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國師
寧云舒眸色悸動，原本被撕碎的心，像是在被什么東西努力拼湊縫合。
可院中濃重的血腥味混和著秋風(fēng)四散，她又似大夢驚醒，陡然明了自己如今的處境。
“張知熹，上一個想得到我的人已經(jīng)死了�！彼剡^神來，眼神泛著寒光。
他手上力道更甚，將她用力拽入懷中，目光牢牢鎖定她，堅定而又無畏。
“我這條命，早已是你的。”
七年前，她也似這般，嫁衣如火。
而他只是恰好讀了幾年圣賢書，恰好那時候任了員外郎。
一開始，他對她只是心生悲憫。
天下安危卻要系于一人身上，只因出生便注定她不得善終。
他讀得了圣賢書，卻管不了窗外事。
心生憐憫是他，無能為力的也是他。
與她同路八千里，他筆下記錄著她的一顰一笑。
與她一夜共枕眠，他身上的玉蘭香從此如毒藥鐫刻他的記憶之中。
她似海底的月，清冷遙遠(yuǎn)不可相擁，可那抹身影卻如朱砂永遠(yuǎn)烙在他心頭。
從那時起，他便知曉這條仕途為誰而走。
哪怕危險重重，哪怕舍棄性命。
他張知熹不是圣人，心中裝不了蒼生，只能裝下一人。
便是眼前之人。
寧云舒聞言，看著他眸間溫潤，她決絕的眼眸中也暗暗浮現(xiàn)出縷縷動容。
若換作情竇初開時，面對張知熹這般的男子對她說出此話，她或許會心動的。
可如今，她不會，也不能。
她沒有資格站在血泊之中再動任何妄念。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抬眸凝視他的雙眼，他眸中的溫柔卻似烈焰一般灼燒著她的心。
“嗯�！彼裆届o，似乎她想要的只是路邊一朵野花那般簡單。
“既知道，你還……”
她后面的話全部被堵在了深長的吻中，染著他身上的墨香，溫柔到極致的吻。
他一寸寸地探索著她的領(lǐng)地，將那些苦澀都化散在柔情之中。
他寬厚手扶在她腰間漸漸收緊，將她嬌柔的身軀緊緊擁在懷中。
“……”寧云舒掙扎，卻被他桎梏得更緊。
那原本繾綣的吻在此刻也似在宣示主權(quán)。
一行清淚順著她眼角滑落，心中對這份溫柔的貪念與復(fù)仇的熊熊烈火在對抗，烈火卻越漸肆虐，將她灼燒得體無完膚。
“放肆！”清脆地一巴掌落下。
張知熹怔在原地，白凈的臉上漸漸顯現(xiàn)一道鮮明的掌印。
他眸中閃過一絲淺淺的委屈，卻是沒有絲毫惱怒，再看向她時，眉頭微微一擰。
寧云舒喘著粗氣，紅唇微腫，眸中帶著幽怨：“張知熹，你只是一枚棋子罷了！”
他神色云淡風(fēng)輕，薄唇淺淺一抿，眸光深邃，藏著無盡的愛意：“是，微臣僭越�！�
她渾身一怔，無法直視他這般的眼神，他好似要將她看穿了一般。
寧云舒忙轉(zhuǎn)身而去：“做好你該做之事，別插手本宮的計劃！”
張知熹看著她倉皇而去的背影，撫上自己的唇角，眼中情緒復(fù)雜。
良久，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他的目光才緩緩看向地上的血泊與染血的長劍。
倏地他雙眸染上詫色，撿起長劍細(xì)細(xì)查看，劍身之上刻畫著的七星連珠之圖案分外眼熟。
他眼中的疑色漸漸轉(zhuǎn)變成慍色，手猛地一揮，那長劍劃破長風(fēng)猛然飛向暗處，咚的一聲插在了梁柱之中。
而柱子后方的黑衣人此刻已驚出一身冷汗，拔過長劍收回劍鞘之中轉(zhuǎn)身便逃離。
張知熹雙拳緊握，周身散發(fā)著危險之氣依舊走出院子騎上馬火速朝皇宮趕回。
皇宮，欽天監(jiān)。
張知熹怒氣沖沖邁入大門，一白衣道童立刻上前相迎，滿臉驚喜：“張大人！老師說您今日會回來，當(dāng)真是神機(jī)妙算！”
眼見張知熹的神色駭人，道童也知大事不妙，表情越發(fā)凝重，“大人，老師在觀星臺�！�
觀星臺由巨石筑成，臺基寬厚，臺身高聳，其間飛檐斗拱，雕梁畫棟，窗欞上刻著精美的星象圖案。
張知熹來到觀星臺時，楚明徽正在案前悠閑飲茶，他對面有一空位和茶杯，明顯是等待多時。
“為何要害無辜之人？”張知熹坐到對面，冷冷看著對面白發(fā)朱顏的老者。
徐舟衣自刎的長劍，是出自欽天監(jiān)之人，說明徐舟衣既可能是聽了欽天監(jiān)的攛掇才會選擇為寧云舒而自盡！
楚明徽笑意盈盈，給他斟了杯茶：“風(fēng)塵仆仆而歸，且先飲杯熱茶�！�
見張知熹不為所動，楚明徽微微搖頭嘆息：“小張啊小張，人皆有命，老夫不遞這把刀，他命也該如此。”
張知熹擰眉，眼中染著幾分疑色：“可老師你明明能改變�！�
楚明徽一雙蒼老的眸之中暗藏玄機(jī)：“老夫只是，順應(yīng)天命。”
“命？恕學(xué)生不能茍同！”張知熹語氣決然。
他入仕途后機(jī)緣巧合又拜在楚明徽門下，只不過因同朝為官，二人的師徒關(guān)系只有彼此知道，以免引來猜忌。
“你啊，縱有一顆菩薩之心，也難與命斗、與天斗�！背骰罩敝笨粗�，似乎穿透歲月看到了未來的光景。
張知熹將身前的茶一飲而盡，直視眼前之人：“可老師知道，學(xué)生所愿之事，即便要逆天而行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楚明徽仰天而笑，余光瞧著他，問道，“從你告訴長公主老夫與二殿下關(guān)系匪淺開始，你便也助推了滾滾洪流，既早在命運(yùn)之中，又談何逆天而行�！�
張知熹驀然錯愕，他一直以為他在一條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路上，可現(xiàn)在老師卻告訴他，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順應(yīng)天命？
那她……可是這命運(yùn)的核心？
“小張啊，你看似最無欲無求，可實則早被情欲迷眼�！背骰照Z重心長，微微睨眼，“不過……這也不見得是壞事�！�
張知熹捫心自問，他算得上官場清流，做事向來無愧蒼生。
可老師說得沒錯，他自知他被情欲捆住身心，午夜夢回都是寧云舒的影子，她就是他揮之不去的欲望。
“學(xué)生該怎么做，請老師指點迷津。”張知熹面色凝重。
楚明徽捋了捋鬢間白發(fā)，目光眺望皇城，神色似豁達(dá)又似遺憾，緩緩道：“人生苦短，且惜當(dāng)下。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語罷，楚明徽轉(zhuǎn)而看向張知熹，目光如炬，白眉微挑，“小張，你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