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失而復得的女孩

    問這句話的人，但凡是周臣柏或梁俊，諸麗珍的態(tài)度都會非常糟糕。

    但對顧墨霆，諸麗珍不敢。

    諸麗珍抱緊軟枕，視線看著茶幾上沒喝一口的上等龍井：“小雨想要繼續(xù)讀書，海城的教育資源好。她回來這半個月一邊工作兼職，一邊復習和考證，她跟我說，她想拿至少三個博士學位，一定會在十年內實現(xiàn)……”

    說著，諸麗珍的眼淚又落下：“小雨可堅強了，不管身處什么樣的糟糕環(huán)境，她永遠都是樂觀積極的，可是……”

    諸麗珍到底還是沒忍住。

    她抬起頭，眼神分外幽怨，朝顧墨霆看去。

    顧墨霆黑眸很沉，眸底深處藏著劇烈翻涌的情愫。

    他斂眉看回窗外，心痛得無以復加，深深吸了口煙。

    這時，門外傳來很輕的敲門聲。

    離門口最近的周臣柏過去開門，是隔壁護理人員，她的神色很不好：“蔣女士要找顧總……”

    諸麗珍幾乎下意識道：“不要去�！�

    顧墨霆面無表情，轉身過去，順手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

    蔣紫菲躺在隔壁，也在輸液。

    她渾身都是傷，手指斷了一根，斷裂處的切口很整齊，可見被切的時候是非常利落的一刀。

    顧墨霆進到病房里看到她的臉時，恍然有一種錯覺。

    眼前躺著的人好像不是蔣紫菲，而是病入膏肓的呂曉倩。

    只不過，呂曉倩還有點人情味，蔣紫菲似乎徹底失去。

    聽到顧墨霆的腳步聲，蔣紫菲抬眼看去。

    七湖山莊里沒有顧墨霆合身的襯衫西裝，倒是有符合他身高的通碼工裝。

    他現(xiàn)在穿著一套嶄新的卡其色電工服，身量修長筆挺，在床尾處止步看過來，雙手插入褲兜里，湛黑的眸底沒有半點情緒。

    蔣紫菲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艷，而后是嫉妒。

    哪怕是她幼年所在的充斥各種貴族的圈子里，顧墨霆這樣的男人都是極少見的完美貨色。

    如今四年未見，這位仍年輕的男人五官變得更加成熟。當年疏漠俊美，桀驁不馴，身上透著一股不可一世的狂。

    現(xiàn)在矜貴內斂，氣度沉穩(wěn)，身上那股狂氣更甚，從不可一世變成登頂睥睨群山，無所可入目的不屑。

    這樣一個男人，蘇秋雨不配擁有。

    顧墨霆開口：“您要見我？”

    蔣紫菲的聲音很啞：“夏夏的女兒呢�！�

    顧墨霆眉梢輕挑：“我認為，您開口的第一句，至少應該用來關心您自己的女兒�！�

    蔣紫菲冷笑：“我女兒在四年前死了，墳的風水很好，我每年都會去看她，用不著多添關心�！�

    顧墨霆聲音沉冷：“不，您隔壁還有一個女兒。”

    “女兒？”蔣紫菲搖搖頭，“我只當她是一塊礙眼的死肉�！�

    房內忽然靜了下來。

    顧墨霆還是那樣的姿態(tài)，過分拔高的個子，讓躺在床上的蔣紫菲感覺，他有一種居高臨下。

    顧墨霆的五官沒有起伏，冷得如同一座冰山，清玉冷白的膚色，讓他有幾分不近人情。

    安靜很久，顧墨霆抽出一根煙，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慢慢點火，吸了一口。

    他緩步走到床邊，眸底壓著一股盛怒的火焰，淡淡看著蔣紫菲。

    像是一只捕食欲望強烈，但因有一個捕獸夾，而不能輕易上前的猛虎。

    蔣紫菲的目光冰冷麻木，不把他放在眼里。

    顧墨霆慢慢抽著煙，煙霧繚繞中，他黑眸微瞇，終于開口：“這世上唯一還把你當人看的人，也就小雨了。我確定你這句話被她聽到，她什么感覺都不會有。因為，你才是那塊死肉。能把大好開局的人生活成你現(xiàn)在這樣眾叛親離的局面，你確實是有點本事的�！�

    蔣紫菲的神情變憤怒，手指攥緊床單。

    顧墨霆的唇角揚了揚，目光變得可憐，冷冷道：“蔣紫菲，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世上能被你糟踐的，好像都是在意你的人？你爸媽是，你姐是，蘇家父女也是。除了他們之外，你還能讓誰不好過？你這塊死肉，誰挨著你，誰倒霉。誰對你好，誰就變不幸。就你這樣的人，你開口問我蘇夏夏的女兒在哪，你，配嗎？”

