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可涉及大罪,也不可能留她在京城,只能送回盛京幽禁。
當(dāng)時烏林珠正好生病,好好養(yǎng)著許是還有壽數(shù),但一路奔波,又郁郁寡歡,還沒到盛京就去了。
這也是太后厭惡扎斯瑚里氏的緣故。
太后沉默了好一會兒,沒再說什么,像是默認了,叫孝莊稍松了口氣。
只要琪琪格不鬧騰,她摸著玄燁的性子來,叫方荷留下不難。
了不起給個嬪位,時間長了,沒人阻攔,她那孫兒早晚興頭會過去,怎么都比鬧得盛京不得安寧強。
就算玄燁還有其他主意,沒了方荷血脈的契機,至少也得等那些個小阿哥們長長再說。
只要岳樂去了,那老東西的兒子誰也撐不起安親王府的前程,到時候再把正藍旗收回來也不晚。
孝莊送走太后,去了一樁心病,又喝了一碗藥,沉沉睡了過去。
但太后卻沒回延暉殿,而是去了行宮里的花園,獨自一人坐到暮色四合。
到了晚膳時候,烏云珠擔(dān)憂提醒:“主子,咱們該回去了�!�
太后喃喃道:“當(dāng)年額格其就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如今她的血脈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怎么對得起額格其。”
她嫁進愛新覺羅氏,沒過過一天自在日子,憑什么要放任故人之后繼續(xù)為愛新覺羅氏葬送一生?
烏云珠聽得心驚肉跳,“主子,您可別胡來,老祖宗身子骨不好,不能受驚,萬歲爺……到底不是您親生的�。 �
太后平靜起身:“放心吧,我不會魯莽,姑姑說得對,有些事兒啊,就得慢慢來……”
“對了,回頭把皇帝還回來的那盒子南珠,再給那丫頭送過去,叫她仔細養(yǎng)養(yǎng),好好的姑娘,無論如何,也不該糟踐自己�!�
烏云珠將信將疑了一路,但見主子沒再有異樣之舉,伺候過主子晚膳,這才捧著那酸木枝盒去萱寧殿送。
她到的時候,方荷正在屋里捂著嘴嗚嗚叫呢。
在門外聽著,像被人給怎么了似的。
嚇得烏云珠不輕,難道是萱寧殿有膽大包天的太監(jiān),敢做掉腦袋的事兒?
她緊著往里沖,“放——你們這是……”
眼淚汪汪的方荷抬起頭,一滴淚從粉嫩的臉頰上滑落。
掉在腮邊,如同被春雨輕柔拂過的新生桃蕊,顫巍巍綻放著甜美嬌憨的芬芳。
只是這桃花風(fēng)情吧……一邊有,一邊沒有。
蘇茉兒無奈舉著手里的絞臉繩,“這丫頭沒開過臉,用的水粉也不知怎的,格外滋潤,回頭叫人看見要笑話的�!�
時下女子肌膚不只要求白皙,還講究個膚如凝脂。
方荷洗去水粉后,粗看顏色確實好,細細一看,嚯,好白一個猴兒。
烏云珠湊近了,看方荷還沒絞的那邊臉。
可不怎的,一層細細的絨毛在臉上,耳側(cè)和唇角尤其明顯,叫她的好容貌都打幾分折扣。
她放下盒子,“我也跟你一起來�!�
方荷看見眼熟的盒子都激動不起來,捂著嘴只想汪一聲哭出來,她就不該信任暗衛(wèi)做的水粉!
她忘了,暗衛(wèi)是男人,時下以蓄須為美,要偽裝也有長胡子的需要。
他們肯定在水粉里添長毛發(fā)的東西了!
嗚嗚,她兩輩子都沒開過臉,誰能告訴她,為什么比拔腿毛還疼?
她臉上蜜桃一般的顏色,那全是除毛后疼出來的嗚~
可她一開始不知道,還喜滋滋地受著,現(xiàn)在橫不能去一半留一半吧?
等絞完臉,方荷眼眶都腫了,抽抽噎噎的,眼神開始往酸木枝盒上飄。
正好,她現(xiàn)在就需要點黃澄澄的,閃亮亮的東西來安慰自己疼麻了的臉!
