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刺客殺人,毒者奪命,皆是明面上的刀劍,唯有這看?不見的刀才最是可怕。
他是聽過帝王權(quán)衡之術(shù)的厲害,可未曾見過便不當(dāng)回事,如今親身經(jīng)歷一時冷意直起。
烏古族世代?傳承,已有幾百年的歷史,盤根錯節(jié)之處何其之多?,如今他來了一趟,竟游山玩水一般將族都搞盡滅了。
此人城府之深,何其可怖!
宋聽檐卻依舊平靜溫和,“嫪貰兄,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騙過你,老族長被害乃是千真萬確,我說的可有錯?
還是你這般天真,當(dāng)真以為那女族長不會做到我說的那一步?”
他頗為閑散往后一靠,語氣稀t?疏平常,仿佛像是談?wù)摻袢仗焐芎靡粯�,“事實只會比我說的更加殘忍,以嫪婼的心狠之處,你那親爹只怕受了不少折磨……”
“住口!”嫪貰怒極開口,他說話間眼中閃過一絲陰翳,飛快環(huán)視四周,手上動作?比他視線還要快,手腕一伸,衣袖中的匕首瞬間而出?,直直刺向宋聽檐。
宋聽檐卻依舊平靜看?著。
嫪貰面露兇光,往前?一步卻不知踩到什么,腳下?靠榻旁突然彈出?一個鐵球,砸向他的腳踝,劇烈的疼痛叫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脖間便是一緊,窒息感瞬間傳來,將他猛然被拽拉而起,懸掛在屋中。
他眼露驚恐,當(dāng)即掙扎,“唔,貴……貴人,饒……命……”
宋聽檐看?著他被吊起劇烈掙扎,卻無動于衷。
等他快要窒息時,宋聽檐才端起茶盞淺嘗一口。
下?一刻,嫪貰脖上的繩索瞬間松開,他猛地摔落在地,捂著脖子劇烈咳嗽起來。
宋聽檐這才從靠榻上站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烏色雅致衣擺映入眼簾,依舊是溫潤如玉的天家子。
他不緊不慢道,“若是想找死,這府中有千萬種死法可以供你選擇,自縊也不需要自己拴繩子。”
嫪貰臉色已然青白至灰,與方才來時的跋扈模樣相比天差地別。
命懸一線的滋味不好受,叫他看?見宋聽檐靠近,都下?意識后挪。
這一番,他算是看?明白了,嫪婼那樣陰狠歹毒的性子都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更何況是他,他對付嫪婼,可是籌謀了十?幾年之久!
嫪貰安靜無聲,外?頭的侍從早不知何時在的,“殿下?,夭大人不得空來,她說……”侍從一時不敢言。
宋聽檐聞言依舊平靜,“說什么?”
侍從低俯身子,“夭大人說殿下?傷重,望好好在府中養(yǎng)傷用藥,她這些時日事忙,只怕是不得空閑來見您。”
她如今能?有什么事?一個太子老師,太子被廢,她去忙什么?