    蔣紫菲的臉色煞白，兇狠地瞪著顧墨霆：“你還敢提夏夏！你們姓顧的才是不配的那個！把夏夏的女兒還我！”

    “給你？”顧墨霆輕蔑一笑，“跟著你這塊死肉受苦？你先把自己的人生過好再去考慮其他。哦，也不是，說你死肉都是抬舉。蔣紫菲，你爛如肉糜�！�

    說完，顧墨霆扔下煙頭，鞋底攆滅，轉身離開。

    “顧墨霆，姓顧的！”蔣紫菲得情緒變激動，試圖去抓輸液瓶，被旁邊兩個全程不敢說話的護工攔下。

    顧墨霆剛出來，就看到遠處山坡下開來的勞斯萊斯。

    他走去站著，看著這輛車開去步月堂前門，姜卭打開車門下來，小桃飛快從車上跳下。

    顧墨霆收回視線，轉身進屋。

    韓寧已將蘇秋雨的頭發(fā)吹干了。

    看到顧墨霆進來，韓寧忙起身，恭敬道：“顧總�！�

    顧墨霆道：“你出去吧�！�

    韓寧出去時順手要關門，諸麗珍趕來要進來，被周臣柏和梁俊飛快拉住，拽了出去。

    房門很輕地帶上，典雅精致的古拙內室，只剩下顧墨霆和床上深睡未醒的蘇秋雨。

    蘇秋雨身上的衣服是幾個護工換的，止痛藥很有用，她此時眉眼安靜，睡得寧和。

    臉上有不少淤青，來自于今夜的打斗。

    胳膊上的刀口很深，在接下去幾天肯定會很痛，但堅強如她，顧墨霆知道，她一聲都不會吭。

    顧墨霆坐在床邊，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在這一刻才終于真切滋生，逐漸茂盛。

    他深深地看著她，許久未露的深情在眸底肆意，連輕撫她臉龐的手指，都帶著無法克制的顫抖。

    “小雨……”顧墨霆很輕地道。

    指尖下的皮膚是溫熱的，她的呼吸是清淺的，偶爾，她纖長的睫毛還會輕顫。

    顧墨霆黑眸微紅，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吻下，很深，然后沿著她的眉眼，緩緩吻住她飽滿的唇瓣。

    *

    蘇秋雨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見很多年前，蘇夏夏替老師去顧家取遺落的手機，撞見了顧盛杰。

    社會地位極高又事業(yè)有成的四十歲男人，面對十八歲都不到的清麗少女，他起了世俗男人的常念。

    而未經世事的少女，她面對位高權重，處事成熟的英俊男人，她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哪怕這個男人已有幾個歲數(shù)大不了她多少的子女。

    哪怕這個男人，還處于婚姻未徹底切斷干凈的離婚訴訟狀態(tài)。

    蘇夏夏愛得徹底，毫無保留，全面淪陷。

    她瞞著所有人，但蘇秋雨何其聰明。

    彼時正高考，蘇秋雨是第一重點高中的尖子生，每天都要主動拉著蘇夏夏學習。

    生活和學習上的諸多細節(jié)，讓蘇秋雨一下發(fā)現(xiàn)，姐姐戀愛了，愛得還是差距如此大的一個人。蘇秋雨想阻攔，但同樣未成年的她，不知該用什么樣的辦法才正確。

    高考前的兩個月，蘇秋雨決定去找顧盛杰談談。

    就在顧家門口，她推著自行車遇見了顧墨霆。

    四月的春，天地暖軟，也是陽光最溫柔的時候。

    她穿著輕薄的校服，馬尾隨風舞擺，細碎落下的鬢發(fā)拂過雪白豐盈的肌膚，像是山上遍開，不受世俗困擾的白山茶，絢爛美麗。

    顧墨霆的車從顧家門前開過，側眸對望的一眼，彼此都沒有移開視線。

    真的有人，能一眼望入你的心底。

    蘇秋雨忘不了那第一眼的心動。

    像是清風拂過空曠的野，山泉暢快奔騰地流，世間所有的花在那一瞬盛開，所有的星在那一瞬閃耀。

    卻都不及這雙清湛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眸。

    盡管接下去的數(shù)月接觸，爭吵，斗智，翻白眼，她沒有對這男生產生出過半分好感，但初見時的心動，已為日后埋下了情種。

    從初見到初戀，他們用了八個月。

    顧墨霆是在元旦那天和她告白的。

    諸麗珍她們部門組織的新年曙光迎新派對，拉了十輛房車把一行人帶去海邊露營。

    隔日清晨，在海邊升起的絢爛金輪下，顧墨霆面色不自在卻故作鎮(zhèn)定地過來找她，問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連告白，他都酷酷的，側容俊挺深邃，看著遠處的太陽，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說，不愿意。

