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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謝昭是個聰明人。

    哪怕一時不愿見?到這種情形,

    但細想之后,也明白這話沒錯,

    深深嘆了口氣:“所幸湘州在?手�!�

    若湘州仍由王儉坐鎮(zhèn),與江夏王勾連,沆瀣一氣。屆時兵馬沿江而下,直指建鄴,

    宿衛(wèi)軍恐怕也難與其抗衡。

    “若湘州兵強馬壯,自不必憂心,以晏游的本事必能率軍拒敵。但就眼下來說,

    卻還不夠�!笔採侯D了頓,輕聲道,

    “桓大將軍礙于建鄴家眷,

    明面上不會與江夏王站在?一處,可保不準暗度陳倉�!�

    久經(jīng)歷練的荊州兵馬非尋常將士能及。

    退一步來說,

    縱然桓大將軍不借人給江夏王,只提供軍馬糧草等戰(zhàn)備物資,也足以影響戰(zhàn)局。

    故而在?雙方撕破臉之前,必得?盡快籌備。

    謝昭道了聲“是”,視線落在?垂眸喝茶的崔循身?上,想了想,又看向蕭窈:“殿下倒也不必過于憂慮。若真有那么一日,想必京口軍不會袖手旁觀�!�

    誰都知道京口軍實則攥在?崔循手中,但能為此事做到何種地步,關(guān)系著崔氏闔族利益,未必能由他一人說了算。

    謝昭存了試探之意,這話說得?便有些誅心。

    蕭窈微怔,正?欲開口時,崔循已放了茶盞。

    青瓷盞置于書?案上,茶水泛起漣漪。

    崔循抬起眼,平靜道:“我與殿下為夫妻,一體同心。崔氏亦不做他想,當(dāng)盡心竭力,共進退,同死?生�!�

    他不曾回避試探,將話說得?明明白白,態(tài)度篤定。

    蕭窈莞爾。

    倒是謝昭有些措手不及。

    沉默片刻,頷首道:“那便再好不過了�!�

    他原是為官員考教、人事調(diào)動而來,不再久留,大略議過后,便攜了公文去見?蕭霽。

    議事廳只余兩?人。

    蕭窈尚未道明來意,便只見?崔循傾身?,抬手扶正?她鬢發(fā)上的那支步搖:“怎么來得?這樣急?”

    姿態(tài)似是漫不經(jīng)心,話卻問得?有些刻意。

    蕭窈看出他明知故問,不肯接茬,煞有介事道:“這幾日都未曾入宮,今日得?空,想著湘州應(yīng)有奏報,自然惦念著想早些來看。”

    話音未落,便被捉了手。

    覆著薄繭的指尖擦過她纖細的手腕,崔循極輕地嘆了口氣,重新問:“不是要?問我那幅畫嗎?”

    蕭窈這才點了點頭,勾著他的小?指:“為何不親自同我講?偏要?這樣故弄玄虛,哄我自己?看�!�

    崔循緩聲道:“我不知該如何提起�!�

    他不擅剖白心緒。

    蕭窈知他性情,也從?沒指望他能說出什么甜言蜜語。

    若哪天崔循轉(zhuǎn)性,她才要?驚詫。

    蕭窈由衷感?慨道:“哪有你這樣的人?”

    崔循不解。

    “你應(yīng)早就認出我來了,絕口不提也就罷了,早前還對我那般冷淡�!笔採和闫鹋f賬,蔥白的手指落在?他心口的位置,饒有興趣道,“當(dāng)初我纏著不依不饒時,你究竟如何想的?”

    她眉尖微挑,杏眼桃腮,黑白分明的眼瞳透著狡黠。

    崔循喉頭微動:“我那時想不應(yīng)如此�!�

    這話并非信口開河。

    他那時的確是這樣想的。

    只是想歸想,實際卻并沒做到,直至最后放棄掙扎,徹底認栽。

    蕭窈聽出崔循話中意味,伏在?他肩上,樂不可支。

    步搖垂下的珠子?垂在?鬢側(cè),搖搖晃晃。

    崔循的目光為之牽動,片刻后,無奈笑?道:“當(dāng)真這么有趣嗎?”

    蕭窈坐直些,對上崔循帶著無奈與笑?意的眼眸,再想他從?前凜然不可侵犯的冷淡模樣,幾乎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又不由得?好奇:“那如若我當(dāng)初真聽了你的話,不再打擾呢?若我當(dāng)真嫁了旁人”

    她甚至沒說要?嫁誰,只說了“旁人”兩?字,落在腰間的手已然收緊些。

    崔循眉眼不動,聲音卻斬釘截鐵:“沒有如若�!�

    他常會附和蕭窈漫無邊際的設(shè)想,唯獨此事不成。

    蕭窈正?欲再問,外?間?傳來內(nèi)侍通傳聲,這才作罷,輕聲笑?道:“我得過去見阿霽了�!�

    多事之秋,事務(wù)繁多。

    兩?人在?宮中時也就見?縫插針才能獨處片刻,便會被各式各樣的人打擾,對此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崔循替她撫平衣衫上的褶皺,松開手:“去吧�!�

