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她緩步往前,本是要去?看看張子即如何了,可腳步卻停在了一處巷口。
童村巷。
他昨日說過他住在此處,她雖記性不好,可他這般說,她便不自覺暗暗記住了。
她看了一眼巷口,槐樹以墻而?栽,青石板而?去?,巷子寬敞,有?孩童嬉笑跑過,早點鋪子開?在巷口,熱氣騰騰。
夭枝不自覺走進去,才走幾步,便見有?人說道,“宋相公?,早起去?教書��?”
“是�!鼻鍧櫤寐牭�?聲音傳來。
夭枝心中一緊,抬眼看去?,真是他。
他似剛從家中出來,清簡衣衫,通身無一裝飾,卻格外雅致出塵,手中還拿著書,緩步走來。
夭枝見著他瞬間心中一慌,當即背過身去?,面向墻壁避開?他。
她看著白墻,聽見人越走越近,只覺度日?如年,他緩緩走近,總有?人與他打招呼,他溫和回道。
一路而?過聲音越來越近,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屏住呼吸等?著腳步聲從?她身旁經(jīng)?過,慢慢走遠。
她心跳才慢慢平穩(wěn)下來,也不知為何看到他,便像真的?看到他似的?,叫她好生手忙腳亂。
好在是沒正面碰上。
“姑娘?”
她正面著墻發(fā)?呆,聽到這一聲清潤悅耳聲音,極為熟悉。
她瞬間愣住。
他怎么去?而?復返了?
夭枝聞聲微微轉頭看去?。
他果然站在不遠處,看著她溫和道,“姑娘,好巧�!�
夭枝只能面向他,不自覺開?口解釋,“我是來尋張子即的?,想問問他科考事宜,我家中哥哥也要科考。”
宋淮之微微頷首,他看了她一眼,“可姑娘昨日?不是去?過嗎?子即兄并不住在這里,住在這里的?是我�!�
夭枝心中一慌,當即道,“我忘記了是哪處,所以來尋你�!边@話是真,她真沒記住張子即住的?巷名,還得翻翻命簿才能想起來。
他輕輕哦了一聲,明?白過來,話間一笑,揶揄道,“姑娘記不得子即兄的?住處,卻記住了在下住在哪里?”
夭枝面上一臊,瞬間燙得厲害。
此人瞧著溫溫和和的?,當真是有?點過分,怎就非要揭穿開?來。
她一時?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他倒沒有?再說什么,而?是道,“在下帶姑娘去?罷,子即兄在養(yǎng)傷,若要見他,得去?他家中�!�
夭枝當即擺擺手,勉力將視線從?他面上移開?,她如今有?些分不清,實在長得太像了,“不必不必,我還是等?他傷養(yǎng)好先罷,便不耽誤宋相公?時?辰,你早些去?私塾罷�!�
他聞言倒也沒有?勉強,微微頷首,有?禮有?節(jié)一笑,“既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好�!必仓p聲應了一句。
眼前陰影移開?,她瞥見他的?衣衫一角消失在視線里,才敢抬眼看去?。
他已緩步往前走去?,那身影幾乎與他一模一樣,叫她已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夭枝當即收回視線,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清醒。
他們只是長得一樣,但總歸不是一個人。
他,在九重天上呢。
夭枝微微垂下眼,輕輕嘆出一口氣,這處山清水秀,倒是個好地方,她今日?得找個合適的?落腳之地,這樣也好辦差。
她看著前頭青磚黛瓦,正琢磨著,忽然聽遠處撲通落水聲,接著便是一陣驚呼喧鬧。
轉頭看去?,便見遠處橋上圍了許多人,似乎有?人落了水。
橋上有?人驚呼,有?人探出頭去?看,皆是慌張驚亂。
夭枝張望過去?,下意識看了眼遠處,竟沒有?他的?身影,他方才去?的?方向就只有?這一條路,抬眼可見,他便是飛,也不可能這么快消失在視線里。
難不成?
她當即視線下移,看向石橋下水面,那處已經(jīng)?只有?水花。
她疑惑之間,腳下已然快步往前跑去?,卻聽街上人神情驚懼討論道,“宋相公?只怕是得罪了人,我眼睜睜瞧著他被幾個人推下去?�!�
“難怪沒人敢下去?救人!”