原來送她東西,跟她身世有關(guān)的是太后!
她拜錯碼頭了,好在眼下還在行宮,還來得及……
烏云珠突然道:“這是主子叫我送過來,給方荷姑娘保養(yǎng)皮膚的,回頭蘇姑姑給她用上,往后她在后宮日子也好過些�!�
方荷突然僵住,寶貝失而復(fù)得的激動都褪了下去。
太后想叫她入后宮?
蘇茉兒看方荷像是被風(fēng)雨摧殘過一樣蔫下去,心下哭笑不得。
“主子這里南珠也不少,主子如今用不了多少,盡夠用呢,你這些還是拿回去給太后用�!�
“主子的意思是,既然方荷姑娘藏了拙,且得徐徐圖之才能露臉,否則有人計較個欺君之罪,倒是不好辦�!�
蘇茉兒見方荷慢慢抬起頭,伸長了耳朵,憋著笑慢條斯理點她。
“進后宮的事兒不急,咱這位主子爺啊,愛跟人較勁,只要沒人忤逆,許是一年半載就丟開手,也是說不準的事兒�!�
方荷恍然大悟,那康熙跟雍老四不愧是父子,一對倔種。
那她先前是不是不該全身心抗拒留在宮里伺候?
接著她心下一凜,不對,差點叫蘇麻喇姑繞進去。
她拒絕,這位爺叛逆,非要留她。
不拒絕,以她想破腦袋都捉摸不透的魅力,萬一那狗東西順勢收了她呢?
這特娘根本不是選擇題,是銀角大王的紫金葫蘆,純送命題�。�
方荷無奈地發(fā)現(xiàn),正如母豬不上樹,誰也靠不�。�
還是只能靠她自己。
她偷偷磨牙,行行行,逼她亮出壓箱底的本事是吧?
97[35]第
35
章
三月十八是萬壽節(jié),北蒙各大部落和科爾沁來人提前半個月就到了驛站。
跟隨而來的女眷們也都往宮里遞了帖子,求見太皇太后和太后。
不用太醫(yī)提醒,想念鄉(xiāng)音和故人的孝莊,就叫人準備好儀仗,與太后一起,初十就啟程回宮。
方荷一直跟在蘇茉兒身邊,由蘇茉兒教導(dǎo)女四書和女紅,同時以女四書為基礎(chǔ)描紅練字。
只短短十幾天下來,她突然覺得,其實在御前也挺好的。
起碼不用滿腦子三從四德,忍著快沖出云霄的槽點還一遍遍寫這些玩意兒。
更別提女紅,方荷兩輩子也只縫過襪子。
她一個九五后,上輩子哪怕爸媽不管,也基本不會叫她穿破衣裳,兩邊的繼姐和妹妹換下來的衣裳都穿不完。
因此哪怕有原身的記憶和肌肉反應(yīng),她的女紅最多稱得是勉強齊整,出彩是不可能的。
但蘇茉兒的瘦金體和楷體,是幾乎可以當(dāng)字帖的程度,她那一手雙面繡的功夫,甚至曾經(jīng)參與過朝服的定制,完全是方荷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超。
導(dǎo)致方荷這些日子,比參加高考的時候還煎熬。
顧太監(jiān)教她,頂多告訴她這樣不行,那樣不好,怎么做才正確,不行就多布置作業(yè)。
康熙教她更簡單粗暴,會直接圈出好和不好的字兒來,好的不說,不好的直接往死里練就得了。
蘇茉兒不會。
無論方荷寫字或者繡出來的東西什么樣子,她都能找到閃光點,輕言細語順著毛夸,把方荷夸得直想跑陽光底下滾上兩滾。
而后蘇沫兒會在方荷警惕性最低的時候,更柔和地把著方荷的手教她,直到方荷自己能做到定下的標準為止。
導(dǎo)致方荷寫字和女紅的水平比先前高了不止一點半點,可想而知她的工作量有多大。
最煎熬的是,蘇茉兒太負責(zé),她完全沒有摸魚的時間�。�
如果非要在御前和慈寧宮兩邊選,她覺得,其實康師傅也挺慈眉善目值得人追隨。
回去的路上,方荷坐上了鳳輦。
想起來時的冰冷寒風(fēng),再感受一下四角都放著火盆暖融融的鳳輦,方荷把偽命題拋在腦后。
還是出宮好,沒有摳門老板,出宮想大冬天圍著炭盆吃雪糕都沒人管,宮里全是變態(tài)��!