    年節(jié)過后,學(xué)宮復(fù)又開學(xué)。

    從?前重光帝身?體尚好時,為表重視,每月都會御駕親臨,督查考教。

    于那些散漫的士族學(xué)子?而言,這也是重約束。

    畢竟若真被抽中,一問三不知,當(dāng)堂丟了人,轉(zhuǎn)頭就會傳開,連帶著自家長輩面上無光。少說也要?遭幾句申飭。若認真計較起來,興許還要?受家中約束。

    早前韋氏那位六郎就曾有過這么一回。

    最寸的是,那日溫氏的郎君對答如流,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兩?家原就不大對付,明里暗里較勁。韋公遭了老對頭的奚落,火冒三丈,也顧不得?母親的阻攔,當(dāng)即把自家兒子?從?學(xué)宮叫回去責(zé)罵。

    又遣了他房中的美婢,斷了銀錢。

    說是何時學(xué)宮考教評了甲等,再予他。

    韋六郎被父親新指過來的仆役嚴加督促,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倒真被逼出幾分潛力,奮發(fā)圖強起來。

    學(xué)宮這些個人實際斤兩?如何,蕭窈心中都有數(shù),頭回見?韋六郎被評甲等時,大為震驚,一度疑心是弄錯了。

    叫人問過才知曉背后緣由,還曾當(dāng)作笑?話講與重光帝聽,說是若士族子?弟個個都能如此,朝中便再不缺人才了。

    及至后來重光帝病情惡化,無暇顧及,此事便一度擱置下來。

    如今蕭霽為儲君,代重光帝出席朝會,與群臣議事,大半政務(wù)皆交到他手中。學(xué)宮那邊便遞了奏疏,呈請?zhí)?,重啟每月的考教。

    蕭霽從?前對此有所耳聞,卻未曾經(jīng)歷過,便特地請了蕭窈過來問詢。

    蕭窈當(dāng)初本就在?棲霞行宮住過許久,哪怕是成親后,重光帝每回往學(xué)宮去時她也總會作陪,故而對此再了解不過,蕭霽請她來的確是找對人了。

    只是她心中別有顧慮。

    聽了蕭霽道明緣由后,并未立時回答。

    蕭霽看出她的遲疑,問道:“阿姐是擔(dān)憂我的安危?”

    見?他挑破,蕭窈無奈一笑?。

    “我明白,阿姐是為我好�!笔掛V道,“只是方才聽謝卿提起,蕭巍一行人不日便將離京,此行大可定在?他們離開之后。”

    “何況前往學(xué)宮,有禁軍侍衛(wèi)隨行,又可令宿衛(wèi)軍扈從?”

    他這么說,便是愿去。

    若換了崔循在?此,興許壓根不會給他說這些的功夫,便會毫不猶豫駁回此事。

    可蕭窈并不是這樣的人。

    她聽完蕭霽的理由,垂眸想了會兒,同他約定:“你若當(dāng)真想去,倒也無妨,只是屆時須得?由我安排�!�

    蕭霽笑?道:“我聽阿姐的。”

    蕭窈飲茶潤了潤喉,將先前所問的考較章程細細講與他聽。

    蕭霽聽罷,沉吟道:“我才疏學(xué)淺,屆時評判高下,只怕未必能服眾�!�

    “有堯祭酒坐鎮(zhèn),倒不必為此擔(dān)憂�!笔採赫A苏Q�,“再者,必有人過了個年節(jié)便懈怠得?不知東南西北,難以收心。改日我叫人問過學(xué)宮助教,知會你,只管抽他來問就是�!�

    “只要?多留些心,便知他們會或不會,都寫在?臉上�!�

    蕭窈自小?不愛做學(xué)問,沒正?經(jīng)念過幾天書?。

    哪怕嫁了崔循,耳濡目染,也沒有一日千里的道理,單論?學(xué)問其實不大拿不出手。

    但興許是看得?多了,眼力卻頗有長進。

    她講完,又令人將早前學(xué)宮數(shù)回考教的文章送來,叫蕭霽得?空看看,大略有個了解。

    待到離開時,已是黃昏。

    蕭窈正?要?往議事廳去尋崔循,恰遇著來送文章的中書?舍人秦彥,不由停住腳步:“是有何事?”