“這誰敢下去?救啊,前腳救了人,只怕后腳就害了自己的?性命�!�
“宋相公?好像不會水,那豈不是要……”
一旁婦人當即伸手捂住嘴,嚇得面色蒼白,似乎不敢多言,“別?說了別?說了,罪過罪過�!�
夭枝聽在耳里一時?生急,當即往前而?去?,快步跑上石橋,她擠開?人群,看見湖面上飄著幾本書,心口瞬間提起。
她當即上了橋欄,卻有?人伸手拽住她的?手臂,扯住她不放,聲音如沙礫磨過,陰翳嚇人,“姑娘,湖水深冷,下去?恐會有?傷性命。”
夭枝轉頭看去?,卻見身后圍著的?人皆五大三粗,目露兇光,言辭之間滿含威脅之意,乃是窮兇極惡之徒。
夭枝神情一冷,“憑你們,也能攔我?”她一抬手,手間輕飄而?去?,力道卻極大。
那人被她一把推去?,直接往后摔去?,連帶著身后人一道摔倒在地。
周圍人驚呼一片,當即散開?空位,不敢碰之。
周圍的?幫手相視一眼,當即面露兇相,撲上前來抓人,卻一道撲了個空。
夭枝已然一躍而?下,跳入水中。
春日?還有?涼意,跳下便覺溫涼柔軟水意圍繞而?來,好在她如今在水中來去?自如,下水不過片刻,便在水中看見了慢慢下沉的?人。
果然是他!
她當即快速游去?,伸手拉住他往上游去?,游出水面。
等?拉著他游到岸邊,岸上已圍了許多人,卻沒有?人敢伸手搭一把。
夭枝將他拉上來,他嗆了不少水,低咳幾許,烏發(fā)?浸濕吹落而?下,越顯眉目殊色。
她抬眼往遠處橋上看去?,方才那些兇徒已經(jīng)?不見蹤影。
一時?心中微沉,她以為此地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卻不想有?不同于京都暗處的?兇險,這般白日?眾目睽睽之下,竟都敢殺人。
她想起張子即命簿中所寫?,這處天高皇帝遠,乃是鄉(xiāng)紳獨大,官府都管制不住,明?目張膽行兇都敢,可見其張狂。
夭枝看向身旁的?宋淮之,他一介文弱書生,玉面蒼白,凡人落水,難免是有?些受冷虛弱的?。
她起身去?扶他,“我先送你回去?罷,你衣衫都濕透了,恐惹風寒。t?”
宋淮之隨著她的?攙扶,慢慢站起身,“多謝姑娘�!�
夭枝感覺他好像是受了內傷,一起來就微微咳嗽起來,整個人都有?些站不住,往她這處壓來。
她只能攬上他的?窄腰,花了點力氣才扶住,他比她高上許久,著實是有?些沉。
她扶著他出了人群,往街邊的?巷口走去?,一路往巷子里走去?,青石板路漸深漸寬闊,青磚黛瓦盡頭,便是一面清澈河水,岸邊柳樹條垂下,繁花開?盡,入目春色。
夭枝扶著他往前面走去?,看向前面唯一的?古舊院子,“是這里?”
宋淮之微微頷首,“是�!�
夭枝扶著他往前走去?,步上臺階停下,發(fā)?現(xiàn)院門竟沒有?落鎖。
宋淮之已然推開?門。
“你竟不鎖門嗎?”凡人外出可是少有?不鎖門的?。
“家中無貴重物件,自不必鎖。”他并不在意,推開?門兼帶著輕咳,似乎身子有?些不適。
她看著他,只覺他像是受了內傷,便伸手而?去?,欲要替他把脈瞧瞧。
正摸到他的?手,他卻抬起了手,似有?幾分意外,“姑娘想做什么?”
夭枝手頓在原地,她忘了凡人講究男女授受不親。
她這般話不說一句就摸過去?,活脫脫趁機調戲。
她當即開?口,“……我見你身子不適,只是想替你把把脈……”
他看過來,也不知信了沒有?,他一笑推辭,“在下身子并無妨礙,姑娘進來喝杯熱茶暖暖身罷。”
夭枝:“……”他好像沒信。
話都說到這處,夭枝自然也沒有?推辭,她跟著他進去?,這處小院倒是頗為干凈雅致。
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院中雖小,卻五臟六腑俱全。
夭枝到了院子里,便沒有?再進去?。
宋淮之徑直進了屋去?,片刻后,取了一身干凈衣衫出來,“姑娘先進屋換衣罷,只我此處沒有?女子衣裳,只有?我自己的?,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夭枝看著他手中的?衣衫,一時?有?些恍惚。
“姑娘?”