不過是為了宋衷君,與他疏離的借口罷了。
宋聽檐慢慢垂眼,看?向桌上隨手放著的青花藥瓶,伸手而去,便將其甩入湖水之中,如丟廢物一般。
宋聽檐扔過之后,空中氣氛越靜。
其余二人大聲不敢出?。
宋聽檐如此這般,面上依舊平靜無波瀾,視線落在眼前?嫪貰身上,又似落在空中一點,不過皆視為死物。
嫪貰見狀不敢與其對視一二,唯恐被危及。
他默然不言,半響才緩緩開口,“算算時間,也該到時候了�!�
…
夭枝閑來無事,在賢王府外?站了許久,終究是沒進(jìn)去。
酆惕說得對,她確實該和他保持距離,少見些也好。
她回頭卻在街上看?見嫪貰,他一臉陰沉匆匆而過。
她離開的腳步微頓,回頭看?去,這個方向應(yīng)當(dāng)就是從賢王府出?來。
嫪貰當(dāng)初想讓宋聽檐謀個差事,可他詭計多?端,手段決絕狠辣,性子又心高自傲,這樣的人絕不可能?心甘情?愿屈居人下?。
在烏古族時,他將他們?nèi)亢α艘矝]有半點愧疚,應(yīng)當(dāng)不可能?平白無故在宋聽檐這處謀求差事。
他這樣的人有這個要求,要么就是受制于人,要么就是想要從宋聽檐這處得到什么。
宋聽檐不是烏古族人,也不通蠱術(shù),嫪貰孤高倨傲必不屑錢財,宋聽檐一介閑散王爺也給不了封侯拜相的權(quán)利,自然便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那么就只有受制于人才會讓他做事……
他如今還跟著宋聽檐,那受制于誰自然顯而易見。
她腦中思緒迭起,一瞬間想到些蛛絲馬跡,串在一起讓人疑惑漸深。
她思索幾許,目光微沉,往賢王府去,到了王府面前?,府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常坻竟然就在馬車邊上。
夭枝一時頓住,常坻見到她,當(dāng)即笑著迎上來,“夭大人,許久不見,不對,如今應(yīng)該稱呼您為夭先生�!�
夭枝視線在他面上掃了幾許,話間疑惑,“出?了這么大的事,你這么久不見蹤影,如今還敢回來?”
常坻聞言一怔,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滿面愧疚,“當(dāng)初殿下?被禁足,我等侍從被趕出?京都,實在無處可去便只能?各自回到故里,如今若不是殿下?尋屬下?回來,屬下?也無臉回來�!�
“是嗎?”夭枝看?著他半響,“他解開禁足也已經(jīng)有許多?時日,怎會如今才找你回來?”
常坻聞言當(dāng)即又笑著解釋道,“殿下?在京都波折如此,自無暇記起這些瑣事�!�
倒也說得過去,只是宋聽檐怎么可能?會記不起?他那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在烏古族可是真真正正見識過的。
常坻是他的心腹,是可以去替他去做,他不能?分身去做的任何事……
鎮(zhèn)南候一族抄斬,太子被廢,嫪貰出?現(xiàn)在京都,常坻也回來了,一切都太巧了……
夭枝往府里走?去,心越發(fā)沉下?。
第056章
第56章
常坻迎她進(jìn)府,
尋到宋聽檐便退了下?去。
她在?書房外站了片刻,才提步進(jìn)去。
宋聽檐的書房自來寬敞,入目皆是書架,
說是書房,
更像是個藏書閣,四?面皆有窗子,
現(xiàn)下?正午,外頭日光透過窗子照進(jìn)來,絲絲縷縷的光線落在?半空中,
細(xì)微浮塵在?陽光下?緩緩浮動?,
無風(fēng)井然有序。
“簿辭。”
夭枝輕叫一聲,卻沒?聽到聲響,
她往里頭看去,
皆沒?有看到人。
“簿辭?”她又喚一聲,
依舊沒?有人應(yīng),
但卻又聽到里頭佛珠轉(zhuǎn)動?的細(xì)微聲響。
她一時疑惑,越過書架往里頭走去,
帶動?半空中的浮塵微微搖晃,
裙擺拂過,
一卷而散,細(xì)碎塵埃在?陽光下?上下?浮動?,光影閃爍。
夭枝走到書閣最里面,便見里頭擺著供桌,
供桌前開一大窗口,可觀外頭風(fēng)光。
宋聽檐站在?供桌前,
雙目闔著,手間拿著白?玉佛珠微轉(zhuǎn),
外頭日光落在?他面上,如玉雕琢一般溫潤,亦掩不住驚艷。
夭枝見他這般,便知他今日心情不好,他素來沒?有心情好不好的時候,大多時都是溫和平靜。
只有心情特別?不好時,才會撥弄手中的佛珠,似乎只為這樣才能壓住自己心中的雜念和心性。
夭枝靠向?書架,“今日怎么到這處了?”
