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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馬上過去�!睏铎幽闷疖囪匙,從沙發(fā)上起身,朝警局趕過去。

    車是鄭銳留給他的,房子則是尤欣提前幫他找好的,盡管對燕城尚且有些陌生,但因為有這兩個多年的戰(zhàn)友幫忙操持,倒也很快就能適應(yīng)這里的環(huán)境。

    這次回來得倉促,連燕城警局還沒來得及去上一次,楊煊開了手機導(dǎo)航,大致掃了一眼地圖上的方位,就發(fā)動車子上路了,他的記路能力一向驚人,打小就是這樣。

    正值下班車多的時候,一路走走停停,十公里的路愣是走了近四十分鐘。一個紅綠燈過了三趟車,才勉強能瞥見斑馬線的影子。楊煊有些后悔開車出來了,十公里的路,徒步跑也能跑到了,眼下這種情況,又不能直接將車扔到路邊不管。

    楊煊用左手在兜里摸了一圈,想抽根煙醒神,沒摸到,這才想起出門太急忘帶上了。他伸手拉開車前的儲物盒——鄭銳果然在里面放了兩盒煙和一支打火機,挺上道的。

    他拿出煙盒,打開后抽出一支煙,剛想點火,忽然想到那句“半個月內(nèi)不要吸煙了”——湯醫(yī)生叮囑過的。

    “湯醫(yī)生……”楊煊看著前面停滯的車輛,低聲說了這三個字,似有所思,片刻后他將打火機扔回儲物盒,又伸手從唇間抽出煙,也一并扔了回去,合上儲物盒,倚著座椅靠背嘆了口氣。

    十分鐘后才到達警局,尤欣帶著楊煊去看了監(jiān)控,那人果然很警惕,戴了一頂壓得很低的棒球帽,縮著背,有意避開周圍的監(jiān)控,看來是提前做好工作的。

    “隊長,你有印象嗎?”尤欣扭頭問。

    楊煊微微俯身,用手撐著桌子,仔細地看著監(jiān)控畫面,過了一會兒才說:“往后退一下�!�

    “這兒?”尤欣將畫面拉回一點。

    “再退�!�

    “這里?”

    “嗯,放大�!睏铎佑檬种父艨拯c了點屏幕,“不是臉,這里,看到?jīng)]?脖子下面有點反光。”

    “真的哎,是脖子上戴了東西嗎?但其他幀畫面好像看不到啊……”尤欣又拉了幾下監(jiān)控畫面下方的進度條,“假設(shè)是首飾的話,一般來說,這種藏頭藏尾的嫌疑人都會避免戴這種有識別性的東西啊,所以這玩意兒對他來說可能挺重要的�!�

    “嗯,”楊煊點頭道,“這人大概率是奔著我來的,如果是為了報復(fù)的話,那人對他來說也一定很重要�!�

    “完全沒有頭緒啊……我明天申請查一下我們以前隊里的資料吧,但我覺得啊,上面不一定會給我們�!�

    “試試吧�!睏铎诱f著,背過身靠著桌沿,拿出手機給湯君赫撥了個電話,那邊沒接,他皺了下眉。

    “怎么了?”尤欣仰頭看他。

    “這邊你多留心吧,我先走了�!睏铎訉⑹謾C放回兜里,拿著車鑰匙離開辦公室。

    ***

    酒吧里燈光閃爍,幽藍色的,明明滅滅,人待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會生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因為誰也看不清誰,誰也不想被誰看清。

    視野前方,話筒前坐著的丁黎正在唱《灰姑娘》,是麥澤剛剛提議的。

    丁黎跟麥澤搞了八年樂隊,一直都是樂隊鼓手,臨到要跟唱片公司簽約時,到底還是放不下學(xué)了八年的醫(yī)學(xué),轉(zhuǎn)而投靠一家醫(yī)藥公司,如今做科研也做得風(fēng)生水起。

