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方荷遺憾地偷偷看了眼溫泉池,垂頭喪氣跟著梁九功走了剛才康熙來時的那條路。
等看不到方荷的身影,康熙才忍不住笑出來。
這小東西到底怎么養(yǎng)成如此愛財?shù)男宰拥模?br />
這樣的性子,也就宮里養(yǎng)得起。
李德全在一旁恭敬問:“主子爺,奴才叫人把水換了……”
“不必,去皇額娘那里�!�
康熙來這兒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不用再泡溫泉。
他到皇太后所在的延暉殿時,皇太后剛用完晚膳。
瞧見康熙,她特別詫異。
“皇帝怎么這時候過來了?可用過晚膳?”
康熙笑著打了個千兒,坐在太后身旁。
“還沒,正好有些事兒想跟皇額娘打聽打聽,想著過來陪您用膳,只是路上耽擱了會兒�!�
太后趕緊吩咐烏云珠:“快,叫人再備些晚膳,剛才我用的素燒鵝還有八珍雞都不錯,叫人再上一份兒�!�
烏云珠出去后,見太后一臉疑惑,康熙看李德全一眼。
李德全趕忙從提盒里將溫泉池撈上來的盒子取出,奉在眉心,小心呈送到桌上。
太后一見熟悉的酸木枝盒,臉色僵了下,但也沒太緊張。
“怎么在你這兒?”
康熙失笑,無奈沖太后拱拱手。
“皇額娘要以兒子的名義賞人,好歹挑個好看點兒又沉得住氣的丫頭。”
“不然回頭叫人知道,還以為朕什么人都往后宮里挑,指不定怎么笑話朕呢。”
“方荷不丑,只是黑……還沒長開呢�!碧笱凵耖W了閃,下意識反駁道。
她就是發(fā)愁方荷瞧著黑不溜秋,才想法子將南地進上來的南珠勻出一盒子,想叫小丫頭好好養(yǎng)養(yǎng)。
康熙:“……”都二十三了,還要怎么長?
太后性子單純敦厚,卻也不是一點心眼子都沒有,畢竟就算嫁在蒙古做福晉,也需要扛起一個部落主母的責任。
她笑問:“皇帝是想問,我為何要把這么珍貴的東西,給一個小宮女吧?”
康熙含笑點頭,“兒子正是過來請皇額娘解惑的。”
太后干脆解釋,“當年我初入京,你汗阿瑪不愿再立博爾濟吉特氏為后,與姑姑鬧得很僵,孟古青也瘋得厲害,你應(yīng)當聽人說過我的處境�!�
康熙垂眸看著手中的茶盞,世宗之過,其他人可說,他作為兒子卻說不得。
但他確實聽過,皇瑪嬤為廢后一事,一度跟汗阿瑪鬧得非常激烈,‘后宮不得干政’的鐵令,至今仍在交泰殿立著。
當年才十三歲的皇額娘,被波及不少,險些在大婚第二日就被怒急的汗阿瑪破了相。
還有個瘋癲的孟古青,當時還沒被送回北蒙,皇額娘處境可想而知。
“是烏林珠救了我,不止一次�!碧鬄槿颂孤�,說話也坦蕩。
“當年我嚇得從宮里跑過,若被人拿來做文章,也許我也會被廢掉。”
“只是我不如孟古青,我額吉和阿布身體不好,幾個阿哈(哥哥)各有心思,若叫額吉和阿布為我奔波,怕會死在路上�!�
“烏林珠以自己的風流韻事替我掩下了行跡,孟古青要燒死我,也是她救我,福臨摔碎的茶盞,也濺到了她身上……我欠她太多,數(shù)不清,她的后人,我是一定要照顧的�!�
康熙有些不解,“可據(jù)朕所知,那位老福晉在您入宮時,已經(jīng)二十三……”
太后笑了。
“誰說女子十幾歲就得出嫁,烏林珠姐姐值得眾星拱月……”實際是為了多忽悠點冤大頭上供。
“她當年就跟方荷一般年紀,方荷不也還待字閨中?我瞧她就不錯�!北阋怂@個兒子,給她做兒媳婦多好。
康熙半垂了眸子,遮住眸底的深邃,語氣含笑,“難不成皇額娘要給她指婚?”
太后嘆了口氣,“我倒是想,只當年烏林珠耀眼,家世也好,偏你汗阿瑪不厚道,要利用她來對抗姑姑,逼得烏林珠只能倉促嫁了那么個愚鈍的東西�!�
“幸好她后來想得開,日子還好過些,沒留下什么遺憾�!�
康熙:“……”是,只留下幾個父不詳?shù)淖铀谩?br />
太后說這個,包括在主殿溫泉送東西,都為試探康熙的心意。
“我先前在姑姑跟前提起烏林珠,姑姑說她不適合在宮里過活,我瞧方荷頗有些烏林珠的風采,你打算何時放她出宮?”
