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不記仇
“哈!”
方慶云歪坐在椅子上,一手靠椅背耷拉著,斜視時夏,“你爸在看守所?”
時夏本來低頭觀賞著自己的美甲,猛地指尖一滑,拇指指甲上的貓耳缺了一只。
她面無表情地抬眸看了眼方慶云。
對方的嘴張張合合,露出一排被煙熏黑的牙。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新聞,方慶云頗具正義感地同警察接著說:“警察叔叔,這種人要重點管制�。∮袀坐牢的爸,遲早會犯事進(jìn)去的!”
一個警察出去給時夏朋友打電話了。另一個稍微年長些的警察留在調(diào)解室,皺眉敲了敲桌子:“坐好,別亂扯�!�
方慶云老實了些。
“現(xiàn)在主要說打人的事,”年長警察再次確認(rèn),“你說她跑到你家里打你?”
兩個八竿子打不著關(guān)系的人,處處透著不合理。
“是是,不僅打人,還威脅我!”
方慶云將自己皮衣連同里面的保暖衣往上捋了捋,露出側(cè)腰,“你看,都淤青了!”
年長警察側(cè)頭看了看傷口。
“我的心靈也受到了嚴(yán)重的創(chuàng)傷!至少得賠個兩三千!”
這種油嘴滑舌、得寸進(jìn)尺的老潑皮,警察打交道多了,公正地問另一側(cè)的時夏:“你說說怎么回事?”
時夏就四個字:“是我打的。”
他很少見到這么淡定的被告,想到對方的身份,即使面上不顯,心里升起一股諷刺。這位時家大小姐該不會以為自己打了人還能仗著家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打了人還不知悔改……”
話沒說完,旁邊戴著口罩的李蕓拉拉方慶云的衣角:“你消停點吧。”
自己老公在顛倒黑白,李蕓尷尬地簡直不敢看時夏,恰好此時警察懷疑的目光掃過來,她便納訥地說,“我們能撤銷這次報案嗎?”
“你他媽胳膊肘天天往外拐?”方慶云頓時捏起拳頭,想到在警局,心里報聲粗口,“警察叔叔,你看她這種態(tài)度,我堅決不和解,要么賠錢,要么拘留!”
咔嗒一聲,調(diào)解室的門從外面被推開。
屋里鬧騰的方慶云正對門口,看到跟著年輕警察進(jìn)來的陸揚,嘴還半張著,卻愣愣地失了氣焰。
陸揚在他們那片區(qū)有名,誰家出事都幫把手,跟他作對簡直是跟整個小區(qū)的人宣戰(zhàn)。
方慶云家暴不是一天兩天了,過去陸揚也介入過,把他訓(xùn)得跟孫子似的,偏偏他還得陪個笑臉發(fā)誓下次不敢。
兩個警察對視,年輕的說:“時夏,你朋友來了�!�
時夏轉(zhuǎn)頭,看到陸揚平靜沉著的臉。
陸揚卻沒看她,先跟年長警察握了手:“麻煩你們了�!倍蟛沤�(jīng)過時夏身后,坐到她旁邊的位置。
他心情好像不太好。
時夏莫名心虛,偷偷用余光瞄,卻撞進(jìn)他不經(jīng)意的眼神,像驚起的雀兒一下子飛快地躲開了。
另一邊陸揚也迅速移開了目光。
之前警察已經(jīng)跟他簡單說明了情況,他看向?qū)γ娴姆綉c云,視線自然而然地又從時夏身上掠過。
她看起來沒受傷,連一根頭發(fā)絲都沒掉,潔白的毛衣不染纖塵。
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陸揚無法否認(rèn)自己甫一聽到時夏跟人打架時的心悸,只得將之歸咎于嫌棄。
這對嗎?讓她住進(jìn)來的第二天,她就惹麻煩。
“算我倒霉,”方慶云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既然是阿揚的朋友,我就不追究了�!�
時夏噗嗤一笑。
陸揚的眉不易察覺地攏了攏,平和地說:“既然鬧到警局,凡事說個明白。該賠錢就賠,該認(rèn)錯就認(rèn)�!�
李蕓在他的注視下往上拉了一下口罩。
“算了算了,是我兒子找這位小姐過來幫點忙�!�
年長警察追問:“可以說說什么忙嗎?”
