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心里忽然燥熱。一種急促的、熾烈的情緒,jsg無端地在胸口升起。
因為心里有事,她沒察覺,這條竹筏小道的兩側,寂靜無人的漆黑水域里,偶爾冒起幾串氣泡。
下一刻,有人躍水而出,長刀直刺!
姜葵猛地仰頭,長發(fā)飛揚,寒光堪堪擦過她的脖頸,一根發(fā)絲被刀鋒斬斷!
同時,她反手抓住突襲那人的刀柄,驀地發(fā)力,抽走了長刀,刀鋒翻轉,橫劈而去!
那人胸口被劈出一道口子,頓時吃痛。他捂住胸口,閃身飛速后退數步,定足立在竹筏上,冷冷直視姜葵。
緊接著,又有兩人躍出水面,森冷的鐵鞭與碩大的巨錘一左一右,襲向姜葵!
姜葵側身避開巨錘,對著鐵鞭揮刀斬下!“嗡”的一聲長鳴里,鐵鞭與長刀纏繞相擊,劇烈震動著,久久不分。
“哼�!苯p哼一聲。
她腕上發(fā)力,連著整個身體在原地一旋,帶起長刀飛速轉動,甩開了鐵鞭!
長刀收起,刀鋒向下。姜葵抖開長發(fā),抬起下巴,垂眸望著包圍她的三人,目光冷冽。
三個大漢都穿黑衣,一人執(zhí)鞭,一人持錘,一人用刀,皆以黑巾蒙面,看不出長相。
“不愧是落花點銀槍江少俠,”執(zhí)鞭的人說,聲音沙啞,“這一手奪刀傷人的功夫,使得真是利落�!�
“多謝夸獎,”姜葵淡淡地說,“你的鐵鞭倒是玩得很糟糕�!�
“你敢出此狂言!”持錘的人暴喝一聲,揮起巨錘,沖了過來!
他的腳步震得竹筏噼啪作響,一陣水花涌起。那一只巨錘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揮起一陣勁風,其力道之大竟將竹筏一劈兩半!
然而持錘的人卻愣住了。
竹筏上……并沒有人。
刀嘯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仰頭,只見纖巧的少女輕盈地在空中翻折、落地,一把長刀已經抵在了他的后心處。刀鋒劃破衣袍,透著冰冷的氣息。
他渾身冷汗。
“憑你們的功夫,還傷不了我,”姜葵問,“你們是何人所派?”
她神情平靜,心里卻微微吃驚。
姜葵平日戴著斗笠在江湖上行走,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落花點銀槍”的名號在江湖上很響亮,但是鮮有人知她的真實身份是將軍府幺小姐。
畢竟,誰會把一位常年抱病的閨閣姑娘與名震長安的江大俠相聯(lián)系呢?
她今日在秋日宴上那一舞,雖然驚艷四座,卻刻意藏了身法。
武功不如她的人,看見的只是一支曼妙的劍舞,看不出背后的武功。而將軍之女習劍舞,實在不算什么奇事。
就算有人認出了她劍上的槍意,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安排刺殺。
但是包圍她的三人卻明顯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報出了她“奪刀傷人”的手段。
“落花點銀槍”江小滿,其實很少帶槍。由于長槍實在太過惹眼,她并不時刻持槍在身,甚至常常不帶武器。
如果突然遇見襲擊,而她沒帶武器……她就順手奪走對手的武器,用對方的武器擊敗對方。
這手段在江湖上廣為流傳,被稱為“奪刀傷人”。
這是一場預謀的刺殺,要殺她的是清楚她身份的人。
這三人究竟受什么人驅使?