外頭的風(fēng)緩緩拂過,供桌上擺著的香燭卷起青煙,若暖玉生煙意境。
宋聽檐聞聲緩緩睜開眼,片刻才道?,“無事�!�
夭枝見他這般平靜,越發(fā)覺得奇怪,想起心中種種疑惑想問,可如今見到竟一時不知怎么開口問。
宋聽檐起身,拿著手中佛珠俯身一拜,依舊是溫潤如玉的做派。
夭枝見他這般,只覺自己恐怕多想,他素來禮佛,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是她想的那般心狠手辣。
他起身拿起供桌上的佛經(jīng),轉(zhuǎn)身往她這處走來。
夭枝見他迎面走來,迎上去,“今日可是不歡喜?”
宋聽檐看著她許久,才走到書架前,將手中的佛經(jīng)放回木盒中,像是對她說,卻像是問自己,“怎會不歡喜?”
夭枝不明其?意,只知道?這般必然是有人得罪他了。
她看向?供桌,再抬眼看向?新開的窗子口。
這窗子口開得極大,卻沒?有安上窗子,只空著,但這般反而風(fēng)光入目如畫,看去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湖對面便是回廊,是她方才過來的地?方,這一處正好通往書房正門口。
夭枝微微一頓,思緒一轉(zhuǎn),上前跪在?蒲墊上,也一樣是能看到回廊上走過的人,她都能看見,更別?提比她高出許多的宋聽檐了。
也就是說他方才必然看見她過來了,那為何她喚他,他卻不應(yīng)?
夭枝跪坐在?鋪墊上,她叫他,他卻不應(yīng),這意思是惹到他的,是她?
夭枝頗為不解,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更甚之什么都還沒?有問呢?
她從蒲墊上站起身,慢慢往后退,無論是哪個角度,都能將眼前回廊看得一清二楚。
夭枝又退后一步,下?一刻后背便撞到了身后人懷里,堅硬溫?zé)帷?br />
她當(dāng)即抬頭看去,便對上了宋聽檐的視線,她飛快收回視線往前一步,轉(zhuǎn)身面對他,“就在?后面怎不喚我?停?”
宋聽檐上前,拿過桌上放著的香,垂眼用火折子點燃,眉眼溫潤,這一塵不染的謫仙模樣著實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我?喚你也未必聽得見,還不如看看你想看什么?”
這什么話?
她聽力極佳,何時聽不見他喚她了,人都在?面前,她還能視而不見不成??
夭枝看著他點香,這般溫和,瞧著倒是好親近,她沉默片刻,終是緩步上前,“我?前些日子去看了褍凌。”
他聞言眼簾輕抬看來,聲音漸淡,“皇兄可還好?”
“不大好,畢竟出了這么多事�!必仓ξ⑽u頭,走到桌旁,手扶上桌案,“他與我?說了很多……”t?
宋聽檐依舊平靜,更或說是平淡,沒?有一絲可供察覺的反應(yīng)。
他等香微微燃起,將手中的香插進(jìn)香爐中,替代方才燃燒殆盡的香。
香爐中緩緩飄起縷縷輕煙,縈繞而上,聞之平心靜氣,心曠神怡。
宋聽檐垂眼看著香,薄唇輕啟,“你想問什么?”
夭枝不防他這般直白?,輕易便知道?她想要問他關(guān)于宋衷君的事,一時便有了幾分不自在?。
她沉默片刻,終是抬眼看向?他,“常坻這一年多去了何處?”
她問出這個問題后,催動?法器靜下心來聽他心中所想,視線牢牢落在?他的面上,沒?有錯過他的一絲神情。
宋聽檐依舊平靜,抬眼看來,“不是回了故里?”
夭枝一頓,他這般說,心中亦是平靜。
她微微一默,垂首狀似無意般問,“烏古族寶藏如今還在?不在?烏古族?”
下?一刻,她便覺下?巴觸及到溫?zé)幔蝗溯p易抬起。
宋聽檐雙指挾著她的下?巴,低頭看來,視線落在?她面上,頗為認(rèn)真,眼中雖平靜卻似乎帶了幾許薄怒,神情頗為淡,“為何問我?,我?這一年多來離開過京都嗎?”