伺候著太后用過早膳,喝了藥,在屏風(fēng)后的軟榻上睡下,方荷期期艾艾湊到蘇茉兒身邊。
“嬤嬤,回宮后,奴婢是去慈寧宮伺候,還是回乾清宮啊?”
蘇茉兒笑問:“你想回御前了?”
她起頭就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很懶,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少寫一個字,絕不多沾一滴墨。
就,頗有些宮墻上那些貓祖宗的影子,只性子不大像。
宮里什么樣的孩子她沒見過,連主子都有老小孩模樣的時候,整治起來對她一點都不難。
她不是沒發(fā)現(xiàn)方荷的煎熬,但早些習(xí)慣平心靜氣又能消磨時間的法子,對方荷不是壞事。
方荷垂下眸子,在萱寧殿重新做好的水粉,叫她麥色的臉蛋兒上能明顯看出羞意。
“主子們怎么吩咐,奴婢自然只有聽話的份兒,不敢有什么想頭�!�
她微微抬起眸子,水汪汪的眸子里卻滿是想回又不敢說的糾結(jié)。
“奴婢只是好奇,萬歲爺叫您額捏,想必小時候是您照顧著長大的吧?”
蘇茉兒笑了,“你這是想跟我打聽萬歲爺?shù)氖聝�?�?br />
她不提宮規(guī),那不過是約束普通宮人的規(guī)矩罷了。
真要入了后宮,自然一切以皇上的喜好為主,想方設(shè)法伺候好主子才正常呢。
方荷眨眨眼,“奴婢雖跟著五阿哥啟蒙,但教奴婢最多的就是萬歲爺,奴婢對皇上的敬仰比黃河水還要滔滔不絕,不由得就……就……”
她扭扭腰肢,垂下眸子,赧然又期待的模樣非常到位。
蘇茉兒依然笑得很和善,“那你想知道點什么?我年紀大了,有好些事兒都不記得了�!�
方荷忍著心下的激動,小小聲問:“萬歲爺小時候在朝政和課業(yè)之外,最喜歡做什么呀?可有害……有忌諱的東西?”
蘇茉兒眸光微閃,這是要討好皇上,還是要作弄皇上?
她含笑道:“皇上喜歡騎馬,釣魚,打陀螺……從小就用不完的精力,最是要強�!�
“至于忌諱……皇上不喜歡旁人糊弄他,更不喜旁人忤逆�!�
方荷面色不變,她聽出了蘇茉兒的敲打,但她哪兒敢糊弄那位爺啊,最多就是敷衍了點。
“哦對了,萬歲爺不喜甜,你要是回到御前,可別犯了忌諱。”蘇茉兒又道。
方荷:“……”不可能,那她這么甜,康師傅為啥還抽風(fēng)?
不過方荷也沒期待能從蘇茉兒這里打聽出什么內(nèi)情,能打聽到最好,打聽不出來就做個姿態(tài),表示一下自己歸心似箭的心情罷了。
她不問,蘇茉兒反倒提起宮里的事兒。
“你既關(guān)心萬歲爺,倒是不好瞞你,這陣子萬歲爺心情估計不大好,回了宮你要仔細著些伺候。”
嗯?
方荷眼神亮了,“萬歲爺為什么不開心��?”