“江少俠想要知道答案,等到了黃泉下再問吧�!眻�(zhí)鞭的人嘶啞地回答。
他甩起長鞭,與用刀的人一齊發(fā)起沖刺!那用刀的大漢使的是雙手雙刀,右手刀被奪,便把左手刀換到右手,劈刀斬下,臉上滿是被奪武器的憤恨之色。
他們的同伴還在被姜葵用刀尖抵著,但他們似乎毫不顧忌他的死活。
姜葵一腳把面前的大漢踹開,手中刀光旋轉而上,接住了鐵鞭與長刀!看似纖細的手腕,爆發(fā)出了遠超常人的力量,以一柄刀抗衡了兩個彪形大漢。
兵刃交錯間發(fā)出低低的嘯聲,少女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那種莫名的、熾烈而躁動的情緒,在胸口不斷翻涌著,形成一股不安的氣流,壓抑著她的內力。
恰在這時,被踹下水的持錘大漢破水而出,揮舞著巨錘砸向她的后腦!
姜葵勉力壓下那股熱氣,身體在空中翻轉,刀鋒挑起了巨錘!“當”的一聲巨響里,她在半空中反復折腰,擦著巨錘落地,用一把長刀同時架住了三件武器。
江風卷起華貴的裙擺,少女站立在水邊的姿態(tài)窈窕動人。
忽然,她歪著腦袋,輕輕笑了,明眸皓齒,在星光下猶如一個妖魅。
“喂,使錘子的,你一個大漢子,力氣不如我一個弱女子呀?”
她抬眸,淺笑。那股凜冽的殺氣倏忽間不見了,神情像是春風吹過楊柳依依,調皮又頑劣�?丛趯γ嫒搜劾�,卻是一種刻意的嘲弄。
“你!”持錘大漢怒道。
“我什么?”
精靈般的少女像是被逗樂了那樣,眉眼里盡是輕佻。
持錘大漢沉不住氣,一把掄起巨錘,再次砸了下去!
“不可妄動!”執(zhí)鞭的人斥道。
巨錘已經砸下!龐大的力道把整座竹筏小道完全掀開,噼里啪啦的爆裂聲響徹水面。四濺的水花里,所有人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再睜眼時,竹筏上的少女不見了。
“她逃了!”執(zhí)鞭的人低聲說,“追!”
姜葵已經踩著竹筏一路向前,在黑暗里飛速移動。
她以內力壓抑胸口那團狂躁的熱氣,努力克制著一種想要摧毀什么的沖動。白皙的臉頰上漫過一陣又一陣潮紅,神色變化不定。
是那杯酒。姜葵猜到了。是裴玥千方百計要她喝下的那杯酒有問題。
那酒里下了某種藥。而現在藥效發(fā)作了。
如果她的狀況正常,以一敵三完全不是問題。但是她現在難以控制體內四躥的熱流,全身焦躁,根本無法繼續(xù)戰(zhàn)斗。
遠遠的,她望見了水面上飄著一只漆木小船。江風吹起粼粼波光,船前懸著一盞孤零零的瓷燈,如同一粒忽閃忽閃的小星。
姜葵心念一動。
她從竹筏上高高躍起,飛身跳上了小船!
“嘩啦啦”一陣水響,她攜著一身淋漓的水汽撞進船艙,忽地看見一團深緋色的影子。
謝無恙怎么在這里?
她來不及多想,從背后接近他,一只手握刀,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口,低低的聲音說:“別動�!�
水光朦朧,像是細雨落在她的發(fā)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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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里
◎噤聲�!�
謝無恙整個人僵住了。
他一動不動,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
少女的呼吸聲響在耳畔,含著微微的喘息。溫熱的氣流掠過他的臉頰,帶起幾根發(fā)絲,撓得他有些癢乎乎的。
兩個人貼得很近,一前一后地坐著。謝無恙坐得筆直,姜葵半跪著欺身而上,一只手從背后探出來,緊緊地壓住他的下頜,把他摁在自己面前�?此评`綣的動作,卻透著逼人的殺氣。
她濕漉漉的長發(fā)垂落在他的袍角上,濡濕了一團深紅。
少女纖長的手指從他的唇上經過,緩緩下落到頸間,輕輕一提,抬起他的臉,而后將他整個人帶得站起來。
謝無恙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抗,任由她像擺弄木偶似的擺弄著自己。
姜葵也保持著沉默。她押著他一齊迅速后退,后背抵在船艙的門上,無聲地把門關上了。緊接著,她按著謝無恙的那只手不動,握刀的那只手橫劈而出。
刀光一閃,撲滅了懸掛在門上的那盞瓷燈。
船艙內陷入一片漆黑。兩人的呼吸聲低低地響起在彼此耳邊。等到姜葵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忽然發(fā)現前方的案幾上歪倒了一個茶壺。
微弱的星光從天縫中流瀉,灑在那張案幾上。
在姜葵帶著謝無恙起身的那時,紫砂茶壺被拖過的衣袍掀倒,流了一地清茶。一個用過的小口茶杯靜立在滿桌的茶水里,杯子里喝到一半的茶水反射著清淺的粼光。
姜葵眨了下眼睛。
謝無恙在這里……喝茶?
