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殿下,”洛十一忍不住回頭道,“沒必要熬到這么晚的。江少俠說過你應(yīng)當亥時回宮,沈藥師也特意叮囑了你要早睡�!�
“躺了十來天了,我現(xiàn)在清醒得很,哪里睡得著?”謝無恙笑道,“洛十一,你越來越像一個碎嘴的老婆子了。”
“殿下今日飲了濃茶,當然睡不著。江少俠說……”
“說到茶,你是不是趁我睡著跟她說了不該說的?”謝無恙打斷他的話,“你以后再敢跟她嚼我的舌根,就把你從東宮送走,遠遠扔到哪個不知名的地方去,以后都別回來了!”
他這話說得又狠又兇,洛十一卻絲毫不怕。這位趕車少年神色淡淡,繼續(xù)道:“要是江少俠在,殿下斷不會說這樣的話。倘若殿下又不肯早些就寢,我讓顧詹事同江少俠說去�!�
車里的人停了一下,冷冷哼道:“好啊洛十一。你越來越會仗著她的勢了�!�
趕車的少年一聲不吭,再次揮起長鞭。馬蹄聲踢踏,低低回響在秋色濃郁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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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葵回到東宮時已經(jīng)很晚。她只去西廂殿里瞧了一眼謝無恙,見他似乎睡得深沉,便不敢打擾,自顧自回到寢殿里睡了。
她的床邊還放著謝無恙睡的那張榻,被子鋪得整整齊齊,似是在等待主人的歸來。
翌日清晨,她從床上醒來,梳洗完畢,懶洋洋地去偏殿給謝無恙喂藥。
顧詹事仍扶著謝無恙坐起身,姜葵勺了湯藥喂到謝無恙的口中。他的氣色似乎好轉(zhuǎn)了不少,面龐上有一絲紅潤,唇瓣也不那么蒼白,喝藥的時候輕輕抿著,似是有些緊張。
姜葵喂了他幾口,忽然發(fā)覺他的耳廓紅了。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注意到他溫順又乖巧地小口飲著她喂來的藥,咽下去的時候長睫稍稍一顫,但是眉心卻沒有蹙起來。
“顧詹事,你先退下�!彼畔峦耄磉叺念櫿彩骂h首,“我來照顧他就好�!�
顧詹事扶著謝無恙躺下去,而后行禮退出去,關(guān)上了殿門,殿內(nèi)歸于寂靜。
姜葵冷冷盯著謝無恙。他緊緊閉著眼睛,連睫羽都紋絲不動,呼吸聲壓得極淺,有點兒像是在瑟瑟發(fā)抖。
姜葵哼了一聲,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溫暖的指腹戳在他冰涼的皮膚上,一下子帶起一點微微的紅色。
他的喉結(jié)輕輕動了一下。
“夫人�!彼犻_眼睛。
兩人對視,同時靜了一下。
“謝無恙,醒了還裝睡?”姜葵有些惱火,“你知不知道你睡著的時候有多少人在操心?”
謝無恙小聲道:“抱歉�!�
“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權(quán)且原諒你。”姜葵冷聲道。
兩人又對視一陣,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謝無恙實在睡了太久,姜葵不太確定他還記得多少事,正斟酌著打算發(fā)問。
謝無恙忽然小聲咳嗽了一下。
“我餓了�!彼f。
作者有話說:
注:王仁�!堕_元天寶遺事》:“長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進士,以紅牋名紙游謁其中�!�
(地名都是改編化用的,文中描述和史書所載不一樣,別代入真實歷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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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喂
◎一口一口。◎
謝無恙神情懇切地望著姜葵,
目光里藏著試探。
他確是大病初愈的樣子,大約在她喂藥前后方醒不久,顯得有些疲倦和虛弱。散亂的碎發(fā)搭在肩上,
有種可憐巴巴的感覺。
“哦。那就餓著吧。”姜葵干巴巴地說,
“你今日既然醒了,
該去就任雍州牧了。”
謝無恙又咳嗽起來。
姜葵起初堅信他是裝的,但是他咳得有些喘息,她被迫心軟了一下,俯身扶他起來,
拍著他的背幫他順順氣。
她一低頭,
長發(fā)披落下來,
掃過他的臉頰。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低著頭,一邊咳著嗽,一邊不動聲色地勾動唇角,
眸光里藏著一分壞笑。
“夫人,
”隔了一會兒,
他仰頭望著她,
“我真的餓了�!�
他一仰頭,長而微卷的睫羽抬起來,在暖黃的燈光下根根分明。那張過分好看的臉,
仰起來的時候露出清晰的下頜線,
唇線微微抿著,似是隱約上揚。
姜葵咬了咬下唇,很無奈地說:“你想吃什么?”