    湯君赫再跟應(yīng)茴見面,是學(xué)醫(yī)的第五年,舍友丁黎有一天突然回來說,他在實習(xí)的醫(yī)院里見到了自己多年以來的夢中情人,“說什么也要追到手”。

    總之過程是曲折的,前景是光明的,半年后丁黎請宿舍其他三人吃飯,湯君赫這才知道,原來丁黎每天在宿舍里念叨的那個人是應(yīng)茴。

    湯君赫有些恍惚,十年前楊煊也唱過這首歌,那時的燈光似乎也是幽藍色的。他看向應(yīng)茴,應(yīng)茴正站起來給周圍的人拿酒,一圈人圍著她起哄,她有些臉紅,但舉止依然得體。如今應(yīng)茴在一家知名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產(chǎn)品經(jīng)理,已經(jīng)工作幾年,盡管身上少了當年的少女嬌俏,但卻多了幾分溫婉和知性。

    臨到給湯君赫拿酒,她將那杯雞尾酒放到他面前,然后在他旁邊坐下來,看著臺上深情凝視她的丁黎,忽然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楊煊回來了,是嗎?”

    她化了妝,眼睛顯得有些無辜,眼尾處亮閃閃的。

    湯君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過了一會兒才說:“嗯�!倍檀俚穆曇翡螞]在音樂聲里,不知有沒有落到應(yīng)茴的耳朵里。

    “我看到那個新聞了,十多年了,真的有點感慨,不過……不得不說,當年我的眼光還真是不錯,”應(yīng)茴朝他眨眨眼,那種少女的嬌俏似乎又回來了,見湯君赫不作聲,她又看向臺上的丁黎,莞爾道,“當然現(xiàn)在也很好�!�

    話里話外,都是已經(jīng)放下的樣子。湯君赫側(cè)臉看向她,他忽然有些羨慕應(yīng)茴,能這樣徹底地放下一個人。

    然而他自己卻像上了毒癮一般的,經(jīng)過了痛苦難忍的戒斷期,明明知道再來一次會有多危險,卻還是忍不住復(fù)吸一次,再復(fù)吸一次。

    “我記得楊煊也唱過這個�!睉�(yīng)茴轉(zhuǎn)過頭看著他,像是在等他說話。

    湯君赫手里的酒杯見了底:“是么?”

    應(yīng)茴笑彎了眼睛:“你應(yīng)該記得更清楚才對啊�!�

    一首《灰姑娘》結(jié)束了,丁黎從臺上走下來,一片起哄聲中,應(yīng)茴湊過來,貼著湯君赫的耳朵說:“你們當年真的只是兄弟嗎?”然后直起身,大方地挽著走過來的丁黎,十指相扣。

    一群人喝過酒,又吵著嚷著要轉(zhuǎn)場去KTV唱歌:“在這兒只能看麥澤干嚎,去個大家都能嚎的地方。”

    麥澤站起來擺手說:“我不去嚎了,明天還有商演呢,”說著扭頭找湯君赫,“你去么?你個外科醫(yī)生有什么資格去啊,明天還得站手術(shù)臺吧?”

    湯君赫把酒杯放下,仰頭看他:“我也不去�!�

    “眼神兒怎么突然這么純真,你是不是喝高了?”麥澤走過來看他前面只剩小半瓶的威士忌,“全是你喝的?”他說著,喊丁黎過來看熱鬧,“我操丁黎,你過來看,你帶出來的徒弟能出師了!”

    丁黎拉著應(yīng)茴過來,晃了晃酒瓶:“哎喲,我們湯醫(yī)生可以啊,”他豎起一根食指在湯君赫眼前晃,“這是幾?”