    若只是送東西這點小?事,犯不著秦彥親自跑這一趟。

    “臣過來,原是想請?zhí)?殿下三思”秦彥聽內(nèi)侍傳話,只知蕭霽要?調(diào)這些文章,猜出其中用?意,這才親自趕來想要?勸說。眼下見?蕭窈自殿中出來,便知必是經(jīng)了她首肯,稍一猶豫,改口道,“還請公主示下。”

    蕭窈早前興許會心血來潮,貿(mào)然行事,但到如今經(jīng)歷這么多,并不會只因蕭霽三言兩?語便心軟改主意。

    她的確有自己?的打算。

    “阿霽此行安危,我會吩咐沈墉,由他率親兵護衛(wèi)。”蕭窈不疾不徐道,“這是立儲后太子?頭回駕臨學(xué)宮,自當(dāng)有朝臣隨行,你只需擬好名單就夠了�!�

    秦彥應(yīng)了聲“是”。

    蕭窈下了級臺階,額外?提醒:“記得?將桓維添上。”

    與太子即將駕臨學(xué)宮,

    代重光帝考教的消息一并公布的,是此?次隨行官員的名單。

    桓維位列其中。

    他自己對此?倒不意外,也不曾推諉,

    平靜應(yīng)了下?來。

    親自前來知會的秦彥松了口氣,

    同他對視后,不尷不尬地笑了聲?。

    畢竟桓維并非東宮屬官,身上只領(lǐng)著?閑差,這事原用不著?他隨行。雖說也尋了個說得過去的由頭,但桓維又?不是傻子,豈會被輕易糊弄過去?

    這事歸根結(jié)底,

    是蕭窈不信他。

    桓維當(dāng)初從荊州來建鄴,是想著?帶一雙兒女拜見曾祖,

    待到在家過了年節(jié)便要啟程回去。偏生不巧,

    桓翁身體每況愈下?,他這個長孫總沒有就此?離開的道理。

    后來便是王旖之事。

    待到諸事料理悉數(shù)料理妥當(dāng),

    終于能返程時,蕭巍又?奉江夏王之命來了建鄴。

    這回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局勢僵持著?,未曾撕破臉,

    蕭窈自然?沒辦法明著?限制他離開,但隔三岔五總會給他找些事情做,絆著?腳步。

    桓維對此?心知肚明,

    知道推脫不過,悉數(shù)接下?。

    “這是早些時日公主令我的荊州地志,

    完工半數(shù),

    ”桓維點了點手邊裝訂妥當(dāng)?shù)臅鴥�,“舍人既來了�?br />
    便代我先將此?書交付過去,若有何不妥之處,我再?斟酌修整�!�

    說罷,自顧自在案角的小香爐中又?添了勺香料。

    輕煙自爐孔溢出,本就馨香滿室的書房之中,香氣愈發(fā)濃郁起來。

    秦彥不著?痕跡地蹭了蹭鼻尖。

    他從前與桓維打過交道,知他不常用香,也不知為何,如今竟改了習(xí)性。

    但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并沒好?到就此?閑談的地步。

    公務(wù)交接妥當(dāng),秦彥接過那冊地志,道了聲?“有勞”,便起身告辭。

    腳步聲?逐漸遠去。候著?的仆役尚未將外門合上,次間的人已經(jīng)信手挑起竹簾出來,冷笑道:“那丫頭防你防得這樣緊。堂堂桓氏長公子,如今倒像是成了階下?囚�!�

    他身形健壯,眉眼?間透著?戾氣,身上猶帶酒氣。

    正?是蕭巍。

    因兩家為姻親的緣故,他與桓維相識多年,常有往來,說話間便沒什?么忌諱。

    桓維不曾為此?憤慨,看著?香爐裊裊升起的輕煙,波瀾不驚道:“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若易地而處,他也會如蕭窈這般行事。

    蕭巍卻見不得他這般淡然?的模樣,不由皺眉道:“你這般沉得住氣,是當(dāng)真不打算回荊州?”

    為著?此?事,蕭巍已經(jīng)提過數(shù)回。

    就差拍胸脯擔(dān)保,只要桓維點頭,必然?能想方設(shè)法將他與一雙兒女帶離建鄴。

    “此?事沒那么容易�!被妇S看出他的心思,緩緩道,“何況我若私自離開,貿(mào)然?打破如今僵持的局面,恐怕覆水難收�!�

    “你以為,她敢對荊州動手?”蕭巍語帶輕蔑。

    他雖曾因射箭被蕭窈拂過臉面,心下?卻并不認為,這樣一個女郎有什?么了不得的。只不過如今是在建鄴,不得不暫且忍讓罷了。

    若是在江夏,哪由得她那般輕狂?

    桓維扶額:“她不能令你忌諱,那崔琢玉呢?”

    蕭巍與崔循這些年沒怎么打過交道,見面回數(shù)屈指可數(shù)。

    他心高氣傲慣了,哪怕身邊門客明里暗里提點過,心中對崔循卻并不怎么服氣。只恨他不識好?歹,受了自己的禮,在立儲一事上卻倒向蕭霽。

    以至于空來建鄴一遭,回江夏后難以交代。

    “縱崔循當(dāng)真暈頭轉(zhuǎn)向,我也不信,崔氏會允準壓上京口軍,為他人做嫁衣�!笔捨∠肫鹣惹霸诖扪抢锖�?聲?好?氣的情形,磨了磨牙,“若有一日我容不得他�!�

    桓維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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