康熙面無表情看著她,“在朕跟前你也敢走神,就是不知道皇額娘賞你的五十兩銀子,夠不夠買你要受的板子�!�
方荷:“�。�!”
她一臉見鬼的表情。
這大概是她自穿越后,頭一回真切感到震驚。
不是驚他直到賞賜,這種事兒瞞不住,而是驚他知道她躲懶的根本緣由。
康師傅難道真如傳說中是那種天生的八百個心眼子那種千古一帝?
連她如此隱晦的心思都能瞧得出來??
那她打算陽奉陰違,出了宮就沒羞沒臊過小日子,不打算認真盡忠的心思,這位爺看出來了嗎???
思及此處,她心跳不自覺加快了一瞬,下意識掏出荷包舉過頭頂,那里面有她日常用來把玩的兩錠銀子——小梅和小花。
下一刻,她就恨不能剁了自己的手,感覺臉和心都好疼。
剛說習慣了這位爺的威壓,怎么又叫他給唬住了�。�
嗚嗚,她的小梅,她的小花……
康熙的聲音瞬間帶了笑,“剩下的呢?不舍得給朕?”
方荷一臉魂飛天外的模樣,下意識點了點頭,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這可是太后托奴婢照顧五阿哥,特地給的賞賜,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叫上書房不清靜了,回頭怕是要將銀子還給太后嗚~”
咱就是說,您總不能不干人事兒,還叫宮人自己往里添錢。
摳門也沒這么摳的,不撿就算丟是吧?
康熙又敲了她腦門兒一下,好整以暇笑道:“少在這兒跟朕裝委屈,這一個月御前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只有你一個把自個兒喂胖了,你領得月例和所用食糧,朕收回來不過分吧?”
方荷愈發(fā)肯定康熙挺喜歡她狡辯,這會子眼睛眨都不眨,只表情更委屈。
“奴婢這是白了呢,萬歲爺沒發(fā)現嗎?”她話音擲地有聲。
“奴婢確實不想跟御前宮人爭鋒,也爭不過,更不想叫人笑話御前宮人沒規(guī)矩,可奴婢聽姑姑的,時刻惦記著盡忠是一點都不作偽的�!�
康熙表情微妙,經過南巡一路和回宮這陣子,他總算確定,這小地鼠的性子比曹寅還憊懶。
只要不被逼到一定份兒上,她永遠有辦法偷懶。
曹寅的弱點在于家人,而方荷……他噙著淡淡笑意,垂眸看向手心的月白緞荷包。
他在方荷的余光中,表情玩味把玩著荷包,“那你說說,你怎么惦記的?”
方荷微微抬起白了一個度的小臉兒。
“奴婢思來想去,如今最應該做的,除了好好識文認字外,也就是養(yǎng)好自個兒這身皮子,再叫自己豐腴些,免得叫萬歲爺砸手里不是?”
康熙:“……”這小東西是怎么把好吃懶做,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
“再者,奴婢知道自己不通人情世故,特地去御茶房比較會做人的宮人那里學一學,往后才好督促夫君跟奴婢一起為萬歲爺盡忠�。 狈胶山g盡腦汁借機表忠心。
最好能叫這狗東西感動到放過她剩下的大金、大寶和大貝!
她豎起四根手指,“奴婢對天發(fā)誓,絕無一字虛言,否則奴婢必遭……”
“行了,夜香郎的忠心,朕也沒那么想要�!笨滴醣砬橥蝗挥值聛恚驍喾胶汕宕嗷顫姷挠懬�。
他將荷包扔進方荷懷里。
“過來,把你這一個多月練的字寫來看看,要是朕滿意了,胤祺那兒朕自會照顧�!�
“要是朕不滿意……”康熙已恢復冷白的俊容,生像六月的天兒,這會子又放了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