李蕓支支吾吾著,方才沉默寡言的時夏忽然冷不丁地出聲:“她被家暴了。”
方慶云臉色變了又變:“什么家暴,你一個小姑娘說話怎么這么難聽?”
時夏漆黑的眸子看了過去,冷淡得不帶半分情緒。明明不及他高,但方慶云愣是從中看出了居高臨下的壓迫,一時恍神又想起自己被她踩在腳下的恐懼。
警察叫李蕓脫了口罩,半腫的臉和破裂的嘴角顯而易見,她的左手還虛握著拳,攤開后擦傷的掌心血跡斑駁,不知道衣服底下的傷究竟如何。
警察的神色頓時更加凝重。
“有家暴這回事嗎?”
方慶云打死不承認(rèn):“你們怎么能瞎聽人造謠?我和老婆關(guān)系和睦,不可能家暴的。”
“你老婆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是她不小心摔的�!彼焓志纠钍|的手臂,估計揪到傷口,李蕓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他卻渾然不知,只是催她解釋,“老婆,你說說!”
時夏似笑非笑地勾了唇,看著眼神躲閃的女人含糊地重復(fù):“是我不小心摔的……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時夏的眼神涼了幾分。
一只溫?zé)岬拇笫执钤谒氖直常D(zhuǎn)過頭,陸揚碰碰她的手又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
時夏傷人的事證據(jù)確鑿,最后警察無奈地讓她給方慶云賠兩百塊醫(yī)藥費。
陸揚拿出手機(jī)給方慶云轉(zhuǎn)賬。
“阿揚,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可不會這么好說話�!�
說到一半,方慶云沖時夏得意地挑了挑眉,“這事就算翻篇了,大家鄰里鄰居的,和氣生財。”
時夏笑吟吟地點頭:“沒事,我不記仇�!�
她默默跟著陸揚走出調(diào)解室,李蕓在走廊上等著他們。
“對不起……”李蕓愧疚地看向時夏,只能再說一遍,“對不起,那兩百塊錢,我還給你們�!�
時夏擋住她的手機(jī)屏幕,攔下轉(zhuǎn)錢。
“跟我道歉的,不該是你�!�
李蕓一愣。
時夏的視線從她的臉掃到掌心,幽幽地說:“你這么能忍,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有這樣的爸爸,你要你的孩子跟著你一起吃苦嗎?”
李蕓嘴唇抖了抖,呆呆地靠在墻上。
然而面對陸揚,時夏自覺理虧。她現(xiàn)在吃陸揚的,住陸揚的,花陸揚的,頭一次感受到寄人籬下的酸楚,乃至于要像做理解一樣去解析他臉上無波無瀾的神情。
“那兩百塊……”時夏猶豫著。
陸揚腳步一頓,時夏腦袋砸在他的后背上。
她下意識往后退,高高的鞋跟拐了腳,被轉(zhuǎn)身的陸揚一把扶住,他的手圈過她半個腰,抵住了她踉蹌的身子。
他沒想到時夏會幫李蕓。
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他認(rèn)真地說:“換做是我,也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
“額……”時夏垂眼,扭著腰從他懷里掙開,心臟怦怦直跳。
她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那我就當(dāng)你在夸我了。”
她還能做得更好。
前面有顆圓圓的石子。
她看見不遠(yuǎn)處的方慶云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往臺階走,趁陸揚不注意,鞋尖朝著石子用力一點。
石子滴溜溜地滾到方慶云的腳下。
他腳下一滑,忽然從不高不低的十層臺階上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