他大半夜的沒事干一個人在這里喝茶……?
“你到底……”她壓低嗓音問他。
問到一半,一陣劇烈的躁動襲擊了她,生生止住了她的發(fā)問。
之前勉強用內力壓制住的那股熱流,此刻更為激烈地洶涌而來。不知道為什么,謝無恙的出現似乎讓她更加難以克制自己了,胸口有一團無法熄滅的火焰,反復燒灼著她的精神。
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低哼,猛地把謝無恙推倒在地上�!芭椤钡囊宦曒p響里,她揪起他的領子,逼著他翻過身來,然后驀地湊近他的臉,把呼吸的氣流輕輕地噴到他的耳垂上。
謝無恙還是一動不動,他似乎整個人徹底地僵住了。
姜葵俯身向下,壓在他胸口,整個人湊得很近,鼻尖幾乎碰到他的下巴。眼前一片混亂的顏色,燥熱的氣流在體內亂竄,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聞到深幽的檀香氣味,來自謝無恙的衣袍。
那種香氣讓她更無法自持了。
她不受控制地探身下去,靠近他的喉間。長發(fā)披落,星光一路傾灑,照亮那張明艷張揚的臉。此刻的她雙眸含星,眼角泛一點緋紅,簡直像一jsg個落水的迷人鬼魂,要把過路書生的七魄都勾走。
謝無恙忽然動了一下。
很難說清他的那個動作是什么意思。他似乎只是在她的身下,微微偏了一下頭。
姜葵頓時清醒了一霎。
她用力攥了一下手中的刀柄,咬著嘴唇,揮刀劃向自己的手臂!
呼嘯的刀風帶來了一陣涼意。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有劃傷自己,用身體的疼痛來保持精神的清醒。
——忽然有一只手按住了她。
姜葵眨了眨眼睛。她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眼前一團亂七八糟的光影。
那只手冰涼、修長、隔著衣袍、輕輕地抵在她的手腕上,無聲地幫她把手里的長刀卸下。她下意識地任由那只手牽著自己,好似一個茫然無措的小孩。
沁涼的溫度隔著柔軟的綢緞傳過來。那個人的體溫很低,恰好中和了她身上的熱氣。他握著她的手腕,慢慢地引導她平躺下來,動作溫柔,仿佛哄著她似的。
冰冷的地板貼著她的皮膚,她漸漸平靜下來。
等到呼吸平穩(wěn)下來,她開口想要說話,那個人忽然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她的唇上。一個很輕的聲音在她耳邊說:“噤聲。”
姜葵怔了一下。
這是她第三次聽見謝無恙的聲音。第一次是在曲江相看時,第二次是在入宮落水時。他們之間總是隔著水聲,兩次她都沒有聽得很清。
這一次她聽清楚了。
這個人的聲音像白瓷,或者浸水的玉石,有一種清冽干凈的質感。
她無端地想起蒲柳先生。其實這兩個人很不一樣,一個放浪不拘,一個端正清直,無論是性格氣質還是言行舉止都差別很大�?墒撬滩蛔“阉麄儍蓚放在一起對比,仿佛冥冥中有什么特殊的緣由。
“有人來了�!敝x無恙又說。
船外的波濤聲里,隱約傳來幾聲異樣的水響。
那陣藥力剛發(fā)作過,姜葵依舊不太能視物,但她可以從聲音里辨認出,是那三個蒙面殺手追來了。
他們包圍了這只小船。
兩邊都無法判斷對方的情況,外面的人不敢進來,里面的人也不敢出去。
剎那間,一支羽箭破開船身,狠狠扎下!