    湯君赫眉間顯出些倦意,拉下他的手:“別鬧了,沒高�!�

    “絕對高了,”丁黎直起身斷定道,伸手拍麥澤的肩膀,“送人的工作交給你了啊。”然后他跟應(yīng)茴一起,將湯君赫扶到麥澤的車后座上。

    湯君赫的確是喝醉了,他學(xué)臨床八年總是被麥澤和丁黎拖出去喝酒,酒量被練得還算可以,但今晚的確喝得有點多了。

    他喝多了倒是不撒酒瘋,看上去一切正常,以至于不相熟的旁人根本判別不出他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但也會有一些變化,譬如眼神,平日里的冷淡褪去,這時顯得有些乖順,看上去像個小孩子。

    車子駛至湯君赫的租處,麥澤多問了一句:“不用回醫(yī)院吧?”

    沒想到湯君赫說:“要回去取篇論文�!�

    麥澤哭笑不得:“不是吧,你都喝成這樣了,還取什么論文啊?”

    “明早要給薛老師的�!睖照f。

    “我天,本來我還有點可惜中途轉(zhuǎn)行,”麥澤說著,打了一把方向盤,轉(zhuǎn)到醫(yī)院的方向,“但現(xiàn)在看到你這樣啊,我真的是感到慶幸�!�

    車停至醫(yī)院門口,麥澤解了安全帶跳下去,扭頭問后座的湯君赫:“在哪兒啊,我?guī)湍闵先ツ�,你別下去了。”

    “在……”湯君赫努力集中精力回憶,奈何酒精讓他的大腦反應(yīng)十分遲緩,最終只能放棄,“想不起來了,我和你一起上樓吧。”

    “……就你現(xiàn)在這記性晚上還要繼續(xù)寫論文?”麥澤說著,開了車門下車。

    后座的湯君赫也邁腿下來,身體晃了晃。麥澤走上前扶住他:“您老可留心點,學(xué)醫(yī)救不了中國人啊�!�

    車門“砰”的合上,湯君赫忽然叫了聲“哥”。

    麥澤只當他喝高了瞎叫,應(yīng)了聲:“哎,別跟哥客氣,”又開玩笑道,“再叫一聲爸爸聽�!�

    沒想到湯君赫不作聲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眼神怔怔地看著前面某個方向。

    “走��?”麥澤說著,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然后看到前面不遠處,站著一個很高的男人,正朝他們走過來。

    “操,不會惹上麻煩了吧……”麥澤低聲道。

    話音剛落,楊煊已經(jīng)走到他們身前,低頭看著湯君赫。

    “哎哥,不好意思啊,”麥澤看出他不太好惹,賠著笑,“我朋友喝高了,瞎叫呢……”說著扭頭看湯君赫,“以前沒發(fā)現(xiàn)你喝高了喜歡認哥哥�。俊�

    “我送他回家吧。”楊煊開口道。

    麥澤愣了一下:“啊?”

    楊煊并不多話,伸手接過湯君赫,看著他的眼睛問:“走么?”

    “哎,不是,哥們兒,你是誰啊……”麥澤試圖攔下來。

    楊煊看他一眼,眉宇間有些淡漠,語調(diào)也是冷的:“剛剛他不是告訴你了嗎?”

    他的神情令麥澤覺得有些眼熟,似乎真的跟湯君赫有些像……麥澤猛地記起幾天前的那則新聞,原來那不是杜撰的么……但他從來也沒聽說他同屋八年的室友還有個哥�。�

    “你等等,我對對新聞上的照片……”麥澤伸手去摸手機出來。

    “已經(jīng)被刪了�!睏铎诱f著,低頭看向湯君赫,“你自己說,我是不是你哥?”

    第八十六章

    麥澤轉(zhuǎn)頭看湯君赫的反應(yīng)。但湯君赫卻只是有些滯愣地看著楊煊,眼睛一眨也不眨,半晌才道:“我還有論文要取�!�

    麥澤頓時破功,撲哧笑出聲:“喂,他到底是不是你哥?”

    湯君赫不作聲,只是微仰著下頜看楊煊。

    楊煊則平靜地問:“論文在哪兒?”