    他清俊的神情閃過明顯的錯愕和不知所措，側過頭來看著她的眼睛。

    她沖他燦爛一笑，主動去牽他的手，小聲道：“你看著我的眼睛，再問我一次，我就說愿意�！�

    然后，他也笑了。

    蘇秋雨頭一次看到他笑得那么開心舒朗。

    他笑起來特別好看，黑眸明亮，唇角弧度上揚，皓齒潔白，清新俊逸，風華絕代。

    就這樣，他成為了她青春記憶里最閃耀的一個名字，一抹月光，一個誰也不可取代的印記，刻入生命與時間。

    這場夢持續(xù)很久，經年歲月全部一股腦地鉆回來，鮮活生動，又痛徹心扉。

    蘇秋雨朦朦朧朧覺得，自己一定是死了，否則不會回憶這么多。

    在第二天下午兩點多，她終于睜開眼睛。

    口中苦澀泛酸，有一股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覺，渾身都沒有力氣，但稍一動彈，胳膊上的劇痛便驟然襲來。

    視線還未變清晰，她聽到一個小孩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叫道：“小姨！”

    那個令她討厭的小丫頭趴在床邊，開心地看著她：“小姨，你醒了！”

    蘇秋雨唇瓣輕輕動了下，小桃忙道：“��！我知道了，小姨你稍等！”

    她的短胳膊短腿跑去捧來保溫杯：“小姨，來，喝水�！�

    蘇秋雨沒動，她的頭很暈，依然想吐。

    看了保溫杯一眼，她閉上眼睛。

    小桃把水杯放在床頭柜上，握著蘇秋雨的手背：“小姨，我去叫人，你乖乖躺著哦�！�

    小丫頭歡快地跑走。

    蘇秋雨的思緒漸漸恢復，她辛苦地爬起，打量周圍。

    房間很大，寬敞富麗，她身下這床也巨大無比，至少有2.2*2.6，床上所有用具皆為高定，她蓋在身上的埃及長絨毯為巨大一幅，將她周身抱攏后，還留有一半以上的空余。

    床邊有一張半身高的置物推欄，上面整齊擺著各種藥和醫(yī)用物品。

    蘇秋雨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失魂落魄，迷茫而虛浮。

    她不清楚她昏迷后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小孩那句“小姨”所包含的信息量，讓她明白了很多。

    以及——

    她媽媽呢——

    巨大的不安襲來，蘇秋雨掀開軟毯下床。

    還未至床尾，小桃拉著姜邛進來。

    見到她穿著一身病號服站在床尾，二人大驚。

    小桃慌忙跑來：“小姨，你快去躺著，不要下床呀！你傷得很嚴重的！”

    姜邛道：“蘇小姐，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您吩咐我就行�！�

    看到姜邛，蘇秋雨的臉色徹底慘白，下意識后退了步。

    小桃的觸碰更讓她快速避開。

    小桃眼神受傷：“小姨……”

    蘇秋雨唇瓣輕動，聲音很嘶�。骸拔�，我媽呢。”

    小桃忙道：“有有有，小叔把她救了，不過她傷得很嚴重，小叔派人把她送去大醫(yī)院啦。”

    “很嚴重……有多嚴重？”

    “沒關系的，手術很成功，還活著的，小姨，你先上床休息吧，等你好了，就可以去看外婆啦�！�

    蘇秋雨眉心輕擰，頓了頓，她抬眼看向姜邛。

    姜邛忙道：“蘇小姐，您先回去躺著吧�！�

    靜了好久，蘇秋雨道：“顧，顧墨霆，他人呢。”

    這才發(fā)現(xiàn)，如今在外人面前，她連說出他的名字，都像是要用盡所有力氣。

    姜邛道：“今天曹家那兩位太太大壽，顧總不得不去�！�

    蘇秋雨驚醒！

    是啊，諸麗珍的奶奶生日！

    姜邛趕緊拿出手機，又道：“蘇小姐，如果您要見顧總，我現(xiàn)在打電話給他！”

    小桃又上前，輕輕握著蘇秋雨的手：“小姨，小桃陪你好不好�！�

    蘇秋雨這次沒掙開，她低頭看著小女孩的眼睛，心里驟然一酸。

    小桃欣喜，立即自我介紹：“小姨，我叫小桃！之前的事情，是小桃對不起你，但是，但是小桃沒認錯，你真的是我的小姨！”

    她一提之前的事，蘇秋雨的俏容幾乎瞬息垮下來。

    姜邛暗道不好，心里狂叫，小小姐，收聲��！

    小桃卻似渾然不知，她只知道蘇秋雨并沒有拒絕她的觸碰。

    頓時更放肆了，她上前，干脆抱住蘇秋雨的大腿：“小姨，你好好休息，然后和小叔一起帶小桃去游樂園吧，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