那三個殺手里有人用箭?
還是說……來了第四個人?
瞬息之間,姜葵沒有時間去想,抄起長刀劈開羽箭!
接著……更多的羽箭落了下來!
來的不是第四個人,而幾乎是一支小小的弓箭隊!
漫天的箭雨像是一場流星,銀亮的箭頭反射著冷寂的寒光。
姜葵揮刀躍起,拎著謝無恙飛快地在船艙里移動。她一面運起長刀,擋下箭雨,一面轉頭問謝無恙:“你帶了什么武器嗎?”
說完,她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君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太子。
她沒等謝無恙答話,一把抓起船艙中心的那張案幾,塞到謝無恙手里,低聲說:“拿這個擋一下�!�
謝無恙很順從地接過案幾,默默舉起在胸口,轉身站在她的身后。
兩個人背對著背,他站的位置恰好護住她的后心,她沒注意。
姜葵再次揮舞長刀,凜冽的刀光揮舞成一個完整的圓,羽箭紛紛在刀下落地�!岸×惝斷ァ钡穆曇繇懥撕芫�,整座小船像刺猬那樣扎滿了箭,滿地都是墜落的箭矢。
羽箭仍在落下,但是姜葵開始感到體力不支。
她分了內力用來抵抗體內的熱流,此時一運刀,那股熱流再次席卷而上,攪擾著她的內力運轉。眼前的眩暈擴大了,她的呼吸聲變得沉重起來,腳步也漸漸虛浮。
謝無恙又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仍是隔著衣袍,那只冰涼的手讓她微微一哆嗦。
像是感覺到了那個小小的戰(zhàn)栗,那只手離得她遠了一些。
沁涼的溫度再次讓姜葵冷靜了下來。躲在船艙里遲早會被射成篩子,不是長久之策。她蹙著眉,心生一計。
她猛地轉身,探手架在謝無恙身上,足尖發(fā)力,帶著他向上,沖出了小船!
刀刃翻轉,姜葵挾著謝無恙立在船篷上,冰冷的長刀抵在他的喉嚨上。
寒鋒上的殺機凜冽,如同細小無聲的冰柱刺破空氣。
她冷然逼視著四周,平靜道:“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他�!�
……謝無恙愣住了。
黑衣殺手們……也愣住了。
包圍小船的殺手們臉上露出驚疑不定之色,弓箭手們放下了長弓,向首領發(fā)出詢問的眼神。為首的是那個執(zhí)鞭的漢子,他攥著鐵鞭,繃緊了身體。
他從那件深緋色的衣袍上認出了皇太子。
雇他們的人只要求刺殺江少俠,卻沒有要求刺殺皇太子。
——他敢冒殺死皇太子的風險嗎?
姜葵在賭,賭這些殺手們是江湖中人,沒有膽子傷害真正的皇親貴胄,更何況她刀下的是至尊至貴的皇太子謝康。
她再進了一步,手上的刀刃向下一寸,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割斷謝無恙的喉嚨。
謝無恙依舊一動不動,甚至還在輕輕地握著她的手腕。
他握的是她沒有握刀的那只手。濃郁的黑暗和寬大的衣袍掩蓋了他私下的動作,因此殺手們并沒有發(fā)覺他在這種情況下還牽著她的手。
為首的執(zhí)鞭漢子握了下拳,恰在此時遠方響起一聲尖哨。
“撤退!”他低喝一聲。
殺手們像退潮一般離去了,留下一只扎滿羽箭的漆木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