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晦氣之身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夜。
雨水濺得道路泥濘，骯臟不堪。整座臨安城都被籠罩在暗沉的霧氣中。
天剛亮，就有一縱車馬緩緩從城門口駛來。
街上的小販瞥見了車符，叫嚷起來：“瞧，是和親的錦華郡主回來了！”
“咦，她不是兩年前去突厥和親了嗎？說是給大王子沖喜？”
“沖什么喜？當(dāng)晚大王子就死了，她成了災(zāi)星。這下突厥打了敗仗，皇上心善，才讓威遠(yuǎn)將軍把她接回來的�！�
“接回來嫁人？”
“誰會娶她？聽說突厥那種地方，男人死了，女人就由兄弟繼承，連豬狗都不如。她在突厥這兩年只怕早被糟蹋夠了……”
“嘖嘖，國公府兩位小姐還真是天差地別，孟家大小姐去年得了詩會魁首，無數(shù)世家公子上門提親，可她妹妹卻……”
“噓，別說了，一會兒聽見了要你小命！”
一行人看見馬車近了，不約而同的噤了聲。
馬車?yán)�，一身素衣的孟云冉低頭攥著衣擺，面無血色。
剛剛那些聲音早已傳入了耳中，讓原本陰霾的心更平添了幾分痛苦。
她們姐妹同為國公府的閨閣千金，當(dāng)初阿姐被選中去突厥和親，但臨行前突患急病，于是和親的換作了自己。
一晃兩年過去了。
如今阿姐仍是風(fēng)華絕代的云中鳳，自己卻淪為了萬人踐踏的腳底泥。
這副殘敗的身軀，縱是歸了故里，也不堪入目。
這不，謠言早傳了千里萬里，連這臨安城的販街走卒也盡可議論了。
馬車一路踢踏而行，行至岔路時，護(hù)送的威遠(yuǎn)將軍急著回宮復(fù)命，于是先行離去。
云冉一行人到了孟國公府，這里的院墻和大門與記憶中的不同了，飛檐青瓦更顯磅礴大氣，想來是這兩年中修繕過了。
大門口早有管家迎在了那里。
他小跑著打開側(cè)門：“二小姐請進(jìn)。”
側(cè)門……是妾室、偏遠(yuǎn)窮親戚和下人走的地方。
見云冉沉默，管家解釋起來：“二小姐，這是夫人交代的，夫人正在廳里候著，莫讓她久等了�！�
“母親讓我入側(cè)門嗎？”
管家未答，但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云冉的心被刺得生生的疼。當(dāng)年離開時，母親哭得淚流滿面�？涩F(xiàn)在，竟然也視她為奴為婢了。
長長的回廊著站著兩列魁梧強壯的婆子。
這些都是國公府的老人。卻不知此時堵在路上做什么……
“二小姐，老奴們奉了夫人的命令，要去去二小姐身上的晦氣�！�
“晦氣？”云冉聲音微微發(fā)顫。
“是啊二小姐，畢竟你從那種地方回來，莫要污了孟家的運道才好�！�
幾人忙碌起來。兩個抬出一只燃得旺旺的火盆，后一個拿了撣灰的雞毛撣子，最后一個端了盆水。
她們個個來勢洶洶，眼里透著狠厲的光。
縱是被婢女?dāng)v扶著，云冉的手也在顫抖，如同置身冰窖。
兩年前她去突厥時，爹娘姐弟痛哭相送，一眾下人泣不成聲。他們均說那是大義之舉，說她救了阿姐，救了孟家、甚至是救了大周。
可如今，他們口口聲聲說她晦氣，說她會污了孟家的運道。他們非但不來迎，反而在側(cè)門擺了這些陣仗。
云冉的心像針扎一樣疼，滿腔悲憤與疼痛無從說起。對孟家殘存的一絲眷念，在這一刻消散了。
婢女低聲道：“郡主，怎么辦？”
云冉眼中滿是悲愴：“既然母親執(zhí)意如此，那就順了她的意�！�
她緩步朝前走去，跨過滾燙的火盆后，嬤嬤幾人拿了撣子拍打過來。
婢女想要阻攔，就被強壯的婆子死死攔住。
“二小姐，你可別怪老奴��！這也是為你好�！�
話音剛落，又有人用瓢舀了水，用力地朝她潑來。冰冷的水浸了一身，再被冷冽的寒風(fēng)一吹，激得人雞皮疙瘩頓起。
云冉眼前暈眩，險些跌倒在地�？蛇@些嬤嬤還不肯放過，拿了撣子再度用力打下。
“你們不能這么欺負(fù)郡主！她還病著呢！”
婢女急得拼命掙扎，但兩個嬤嬤死死拽�。骸叭率裁慈拢粫䞍壕洼喌侥懔�！”
她們嘴上說著，手上一點沒留情，又是用力的幾下，云冉吃痛下重重地跌坐了下去。
“郡主、郡主！”
一片混亂時，院里傳來了細(xì)碎的腳步聲。
小道盡頭出現(xiàn)了位中年美婦。她面若銀盤一身紫衣，配著翠綠的翡翠瞧著氣質(zhì)非凡。正是國公府夫人孟氏。
云冉在看見她的那一瞬，心口生疼像被刀扎一般。
這就是寵愛了自己十多年，但卻在兩年里不聞不問且縱容下人欺辱自己的親娘。
孟氏站在廊前，驚愕地看著這一幕：“冉冉，是……是你嗎？你怎么摔在地上？”
云冉別過臉去，不愿看她，更不愿說一個字。
孟氏捂住嘴，眼淚簌簌落下：“你怎么瘦成這樣……來，快來，讓娘好好看看……”
兩年前的云冉，是個活潑嬌俏笑容滿面的姑娘�？墒谴藭r，卻削瘦蒼白得像被抽了魂一樣，眼神木然空無一物。
她是應(yīng)該撲進(jìn)自己懷中，哭訴委屈和思念的呀。而不是冷漠決絕成這個樣子，活像不認(rèn)識似的。
孟氏有些慌，疾步過來攬住她：“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濕了？”
婢女尋著機會，馬上說：“夫人，這些婆子也又是撣子打又是水盆潑，郡主身子不好，哪里經(jīng)得住這些！”
嬤嬤幾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夫人，我們也是為了二小姐好啊�！�
“是啊，二小姐從那鬼地方回來，就得過了火盆撣了塵土，潑去一身晦氣才能順當(dāng)！”
“奴婢們就是斗膽也不敢欺辱二小姐，求夫人明鑒！”
孟氏微皺了眉：“罷了，你們也是一片好心，快去準(zhǔn)備熱水干衣，別讓冉冉著涼了�！�
婆子們?nèi)玑屩刎?fù)要離開時，云冉嘶啞喊�。骸暗鹊�。”
婆子們愣住，孟氏也愣住，都定定看向她。
“怎么了冉冉？”
云冉深吸一口氣，定定看向孟氏：“剛剛她們說是你授意讓我從側(cè)門入？”
“是啊冉冉，你身上沾染了些……”
云冉顫抖打斷她的話：“你也覺得我晦氣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