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謀殺
偌大的皇宮中,有迎來奉往的金碧輝煌朱檐玉瓦,也有無人問津的頹墻殘闕深門冷宮。
輝煌處,自然有人噓寒問暖處處周全,至于那些無人在意的邊角料,連一口餿食都奉欠。
七月流火,暖風(fēng)中摻雜了幾分秋意。
秋陽正好,蕭瑾安從來沒有在這樣好的陽光下踏入過離宮。
這座不大不小的冷宮在她的記憶中,從來都是披著終年難化的寒霜,里面總會傳來風(fēng)和人的嗚咽,似乎只要誰呆在這兒,就已經(jīng)難逃悲苦的宿命。
她四處搜尋著,有些奇怪。
平日里總會有幾個太監(jiān)宮女跑到此處躲懶或者偷情,多少有些人氣,可這處不像有人經(jīng)常來的模樣,冷清得厲害。
離宮本來喚做麗宮,是皇帝為了遠(yuǎn)嫁而來的公主特意辟出來的新地,建起來的華宮。
公主有著與晉人完全不同的貌美,與高懷淵有七分相似,明艷得像出鞘的劍,輕易便在人心頭埋下朱砂。
可惜朱砂有毒。
高懷淵原本也該和其他皇子一般,有著錦衣玉食的童年,在紈绔和穩(wěn)重中選擇的少年,激流勇進(jìn)或者勇退的中年……
他的一生,本不該掙扎在溫飽之間,養(yǎng)出一身的狼心狗肺。
但公主生下他后不到兩年便與人私奔,留下肆意流竄的傳聞和一個無法動彈的高懷淵。
十二年彈指一揮間,高懷淵在遇到自己之前,到底都是怎么活的呢?
蕭瑾安推開門,昔日的華宮早已什么都不剩,被各個宮里的主子下人們生吞蠶食,只給高懷淵留下了一床破褥子。
當(dāng)年她之所以會在離宮門前停下腳步,是因為發(fā)著高熱的高懷淵將半個身子埋在大雪中,小腿卻在細(xì)細(xì)發(fā)抖。
像路邊快要凍斃的野狗,一邊求生,一邊求死。
時過境遷,在這個無比靜謐的下午,秋光正好,高懷淵也蜷在褥子中,闔目安睡。
蕭瑾安立在門邊,光從她身后跌進(jìn)一室昏暗,將她的影子蔓延到高懷淵身旁。
沒有人知道此時蕭瑾安在想什么。
她默立良久,踏入這片昏暗之中,融為一體。
將懷中準(zhǔn)備好的絲帕取出,溫柔地蒙上高懷淵的眼睛,宛如在對待極其珍重之物。
然后她將遠(yuǎn)山眉放平,思緒放空,右手覆上高懷淵的頸間。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高懷淵似乎朝她的方向挪了挪,那模樣就像是……引頸受戮。
“呃!”
她瞬間收緊五指,感受著身下人的呼吸急促血液倒流,頸間的血管突突跳動,額角漫上青筋。
她太過專注,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年紀(jì)的高懷淵,和她記憶中這時的高懷淵,身形有了些微變化。
“呃……呼呃……”
身下人被蒙住了眼睛,兩手摳在蕭瑾安手上,卻一點血印也沒留,除了發(fā)出幾聲掙扎,便不再有任何舉動。
相比之下,蕭瑾安明明是下手之人,卻大汗淋漓眼眶發(fā)紅。
她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地撤開手跌在地上。
隨即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狼狽地起身跑開,離開這個她無能為力的地方。
高懷淵臉上的絲帕滑落,露出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眼里倒映著蕭瑾安倉皇的背影。
心軟的人,是很難學(xué)會狼子野心那一套的。
你怎么敢奢望親手?jǐn)[脫?
他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把頭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臉上的絲帕被他攥在手里,如饑似渴地嗅著蕭瑾安身上的味道。
天知道他有多克制,才能掌控住這具早已食髓知味的身體,不往蕭瑾安懷里撲去。
我的皇后,我們來日方長。
……
蕭瑾安失魂落魄地跑出離宮,見了鬼一樣,連頭都不敢回。
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要動手的,只有把所有可能導(dǎo)向的源頭都掐滅,她才能安然無恙地離開宮中。
可她又一次被自己的不忍所打敗,她在這種不忍上已經(jīng)吃了太多苦頭,可怎么也學(xué)不乖。
沒有她,說不定高懷淵也會被他人所救,一點點往上爬,他會變得強大、陰翳、暴戾,吸食他人的血肉來補充自己。
將所有可堪為用的東西,都利用殆盡。
蕭瑾安也設(shè)想過,只要不涉足離宮,不與那個地方產(chǎn)生任何牽扯,最好連路過也不要有,或許她與高懷淵便永遠(yuǎn)不會相識,他謀他的復(fù)仇業(yè),她找她的回家路。
老死不相往來。
可萬一……萬一有任何差池,她不想再重蹈覆轍。
老天給了她一次機會,她不想辜負(fù)。
怎么辦,今日貿(mào)然出手又倉皇收場,命運會不會因此落下痕跡,把她今后的人生攪得一團亂?
千頭萬緒,她剪不斷理還亂,努力壓制著高懷淵將她捂在懷中的曾經(jīng)……“蕭瑾安,你怎么才回來!”
趙嘉嬌斥一聲,蕭瑾安才恍惚自己奔忙一路,已經(jīng)回到浣衣局了。
“快,換衣服,今日可是寧公公來各大勤務(wù)宮中選拔人的好日子,你倒好,跑出去大半日!”
勤務(wù)宮即掌管衣食住行的這些宮房,每三個月,宮中二把手的大太監(jiān)寧公公會挑其中一個月的十五號,去到各個宮中,將伶俐人往上提提。
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最快能“一步登天”的渠道了。因此每月十五,總能給人些盼頭。
張璐和趙嘉借著睡在她左右的關(guān)系,與她漸漸熟了些,摸明白了她的脾性,現(xiàn)在也能與她小打小鬧起來了。
蕭瑾安憊懶地往床上一趴,“也許來也許不來的日子,何必這么緊張�!�
一開始她還不適應(yīng)這大床鋪,和一使勁就磨得皮肉發(fā)紅的被褥。睡慣了錦繡綢緞,一朝一夕還真有點改不過來。
但很快她就在每日繁重的雜務(wù)中被磨平了棱角,現(xiàn)在往那兒一撲,趙嘉廢兩句話的工夫,她已經(jīng)快要睡著了。
“寧公公到——”
又尖又細(xì)的嗓音直直刺到她耳膜里,嚇得她一激靈,被趙嘉一把從床上拽起,敷衍地看了兩眼嘟囔道:“算了算了,邋遢就邋遢點吧,咱浣衣局就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也出不了什么精細(xì)人�!�
蕭瑾安哭笑不得地被她拽出門外,不過眨眼工夫,門外已經(jīng)齊刷刷跪了好幾排。
趙嘉拽著她一個沖刺,不管不顧地奔到那位臂彎搭著拂塵的寧公公面前,撲通一聲扎扎實實地跪好了。
沒等她們喘口氣,頭頂上傳來一句涼嗖嗖地發(fā)問。
“你就是蕭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