“凍酥花糕�!彼麥仨樀卮稹�
“……我又不會做�!苯芍�,
“你想吃也吃不上�!�
“夫人可否去一趟溫親王府,
為我向如珩討要一份?”謝無恙試探著問。
原來他與謝瑗倒有一樣的愛好,
都愛吃溫親王謝珩做的甜膳。想來這位小皇叔能深得這些公主皇子的喜歡,有部分原因是他做得一手好菜。姓謝的都喜歡給人喂東西,也許是從謝珩那里學(xué)來的習(xí)慣。
姜葵被謝無恙真誠又懇切的目光動搖了一下心神,緊接著迅速察覺到了他的真實動機:“你想要支開我吧?”
謝無恙低垂著頭,嘆了口氣:“我沒有�!�
姜葵重重哼了一聲,把小瓷勺塞到他手里:“先把藥喝了,自己喝�!�
謝無恙攤開手:“剛睡醒,沒有力氣�!�
姜葵有些摸不清他的虛實,但是他的神色間是有幾分懨懨,修長的手指松松地搭著,掌心冰冷。于是她悶悶地舀了一勺藥,往他的口中送,一聲不吭。
他一口一口地飲下了,目光一直注視著她。她被他盯得有些窘迫,厲聲命令道:“閉上眼睛�!�
這個人聽話得令人煩惱。他即刻閉了眼,任憑她給他喂藥。每次小瓷勺碰撞碗壁,清脆一響,他就張開口,等她把藥送進來,再乖乖咽下去,喉結(jié)微動,睫羽也跟著一顫。
……他甚至顯得有些喜歡喝藥。
謝無恙果然和祝子安不一樣。這么苦的藥,謝無恙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等他喝完了藥,姜葵坐在他的床邊,嚴肅問他:“謝無恙,你還記得多少事?”
謝無恙先是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怎么你們都愛問這個問題”,隨即在她聽見這句話之前立時回答:“我都記得�!�
“真的�!彼苷\懇,“這次運氣很好,什么也沒忘�!�
兩人就秋狩遇襲之事長談了一陣,姜葵注意到謝無恙確實是餓了,起身喊宮人往殿里送來早膳。很快,形形色色的精致糕點被呈了上來,漂亮的糖霜灑在白瓷托盤上,清甜幽香,惹人食欲。
姜葵掃了一眼那些糕點,回頭冷冷望著謝無恙:“你病剛好就吃又涼又甜的?”
謝無恙默默低了頭。
姜葵揮手命宮人把這些甜膳送走,轉(zhuǎn)又令他們送來了一碗白粥。粥是方煮好的,仍在冒著騰騰熱氣,只是清湯寡水,瞧著沒什么滋味。
姜葵端起那碗粥,兇巴巴地喂給謝無恙,不理會他的眼神。她一邊喂一邊說:“你睡了那么多天,此刻只能喝粥,別的要等你好了再說�!�
謝無恙長嘆一聲,閉上眼睛,任她投喂。
“還有一事,”等他的氣色恢復(fù)得更好了些,姜葵終于發(fā)問,“你還記得那兩個小太監(jiān)嗎?一個叫小豆子,一個叫小喜子的�!�
“記得�!彼h首,“夫人請講�!�
“他們往你的藥里下了毒。”姜葵低聲道,“我不確定我察覺的時候,他們是否已經(jīng)下過毒了。”
出乎意料的是,謝無恙顯得很平靜,只是點了一下頭。
“沒什么�!彼p聲說,“想殺我的人很多�!�
“那你就任他們殺?”姜葵簡直理解不了這個人的思路,“你應(yīng)當好好徹查你的吃食和用藥,也許里面都有人投毒呢。我來之前,你根本不管事,東宮亂得一塌糊涂,誰知道還有沒有別人在給jsg你下藥。”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反正都是將死之軀了,還怕這些做什么�!�
姜葵被這個人的態(tài)度氣到了。她瞪著他,他只好又說:“好。我以后不說這話了。投毒一事,懇請夫人幫我查。倘若查出了什么,也請夫人告知我�!�
“若是查出你的病與那種毒藥有關(guān),豈不是可以治好你呢?”姜葵十分不滿他這種喪氣的樣子,“我可不想沒嫁人多久就變成寡婦�!�
“抱歉�!彼p輕地說,“我也不想的�!�
他關(guān)注的重點完全不對。姜葵忿忿地跺了下腳,認真向他指出:“我說的是,也許可以治好你呢?”