夭枝知曉這般,他必然是生氣了,雖然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她就是能感覺到。
他素來就不喜宋衷君喚她老師,每每總要悶氣一番,如今她去看了宋衷君,還要來問他,擺明是因為宋衷君的話懷疑他。
夭枝往后一退,避開他的手,“我?只是覺得太?子謀反一事事有蹊蹺�!�
宋聽檐見她下?巴脫離開,看了一眼手,又慢慢將視線移到她下?巴處,她皮膚細(xì)嫩,不過輕輕用力便微微泛起了紅,他收回手,指腹殘留細(xì)膩觸感,片刻后,他緩聲道?,“所以你要替他翻案,就像當(dāng)初去牢中救我?一般?”
夭枝一頓,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們司命之間的差事皆是相互交織,如果太?子這個人皇當(dāng)不上皇帝,更甚至讓宋聽檐當(dāng)了皇帝,那可就完全偏了。
夭枝猶豫再三,還是問出口,“簿辭,你是不是不想褍凌重回太?子之位?”
“我?為何要想,他登基于我?有何益處?”宋聽檐平靜開口。
夭枝一怔。
宋聽檐走近來,視線落在?她面上,聲音輕卻淡,“先生真的認(rèn)為皇兄仁厚親善,登基之后不會對我?動?手?當(dāng)初禹州回來,我?若不是不得圣心,皇兄會留我?到如今?”
“有我?在?自不會讓他……”
“你在?又有何用,坐高位的人想殺人自有千百種方法,誰攔得住?”
夭枝想到命簿的結(jié)尾,一時語塞,思緒竟有些空白?,一時回答不出來。
他一笑,“到底是旁人的老師,我?算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旁人罷了,便是三請四?催也未必愿意來看我?一眼�!彼f著沒?克制傷重,一陣低咳,肩膀處的衣衫上都隱約顯血跡。
夭枝聽著自然解釋不出,她是刻意疏離,到底是傷了他的心,見他止不住低咳連忙上前,小心觸碰他衣衫,一時不知該如何辦,“怎又滲血,你可有好好吃藥,酆卿給你藥放哪了?”
宋聽檐抓住她的手,視線看過來,直對上她的眼,忽問,“你交好之人如此之多,我?在?第幾位?”
這突然一問,叫夭枝都回答不出,真要來個排序,也得要點時間罷,山門那頭的又算不算?
他意思是按朋友算,還是按什么人算?
總得有個章程,沒?有章程太?復(fù)雜了,樹不好排,亦不好違心騙他。
宋聽檐何其?聰明,不需要聽她說答案,就能得到答案。
他緩過氣來,嗤笑出聲。
他神情微冷,回身靠坐在?桌沿旁,平靜幾許,微微垂眼,聲音極淡,他指腹摩梭手中的佛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烏古族的寶藏在?天下?之內(nèi),也自然供天下?人取之,能不能拿到,便看他們的本事。”
他說著慢慢抬眼看來,夭枝對上他淡漠的視線,一時心中微微懸起。
…
竹筒敲擊三聲,是夜三更。
夭枝特地?尋到嫪貰落腳的客棧等著。
果然三更天時,客棧里忽然有了動?靜,后院的小門被隨意打開,走的人連關(guān)上門都不耐煩,就這么任其?隨風(fēng)輕晃。
夭枝等他出來,飛身一躍,悄無聲息躍進(jìn)幽深的小巷之中,忽然一陣風(fēng)拂過,無端陰森。
嫪貰在?黑夜中行?走,隱約察覺到什么,他抬頭看去,就見前方巷口走出一人。
他神情一頓,顯然不打算與她糾纏,轉(zhuǎn)身便走。
夭枝看著他兩手空空,隨身沒?有包袱物件,想來是不打算離開京都,那么他一個苗疆人特地?夜半出來做什么?
“站著,我?有話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