快說出來,叫她樂呵樂呵。
蘇茉兒道:“先前宮里來送信兒,說六阿哥病重不醒,太醫(yī)都束手無策,德妃娘娘得知此事哭暈了過去�!�
方荷捏了捏手指,總覺得缺點什么,但還是非常配合地嘆了口氣。
“娘娘也不容易……”
惠妃和榮妃如今不怎么得寵了,但以德妃晉位如坐火箭的程度,受寵程度和存在感絕不比宜妃低。
可德妃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接連生女,一個夭折一個身子不算好,這才稍微低調(diào)了些。
而且人家還不是無故低調(diào),說是為了六阿哥,在永和宮的小佛堂里吃齋念佛,為皇家和夭折的孩子并六阿哥祈福。
康熙感念她的慈母心腸,經(jīng)常去永和宮用膳,也會被德妃推到其他人那里去,賺足了這位爺?shù)暮酶小?br />
好不容易六阿哥身子骨好一些,能起來床出永和宮走動了,卻又落了水病危,方荷聽著都窒息。
蘇茉兒笑容不變,宮里的女人,哪個容易?
有些事情卻不能只看表面,當(dāng)初皇八女的夭折,里頭有德妃多少手筆,她們心里隱約都有數(shù)。
低調(diào),不過是主子敲打,也怕皇貴妃萬一活不長,會魚死網(wǎng)破而已。
她慢條斯理道:“六阿哥始終不醒,德妃娘娘也哭得起不來床,皇上不得不把剛生產(chǎn)的通嬪禁足,她所出的六公主,也送到了皇貴妃那里�!�
方荷愣了下,心底微微泛涼,“是通嬪撞了六阿哥?”
蘇茉兒搖頭,“這傳話的人倒是沒說,估摸著沒查出來,在御花園里落水,人來人往的,能做手腳的時候太多了。”
方荷并沒有可憐別人的習(xí)慣,她只會憐惜自己,可這一刻心窩子卻莫名揪得難受。
“既然查不出來,怎么就禁足了通嬪呢?”
“而且以通嬪的位分,即便禁足,也可以養(yǎng)著公主吧?”
蘇茉兒溫和注視著方荷:“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
“天家跟尋常人家不一樣,皇上既是她們的丈夫,也是整個大清的皇帝,要考慮的并非只有對錯,還有利弊�!�
禁足通嬪,德妃只能消停,通嬪也能好好養(yǎng)身子,對康熙來說,算一碗水端平。
六公主記在皇貴妃名下,免得佟佳氏總惦記著想生個孩子,佟佳氏也知道這是皇上在敲打佟家……
康熙是個好皇帝,卻不是個好夫婿。
那些外人羨慕的榮華富貴,權(quán)勢地位,許多時候都要靠隱忍才能得到。
能選擇的話,不入宮日子反倒更好過一些。
鳳輦內(nèi)溫暖如春,方荷心里卻越來越冷,桃花也似的唇瓣緊緊抿著,一聲不吭。
她很清楚,蘇茉兒跟她說這個,并不是勸她出宮。
是讓她提前明白,既沒有選擇,就得學(xué)會隱忍,清醒些,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情。
蘇茉兒也沒再多說什么。
她說這些,是看在方荷雖舍不得,卻明白懷璧其罪的道理,推了烏云珠給她的黃金盒子,知道自己身世有異,卻從來不多嘴問,覺得這姑娘還算清醒,才稍加提醒。
很多事都要方荷自己想清楚,想得明白,在宮里日子會更好過些。
想不明白,每一天都是煎熬,苦的不會是主子和皇上他們,只會是她自己。
過了好半晌,及至進了西城門,方荷才靠在外間的簾子旁,掀開一角,靜靜看向外頭人來人往的熙攘。
剛進外城,百姓們穿得都不算好,臉也大多都黑黝黝的,跪在地上麻木得不像活人,比宮里最低等的粗使宮人都要觸目驚心得多。
進了內(nèi)城后,普通百姓身上也多穿麻衣,鮮亮顏色都少,避讓和行禮的表情、動作都透露著一種這世道獨有的艱辛。
顯然外頭日子也沒那么好過。
可越了解紫禁城的生存規(guī)則,方荷就越無法忍受自己將來也要成為通嬪那樣的一員。
她就是想出宮!
就算貧窮……那還是算了,巨人的肩膀好歹也能幫她把日子過得稍微好一點,窮是不可能窮的,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