    “在辦公室�!�

    “我陪你取。”楊煊用手指扣住湯君赫的手腕,拉著他朝電梯走。

    “哎——”麥澤短促地攔了一聲,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又驚又喜的聲音:“你是麥澤嗎?!”

    他轉(zhuǎn)頭一看,是一個女孩——從過于激動的表情來看,應(yīng)該是粉絲。

    “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女孩抬手捂住嘴,“太開心了吧,能給我簽個名嗎?”

    “哦,可以。”麥澤說著,扭頭看向湯君赫的方向——他們已經(jīng)拐到了電梯門前的那個過道。

    “我可喜歡你們樂隊的歌了,尤其是《鯨落》那張專輯,每一首都喜歡……”女孩低頭翻著包里的紙和筆。

    電梯門合到一半時,一個小護士匆匆踏進來,看到湯君赫,她有些怯地打招呼:“湯醫(yī)生�!�

    湯君赫點了下頭,醉酒后有些站不穩(wěn),他朝后挪了挪,后背貼著墻壁。

    也許是因為湯君赫不穿醫(yī)生服的樣子實在少見,小護士頻頻看向他,又偷偷地瞄向旁邊的楊煊——湯醫(yī)生和那天送來急診的帥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關(guān)系不佳,多年未見,這是普濟醫(yī)院上下皆知的八卦。

    湯君赫的目光垂下來,落在楊煊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上,骨節(jié)分明的食指觸碰到他手腕的皮膚,只需再靠下一點,他們就可以牽手了。

    電梯停到三層,小護士走出去,逼仄的電梯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誰也沒說話。湯君赫收回了目光,有些出神地盯著對面光潔的電梯墻壁。

    電梯門又一次緩緩合上,楊煊握著他手腕的那只手松開,朝下探了探,握住湯君赫的手,然后收緊手指,將湯君赫的手指全都攏在自己的手心里。

    湯君赫覺得自己醉得厲害,心臟跳得很快,大腦卻混混沌沌地轉(zhuǎn)不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朝著那只手涌過去。

    他由著楊煊拉自己走下電梯,走到辦公室。已經(jīng)很晚了,黑漆漆的辦公室里空無一人,楊煊抬手摸索著墻上的頂燈開關(guān)。

    開關(guān)并不在門邊,要靠里面一些,湯君赫朝前走了一步,他的一只手被楊煊握著,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摸開關(guān)。在他側(cè)過身,面對著楊煊的時候,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剛想伸手撐著靠門的那張辦公桌,楊煊抬手攬了他一下,扶住他,手掌落在他的腦后,在他耳邊微微嘆息道:“長高了……”

    湯君赫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離楊煊太近了,他不舍得動了。他微抬著下頜看楊煊,隔著濃重的夜色和他對視。

    變得又何止是身高?他想再叫他一聲“哥”,可是那個字在喉嚨里滾上來又落下去,到底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年少的勇氣似乎都在十年前分別的那一刻,順著眼淚流光了。

    他有些無力地垂下頭,額頭抵在楊煊的肩上。勇氣退縮了,欲望和迷戀卻毫不打怯地卷土重來,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時候門一合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抱住楊煊,就像現(xiàn)在這個姿勢一樣。

    他想像以前一樣摟住他的腰,但還沒抬起胳膊,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樓道工作人員的聲音隨即響起來:“怎么不關(guān)門啊……”隨即阿姨快步走過來,探進身來看,“有人嗎?”

    湯君赫有些驚慌,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楊煊的房間里,他們擁抱,然后被湯小年發(fā)現(xiàn)。他下意識在腦中搜尋理由,說取作業(yè)還是拿課本?