其實太后想在姑姑面前替烏林珠說好話,好為方荷留下做鋪墊,也不知姑姑是不是知道什么,直接斷了她的后話。
姑姑這兩年病得愈發(fā)厲害,她不敢捅姑姑心窩子,給方荷送個東西都得拐道彎兒,不由得格外心疼方荷。
如果皇帝聽姑姑的,也不想留下方荷,她少不得要替方荷多做打算。
康熙沒回答太后的話,只笑道:“兒子聽皇額娘的,您可想叫那丫頭出宮?”
嗯?
太后突然抬頭看向康熙,她這便宜兒子向來圣心獨斷,何曾聽過旁人的。
她確實不夠聰明,但她對旁人的情緒感知卻不輸康熙。
太后臉上突然閃過如同小女孩般的戲謔,見烏云珠帶著人提膳進來,難得賣起了關(guān)子。
“得看那丫頭怎么想,左右我是不許有人委屈她的�!�
“這事兒不急,你先用膳,往后再說�!�
康熙眸底閃過一絲無奈。
這會子那混賬就快上天了,要叫她知道有人撐腰,宮里還能盛得下她嗎?
97[33]第
33
章
一連幾日,方荷都沒出現(xiàn)在御前。
但她也不敢跟以前那般躲閑。
趁康熙與從京城趕過來的大臣們商議朝政時,方荷將問靈和問星當人叫到懋勤殿的梢間里,瘋狂給她們做培訓。
如果方荷是要爭寵,問靈和問星以及問字開頭的一等宮女,哪怕被壓著干活兒,心里也都七個不滿八個不忿,誰也不樂意搭理她。
可方荷把話說得特別敞亮。
“我再有不足兩載就要出宮,萬歲爺金口玉言允了,叫我體面離宮�!�
“不管你們多看不慣我,多學些本事總不扎手。”
“我對萬歲爺唯忠心二字,我這身本事也想完完整整交代給各位,只要萬歲爺在御前能過得舒坦些,好歹叫我不負皇恩浩蕩�!�
“愿意學,你們就老老實實聽,不愿意,門口在那兒,你們只管走�!�
原本還不正眼看方荷的問靈將信將疑。
“你真肯將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本事教我們?”
雖然方荷做事兒神叨叨的,明明不見她多做什么,偏得了主子爺青眼,御前的宮人老早就在心里納罕。
她要真愿意教,還真沒有不樂意學的。
方荷也不廢話。
“其實在御前伺候并沒有那么難,你們只需做到三精四靈五穩(wěn)就足夠了。”
“所謂三精,干凈,清靜,冷靜�!�
“干凈的標準以你們拿白帕子拂過無污痕為準,清靜以耳朵聽到會下意識忽略為準,冷靜以見鬼都不會驚呼為準……”
眾人:“……”她見過鬼?
方荷這種突然就開始吐干貨的行為,叫習慣了宮里說話拐三道彎兒的宮人頗有些手忙腳亂。
一個個都瞪大了眼,伸長耳朵仔細聽。
像問星這樣識文認字的,趕忙請外頭的小太監(jiān)取了紙墨筆硯過來,忙不迭記下來。
“四靈,眼靈,手靈,腳靈,嘴靈,靈活并不代表勤快……”
“當值的時候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該去的地方不去,該閉嘴的時候閉嘴,少說多做永遠沒壞處,主子沒那么想聽你說話……”
……
“五穩(wěn),姿態(tài)穩(wěn),心態(tài)穩(wěn),規(guī)矩穩(wěn),成算穩(wěn),行事穩(wěn)�!�
“你們是乾清宮的門面,不需要對外頭太過卑躬屈膝,可下巴也別長在天上,內(nèi)務(wù)府教導的規(guī)矩還有宮規(guī)最好熟記于心……”
“主子爺何時起身,幾日該換一次起居用品,什么樣的起居用品適合什么樣的場合,你們都得提前計算好,才不會遇事慌亂……”
……
方荷上輩子工作的酒店服務(wù)規(guī)范,半年一優(yōu)化。
她在工作期間,曾參與過前廳部的規(guī)范制定,給新員工做過無數(shù)次培訓,也參加過中層培訓多次。
因此講起來深入淺出,將不適合的部分去除,加入適合這個世道的部分,基本上沒有任何保留。
到了第二日,連二等宮人都偷偷跑過來聽。
等康熙發(fā)現(xiàn)的時候,宮人們已經(jīng)學得差不多了。
雖還不能活學活用到極致,但聰敏些的問靈和問星,基本已經(jīng)能代替方荷在御前伺候。
他問梁九功:“人呢?”
