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姐
蕭青鸞從醒來的那一刻就想得很明白:她不會在這小地方久待,她要重新回到京城去,失去的她要都奪回來,欠了她債的她要他們?nèi)慷佳獌敗?br />
但她畢竟早已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遠(yuǎn)行有多兇險,她清楚得很。江南地界,離京城有千里之遠(yuǎn),雖她尚不清楚朝堂如今是何種境地,但絕不會比當(dāng)時她治下更好,沿途誰知道會遇到多少山賊水匪,再兼之還有風(fēng)餐露宿。她如今這小身板,還不如她當(dāng)時做公主時,跟楚老五一個干瘦老頭撕扯一會都手腕子要疼半天,真孤身一人上了路,估計不消半日人就能沒。
所以她得借勢。
寧遠(yuǎn)候家小世子今年十五,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也算是到了婚配的年紀(jì),而這封家,剛好有兩個待字閨中的閨女,她從中籌謀一番,若封家女能嫁到寧遠(yuǎn)候府上,她何愁不能跟著回京再掀風(fēng)云?
這個大小姐就很好。沒了娘親首先便少了主心骨,這柳嬤嬤雖看著強(qiáng)硬,卻實在不是個聰明的。父親跟前,應(yīng)當(dāng)多顯示出她困苦懂事來,既你什么都能有什么都能爭,那父親哪里還用格外來心疼你呢——頂頂好拿捏的主兒。
所以不等柳嬤嬤抱怨完,蕭青鸞已上前去,朝著她盈盈一拜,道:”我受老爺大恩,必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已報大小姐!“
沒想到柳嬤嬤這硬脾氣,還挺泛愛眾。
蕭青鸞現(xiàn)在這身子,天生就長著一張柔弱可憐臉,再加上她父親新喪,身世也格外凄慘,自她來到這里,誰跟她說話都不由得聲量要放輕幾分,只這個柳嬤嬤,聽見她說話,先上下掃看了她幾眼,又下巴一抬:”老爺還沒發(fā)話呢,你先張什么嘴,還懂不懂規(guī)矩?“
蕭青鸞心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有朝一日竟還能碰見要教我規(guī)矩的人。
當(dāng)然,她只是心里說了說。蕭青鸞把頭垂了下去:“我爹爹生前沒教過我這些……”
封員外也在旁邊幫腔:“哎呀嬤嬤,人家書香世家,清白姑娘,要不是家里突然遭了變故,哪里會淪落到要為奴為婢的境地,又怎么會懂做奴婢的規(guī)矩呢,您到時候教她就是了,何必這樣大聲呢……”
柳嬤嬤頓了片刻,又問她,這回倒是壓低了聲量:“那叫什么名字?”
封員外在旁邊接話:“我記得似是叫蘅……蘅什么來著……”
蕭青鸞打斷了他:“叫青鸞。”
前塵種種,俱是過往,別人覺得你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認(rèn)定你是誰。
她看向封員外:“總之,如今是叫青鸞了�!�
封員外心中隱約有覺得不對,楚秀才這獨(dú)女養(yǎng)得嬌貴,尋常不大出門,他也沒怎么見過,不了解,但是能叫楚老五一個也不怎么親的叔父拉著來賣身葬父的,想來也不會是剛硬之人?
這念頭自封員外心頭一閃而過,他倒也沒細(xì)究,只是干巴巴地認(rèn)下了:“好吧,青鸞聽起來也還不錯……”
柳嬤嬤打斷他,問蕭青鸞:“楚秀才家中先前也并不寬裕,那打掃漿洗之類的活兒計,平日可是你做?”
這還真問住蕭青鸞了。
她從來就沒過不寬裕時候。灑掃只代皇帝祭天地時伺候過鐘鼎些許,至于漿洗,那更是毫不沾邊。
于是沉默片刻,蕭青鸞還是選擇了誠實作答:“并不常做。”
柳嬤嬤想了想,又問她:“你爹爹是秀才,大家閨秀的養(yǎng)法,那女紅針線,肯定是擅長的吧�!�
女紅針線之類,母后尚在世時倒也派人來教過,她打小便要強(qiáng),做什么都用心,倒也有用心學(xué),可這都多少年的事了,所謂熟才能生巧,她后來都多少年沒碰過針線了。
還是莫要逞強(qiáng)了吧。
蕭青鸞頭再搖頭:“并不擅長�!�
這回?fù)Q柳嬤嬤沉默了:“梳妝打扮呢,小姑娘家家的,總是愛美的�!�
蕭青鸞更沉默。美雖也愛,梳妝打扮么……
幸而常嬤嬤性子也豁達(dá),問完,一抬頭看見她唇不畫而紅,眉不染而翠,明眸皓齒,豐肌秀骨,不等她回答,自己便想開了:“算了算了,你這樣一張臉,不大施粉黛也尋常�!�
她沖著她招手:“算了算了,你既來了,便先侍候著,果真有什么不會的,到時候我教你就是了。來,我?guī)闳ヒ娦〗��!?br />
經(jīng)過方才那一番問詢,蕭青鸞大概也知道,這柳嬤嬤雖說話難聽些,但不是什么很不好對付的人。她便也作乖順狀跟著她到東小院去。
東小院是封家大小姐封惜月住所,當(dāng)時柳嬤嬤據(jù)理力爭來的,比照著雖其中亭臺樓閣花鳥魚蟲叫蕭青鸞看著是不夠看,但對于一小鎮(zhèn)姑娘來說,已經(jīng)算十分體面了。
封員外作為一個父親,或許并不算是上心,但并不曾克扣。
這樣就挺好。蕭青鸞大風(fēng)大浪都經(jīng)歷過,才更能知這世上總有些事,是人力不能轉(zhuǎn)圜,若封員外就鐵了心的要對這亡妻留下來的女兒不公,別說她外公是知府了,就是刺史宰相,也都是沒奈何的。
這樣一想,蕭青鸞心下更加平和,她朝著門口拜,細(xì)聲細(xì)語地問大小姐安。
沒想到換來的卻是閉門羹。
天早在她同柳嬤嬤說話時已昏暗了下來,方才柳嬤嬤說,封府的規(guī)矩,是除了值夜的丫鬟要在小姐房里守著,其他都可回去睡的。
“小院里大丫鬟加上你,共五個,五天一輪換,今日值夜的是云雀……”
柳嬤嬤話還沒說完,大小姐房門便砰得一聲響,被云雀推開了。她鵝蛋臉上是明顯的不耐煩看到敲門的是柳嬤嬤才稍有些收斂,但語氣還是硬邦邦的:“小姐忽然鬧頭疼,已經(jīng)睡下了!明兒再見吧!”
說完,便砰的一聲,又甩上了門。
蕭青鸞在旁邊看得眉頭直皺:主子要不要見人,竟是丫鬟說的才算,這不是擺明了并沒將主子放在眼里,柳嬤嬤這么護(hù)著大小姐的人……
然而柳嬤嬤這么護(hù)著封惜月的人,竟什么都沒斥責(zé),只是象征性的罵了兩句小賤蹄子,等我以后收拾你,便領(lǐng)著蕭青鸞到下人臥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