夭枝這才收回了恍惚的?視線,“你客氣了,我并不需要換衣,安全將你送到就好,如此,我便先告辭了�!�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夭枝轉身要走,聽他問,她轉身看去?,“夭枝。”
他站在院中看著她,溫和一笑道,“夭姑娘若是這般出去?,便是宋某之過了。”
她聽到他稱呼,已然愣了神。
她微微一頓,恍惚之間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去?,濕透的?衣裳貼在身上,越發(fā)?顯出婀娜身姿。
她抬眼看去?,他已然收回視線,似乎不敢多看。
他們精怪自然不講究這些,只是入鄉(xiāng)隨俗,話都說到這處,她也不好推辭。
她往他那處走去?,伸手拿過他手中的?衣衫,“多謝宋相公?�!�
他眼簾微抬,視線而?來,落在她面上,輕道,“姑娘客氣�!�
院中很靜,夭枝拿過他手中的?衣衫,進了屋去?,屋內擺設簡單,一旁書架,一旁臥房,竟有?淡淡檀木氣息傳來,清簡雅致,連手中的?衣衫都給她熟悉之感。
叫她都有?些不知所措,她快速換好衣衫,他的?衣衫給她很大,她折了幾折才勉強能穿。
她打開?門出來,他也已在旁屋換好了衣衫出來。
他這處院子倒是不錯,門庭有?樹,院內院外景致都極好。
宋淮之熱了壺茶,緩步走來,將倒好的?茶遞來,“湖水寒涼,熱茶可暖身。”
夭枝不知只覺頗為熟悉,她上前接過他遞來的?茶盞,在石桌旁坐下,端著茶盞抿了一口。
茶中淺出清甜桃香,在口中回味,她一時?愣住,心中微驚,看向他,“你……你這茶……”
宋淮之聞言看來,似乎不解,“怎么了?”
她停頓片刻,壓下心中訝然,看著他越發(fā)?疑惑,她指著手中的?茶,“這茶味道少見,不知何處而?來?”
宋淮之抬眼看來,溫和開?口,“此處乃茶鄉(xiāng),漫山遍野都是茶莊,這樣的?茶誰家都有?,并不尋常�!�
夭枝微微一頓,垂下眼來看著杯中的?茶葉,有?些說不出心中滋味。
原來往日?難得一見的?茶,如今已是尋常,凡間往昔已經(jīng)?過去?太久了,處處皆是物是人非。
反倒是這凡人,更像他。
她想起方才那些歹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不知那些人為何要推你下水?”
宋淮之聞言微微垂眼,端起茶盞輕品,茶香而?來,茶間熱氣氤氳他如畫眉眼。
他并不在意道,“此處鄉(xiāng)紳所行不端,昨日?夭姑娘也看見了,他們打折了子即兄的?手。
我實在看不下去?,便一紙訴狀告到了官府,可惜并無任何消息�!�
夭枝聽聞此言瞬間想起,張子即那命簿里確實有?一位友人宋生替他申冤報官,鳴不平。
她一時?再無半點疑惑。
只是不曾想到他膽子竟這般大,一介白身,且不通武功,竟敢這般所為,也不怕報復。
且如今生死都走了一遭,可瞧他樣子卻是半點都不怕,如同他一般……
夭枝心中一頓,呼吸都有?些止住。
她慢慢抬眼,視線落在他身上,他閑靠倚椅品茶,一舉一動優(yōu)雅閑適,和他極像。
夭枝有?些恍惚,當真是一模一樣,連神態(tài)和動作都這般像。
他抬眼而?來,見她看著自己,也任她看著,只是身上似乎不適,他以手環(huán)圈捂在唇旁輕咳幾聲,似乎才勉強壓制下去?。
夭枝見他面色微微蒼白,有?些擔心,畢竟落水應當不會如此難受,“你……可有?何處不舒服?”
他聞言一笑,“只是落了水有?些冷�!�
夭枝聞言也沒有?多想,點了點頭,“還是要好好養(yǎng)著�!�
宋淮之聞言頷首,“夭姑娘關切�!�
夭枝聽他這般溫潤輕和,呼吸都微微一起,看了他許久,“相公?今年多大?”
他聞言一笑,“已然二十�!�
二十。
簿辭他沒有?活過二十……
夭枝有?些失落,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此人倒是溫柔,也頗為聽話順從?。
他并不在意她盯著他的?臉看,而?是開?口問道,“先前聽姑娘說,我與你的?朋友很像,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夭枝微微垂下眼,低聲說出許久都沒有?說過的?字眼,“簿辭�!�
宋淮之聽聞此言視線落在她面上許久,眉目含嘆,“這個名字不錯,只是輕薄了些�!�
夭枝聞言瞬間失了神,她聲音很輕,有?些喃喃自語,“確實輕薄……”
因為他早早便沒了……
她抬起頭,不再多想,站起身,“既送了你回來,我便先回去?了�!�
宋淮之微微頷首,起身相送,“今日?還要多謝夭姑娘救命之恩�!�
“宋相公?不必客氣,今日?這情況便是誰見了都會救的?�!�
“夭姑娘,我姓宋,表字一個卿�!�
宋卿……
還挺相稱他的?,很好聽。
夭枝慌忙出去?,心中卻有?一絲連自己都不易察覺的?竊喜。
實在太像了,像到她以為回到了當初,他如今真是極少會笑,叫她都已經(jīng)?忘記他笑起來是什么樣子了。
她欣喜之余卻又感到幾許復雜,復雜到自己都難以言說。
她默然無聲走出幾步,忽而?想到,他方才的?意思,是要她以后喚他表字嗎?
宋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