    “來取東西,一會兒鎖門。”楊煊鎮(zhèn)靜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原來已經(jīng)不是十年前了。理智稍稍復(fù)位,他下意識掙開楊煊的手,朝后退了一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怎么不開燈啊?”阿姨仍不走開。

    湯君赫勉強清醒過來,抬手按開了墻上的開關(guān):“阿姨,是我�!�

    “哦……湯醫(yī)生啊,”阿姨這才放下警惕,“我還以為門沒關(guān),外面的人進來了�!�

    阿姨走后,湯君赫低頭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拉開抽屜翻找論文,找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早上并沒有把論文塞到抽屜,而是放到了桌面的資料夾里。

    他把論文從資料夾里拿出來,楊煊問:“找到了?”

    “嗯�!睖照f。他有些不太敢看楊煊,少年時代的楊煊是個很怕麻煩的人,眉目間總是隱約流露出不耐的神情,他有意避開看他,害怕在如今的楊煊臉上再次看到那種神情。雖然在他翻找的過程中,楊煊并沒有開口催過他,只是一直看著他。

    麥澤帶了口罩坐在大廳的金屬椅上等著,見他們走出來,他拉下口罩走上前問楊煊:“你送他回家?”

    楊煊說:“嗯�!�

    “好吧�!丙湞捎行o奈地應(yīng)道。他跟湯君赫同屋八年,知道他一向為人戒備,以往就算喝醉了,也不喜歡跟陌生人搭話,今天實在有些反常。他看著楊煊說,“你知道他家在哪吧?沿著門口這條路直行,第一個紅綠燈右轉(zhuǎn),很近的,就是這個小區(qū),我找給你看……”他低頭在手機上搜出導(dǎo)航給楊煊看。

    楊煊將屏幕上的地圖放大看了看,把手機還給他:“知道了,謝了�!�

    “沒什么好謝的,”麥澤有些不放心,看著湯君赫叮囑,“到家記得打電話報平安啊。”

    湯君赫點點頭。

    “真不知道有沒有醉傻�!丙湞傻吐曕止�。

    楊煊開了車門,將湯君赫扶上副駕駛座,然后自己從另一側(cè)車門上車。

    湯君赫的手伸到后面去摸安全帶,拉到肩膀時,楊煊坐穩(wěn)了,側(cè)過身,伸手幫他將安全帶拉過來。一直默不作聲湯君赫突然開口了:“那人是誰?”

    楊煊正低頭幫他把拉過來安全帶扣上,隨口問道:“哪個?”

    “那個照顧你的女人�!�

    楊煊的動作稍頓,抬頭看著他。湯君赫正定定地看著他,這雙眼睛前些天一直低垂著,有意避開他,這時卻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烏溜溜的,看上去跟十年前沒什么分別。

    “戰(zhàn)友�!睏铎又币曋难劬φf,然后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湯君赫睫毛微顫,眨了一下眼,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楊煊收了手,靠回駕駛座,發(fā)動車子上路。

    威士忌后勁足,坐在車上,街邊的霓虹燈逐漸暈成一團,被搖晃的樹杈攪動成一片混沌。

    湯君赫突然覺得像是在做夢——燕城的深夜,他哥哥楊煊開車載著他回家。做夢也沒有這樣異想天開過。

    第八十七章

    車子駛進小區(qū),楊煊打著方向盤問:“幾號樓?”

    湯君赫這才回過神:“6號�!�

    小區(qū)有些繞,樓號排列得并不明晰,楊煊繞著小路往前開:“租的房子?”

    “嗯�!�

    “不介意我上去看看吧?”