梁九功表情微妙,“姑娘這些日子除了掏心掏肺調(diào).教御前宮人,就只悶在配房里習字,已經(jīng)不練三百千了……改練孝經(jīng)�!�
這小祖宗,就差‘表孝心’三個字刻臉上了。
康熙:“……”看樣子那混賬是聽懂了他在溫泉的暗示。
他頗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不知自己在方荷心里到底如何急色,才叫她生出那些荒謬的聯(lián)想。
他想留方荷在宮里,但并沒有臨幸她的想法。
見過她在溫泉池的鬼樣子,他下不去嘴。
但這小混賬在的地方,總能輕易叫人心情好起來,叫她留在宮里做個女官便是。
不論如何,有他和太后在,總歸虧待不了她。
至于方荷樂不樂意,康熙沒那么在意。
以她的身份,將來伺候皇額娘終老,封個嬪,待他百年之后做太妃,豈不比出去給人做填房來得尊貴?
他吩咐:“去,叫她把抄好的孝經(jīng)拿過來,等朕得閑,也該好好檢查下她的大字了�!�
李德全親自去請方荷。
皇上召見,方荷不敢拒絕,只能硬著頭皮,捧著自己這些日子練好的字兒,來到主殿。
進了殿后,方荷還未曾請安,就瞧見御案不遠處多了張書桌。
比御案矮一點,像是給孩童習字的案幾。
就,真叫她當閨女唄?
她腳步頓了下,恭敬蹲身,“奴婢請萬歲爺圣安�!�
康熙頭都不抬,問:“孝經(jīng)的字兒都認全了?”
方荷絲毫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回話:“回萬歲爺,有些字不認識,還在描紅……”
所以不認的字兒也不耽誤她會畫,這是后宮不識字的女人抄佛經(jīng)的法子。
康熙淡淡道:“那就先抄一遍�!�
方荷:“……”孝經(jīng)盡三千字��!
她這幾天都還沒描完一遍呢,這是叫她在主殿值夜的意思?
方荷咬咬唇。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歪纏幾句。
但這會子她只遲疑著應(yīng)了聲是,就被請到了那張小書桌前頭。
別說,除了椅子矮一點,以她現(xiàn)在不足一米六的身高,竟然很合適。
她深吸口氣,靜下心來,翻開自己描紅的大字,一筆一劃開始寫。
到了古代還要學習的苦逼,也不比社畜好多少嗚~
往常她寫字,怕墨點滴到紙上會毀掉一張字,加大工作量,總是全神貫注。
但今兒個她沒辦法集中注意力,靠近康熙那側(cè)的耳朵一直伸著。
等聽到康熙喝茶后起身的動靜,她心下一凜,趕忙裝出認真的模樣,繼續(xù)寫。
康熙不疾不徐踱步至她身后,手中的玉骨扇輕輕敲在她脖頸兒,肩頭和胳膊處。
“坐直,放松,懸腕,朕當你自己在配房給自個兒做先生,已經(jīng)知道該怎么習字了�!�
方荷被敲得縮了縮脖子,到底沒忍住小聲嘀咕。
“奴婢都是趴在矮幾上寫的�!�
康熙笑了,“你現(xiàn)在也可以去羅漢榻上趴著�!�
方荷一瞬間小臉通黃,都是老司機了,咱就說,這個趴它正經(jīng)嗎?
她那日回來,都被自己的鬼樣子嚇了一跳,這位爺是怎么見過她那張臉還如此興致勃勃的呢?
“在想什么?”康熙冷不丁湊在她耳側(cè),和聲問。
方荷下意識回話:“想腚——”不太保險。
可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一個哆嗦,落在紙上的墨點瞬間在宣紙上氤氳開來,像極了她的心理陰影。
康熙垂眸看著方荷的小兩把頭,意味深長道——
“在宮里要賞宮人板子,是要脫褲子的,朕若要打你,自會吩咐。”
方荷:“……”完了,腦子更黃……不是,更慌了。
她還是個孩子,為什么要跟她說這個!
“萬歲爺……”
“朕記得,南地冬日的陽光也沒那么毒,你這水粉……”康熙以扳指輕緩蹭過方荷的臉頰。
“也該換個顏色了,朕想看看你原本是什么樣子�!�
方荷腚底下跟長了針一樣,幾乎坐不住。
哪怕是跪著說話呢,也好過現(xiàn)在這詭異的氛圍。
可她要起身,卻又一次被康熙摁著肩膀止住。
“不必起身,你既有孝心,朕也該投桃報李,往后你就在這兒習字,顧太監(jiān)不在,朕繼續(xù)教你。”他的聲音里含著叫人面紅耳赤的輕笑。
方荷快哭出來了,“奴婢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