    他問得直接,以至于湯君赫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及。湯君赫的頭倚在座椅靠背上,盯著前方看了半晌,直到車子停至6號樓前。

    他想問楊煊是以什么身份上去看看的,是出于哥哥的關(guān)心還是舊情人的介懷,但最終他什么也沒問,只是低頭解了安全帶說:“沒什么介意的�!�

    他開門下車,酒精麻痹了大腦,走起路來腳下不穩(wěn)。楊煊從另一側(cè)車門下來,走過來扶住他。

    他們進了電梯,楊煊沒收回胳膊,仍舊是搭在湯君赫的肩膀上。湯君赫的后背靠著電梯,側(cè)過臉定定地抬眼看向楊煊。楊煊抓著他肩膀的那只手收緊了一些,帶著他往自己的身側(cè)靠,也許是因為湯君赫落在他臉上的眼神太過不加掩飾,幾秒鐘后,他也側(cè)過臉看向湯君赫。

    湯君赫醉酒后的眼神讓楊煊覺得有些熟悉,無辜而引誘,那兩片嘴唇則被烈酒燒得紅透了。像熟透的果實。當年青澀的少年也熟透了,變成了游刃有余的湯醫(yī)生。

    “誰教你喝酒的?”楊煊的聲音壓得很低,聽起來有些啞。

    湯君赫察覺到空氣中涌動著久違的欲望,不只是他對楊煊的,還有楊煊對他的——他見過楊煊情動的樣子,盡管過了這么多年,他也依舊能分辨出他哥哥喜怒不形于色的外表下,到底是冷漠還是情動。

    “好多人教我,”湯君赫看著他,很慢地說,“麥澤、丁黎、蔣正朔……”

    全都是陌生的名字,楊煊眉頭微皺:“這些都是誰?”

    湯君赫扯出一點笑:“你猜啊�!彼粗鴹铎拥难劬�,想從里面找出一丁點十年間在乎的痕跡,可是楊煊卻在此時轉(zhuǎn)過了頭,落在他肩頭的那只手抬起來,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沒有了,湯君赫遲緩的大腦有些鈍鈍地想,情動沒有了,欲望也沒有了,好像搞砸了。

    他看著楊煊,可是十年后的楊煊仍舊要比他高一些,當楊煊轉(zhuǎn)過臉時,他就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緒了。

    下了電梯,他走在前面開了門鎖,拉開門進去,伸手開燈,一居室的開間,四十幾平,一個人住剛剛好。

    窩在沙發(fā)上的貓輕巧地跳下來,邁開爪子朝湯君赫走過來,但在看到他身后跟著一個不速之客時,它警惕地看著楊煊叫了一聲,“喵——”。

    “你先坐,我去洗把臉�!睖照f完,將論文放到茶幾上,走進洗手間關(guān)了門。小貓試圖跟在他后面進去,被堵在了門外,抬起爪子撓了撓門,里面沒反應(yīng),只好悻悻地調(diào)頭往回走。

    楊煊低頭看著那只貓——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橘色家貓,很小一只,有些怕生,會故意繞開他走,右后腿似乎有些跛。小貓走到墻角,低頭用爪子扒拉著空了的食盆。

    湯君赫擰開水龍頭,俯下身用涼水潑了幾下臉,眩暈感這才稍稍減輕了一些。他直起身,后背靠到一側(cè)的墻上,冰涼的瓷片透過衣服的布料貼到他的脊背上。

    他有些失神地看著衛(wèi)生間明亮的頂燈,想到楊煊就在門外,心臟就止不住地在胸腔里橫沖直撞。

    他喝醉了,這一點不光他自己知道,楊煊心里也一定很清楚,那他還跟自己上來做什么?

    天知道在楊煊摟著他上樓的時候他腦子里在想什么,關(guān)于欲望和荷爾蒙,關(guān)于曾經(jīng)的肌膚相親,關(guān)于十年前那場隱秘的、不可告人的悖德之情。他總是避免去想這些事,可是關(guān)于它們的記憶卻絲毫沒有減退。

    當年的楊煊說得沒錯,有時候記性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醉酒后的欲望和渴念極難克制,它們像是混在了酒精里,跟隨著血液進入心臟,然后滲入四肢百骸,蠢蠢欲動地翻涌著。

    自打十年前楊煊走了之后,有幾年湯君赫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不好,從那之后,他的欲望開始變得極其淡薄,偶爾幾次的自瀆也不過是出于生理需要而草草打發(f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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