“其實我不太關(guān)心治病的事。”他垂下眼眸,慢慢道,“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誰下的毒�!�
“夫人,多謝你助我�!彼痔痤^,忽然換了自稱,“康,不勝感激�!�
這句話說得極為鄭重,那個謙遜的自稱仿佛有千鈞之沉。這一霎的寂靜之中,他望向她的目光里有一種渺遠的光,似是在隔著無數(shù)茫茫歲月朝她道謝。
“你再睡一會兒吧�!苯戳怂粫䞍�,慢慢別過臉,“今日你才醒,暫且許你不用去就任雍州牧。我?guī)湍阃弦煌�,你好好休整幾日�!?br />
“好�!彼]上眼睛。
等到謝無恙重又睡下了,姜葵離開了西廂殿。她獨力操持東宮事務(wù),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待繁星上升,晚風(fēng)吹落枝頭殘葉,她終于得了閑,前往東角樓書坊去見祝子安。
篤篤的叩擊聲又響起在書坊的門前。
“蒲柳先生在�!贝蜷_門的時候,說書先生柳清河打著呵欠作答。
姜葵謝過柳清河,嗒嗒踩上木斜梯,一把推開鏤花門的時候,那個人已經(jīng)坐在屏風(fēng)下等她。他提了一壺茶,慢悠悠倒了一盞,抬頭看她:“江小滿,你好慢�!�
“今日忙�!彼麑γ娴钠褕F上一坐,毫不客氣地接過他手里的茶,飲了一口,點了點頭,“你沏的茶確實好喝些�!�
“那是你沏茶的手藝太笨�!弊W影驳偷托Τ雎�,為自己也倒了一盞。
姜葵剜了他一眼,這才注意到,今夜他準備了兩壺茶,一壺是沏給她的香茶,一壺是沏給他自己的濃茶。她揚眉問:“你又喝濃茶?大半夜的,不怕睡不著么?”
“你管我這么多做什么?近來偏愛這種茶罷了�!彼S口解釋一句,在兩人之間的矮案幾上鋪開昨日繪就的草圖。
這一夜,兩人討論了如何從平康坊望月樓里救出冷白舟。商量過幾番后,他們定了一個粗略的方針。祝子安正在紙上畫圖,姜葵坐在他身邊,思考著計劃的可行性。
祝子安停了筆,把密密麻麻的圖紙展示給姜葵看。就著昏黃的燈光,兩人對過一遍方案,祝子安正欲結(jié)束今夜的討論,忽聞姜葵緩緩指出:“……我發(fā)現(xiàn)一個很大的問題。”
祝子安收了圖紙,朝她比了一個“請講”的手勢。
姜葵思忖著:“嗯……如果再遇到那個黑袍人怎么辦?我們都打不過他�!�
兩人同時沉默。
“我可以……”過了一會兒,祝子安沉吟著說。
“不,你不可以�!苯⒓疵靼琢怂f什么。
祝子安搶過她的話頭:“我上次接住過他一掌,這次我也……”
“你沒有�!苯驍嗨�,“你沒接住,你也接不住�!�
他輕哼一聲,以示不服。姜葵沒搭理他,托著腮思考了一陣,慢慢地說:“這人我來解決,你不用插手。我回頭去拜訪一個人,向他請教對付這種羅剎掌的辦法�!�
“祝子安,你設(shè)法為我再拖十日時間。”她認真道,“十日之后,我來迎戰(zhàn)此人。”
他向她承諾:“好。”
隔著一道案幾,兩人互相擊掌,掌聲脆亮一響,回蕩在瀲滟的茶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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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角樓街巷里,月華如銀水潑濺。
街角酒坊上懸掛著醉仙錦旆,長幡在夜風(fēng)里鼓鼓作響。深夜里大小街坊都閉了門,空蕩蕩的小巷里只有一道倩影無聲地經(jīng)過。
姜葵懷抱著她的槍,叩響了酒坊的門。
“吱呀——”木門打開,酒坊掌柜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匆妬砣耸墙�,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瞇瞇問:“小少俠,半夜來喝酒?”
姜葵卸了長槍,深深一拜:“師父�!�
掌柜的神情頃刻變了。原本滿是懶散笑意的目光,一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鋒。
他一寸寸板直了身體,那種市井小販和藹可掬的姿態(tài)全然不見,整個人猶如一桿槍,挺然立在月色里。獵獵的風(fēng)卷動他的衣袍。
“你來干什么?”他淡淡發(fā)問,“我說過,出師之后,不要再認我�!�
姜葵朝他長拜:“師父,我想學(xué)摧城之式�!�
掌柜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轉(zhuǎn)身讓她一齊進屋。他領(lǐng)著她一路走到后院,伸手取過她的槍,手指輕撫過槍尖鋒芒,凝然不語。
“江小滿!”他喝道。
“我在。”面前的少女登時站直。
“我從前不教你這一式,是怕你后悔�!闭乒裆钌羁戳艘谎圩约旱男⊥降�,“你要知道,最烈的槍,刺出去,是收不回來的�!�
“弟子明白。”她深深頷首,“我的槍有想守護的人……許多人�!�
“江湖上亂了?”
“不僅是江湖。”姜葵搖頭,“我隱隱不安,似乎有人在攪動風(fēng)云。”
掌柜望了她一眼,并不就此事發(fā)言。他把長槍扔回姜葵的手中,淡淡道:“明日起,每夜來找我學(xué)槍,一刻不許歇息�!�
“多謝師父。”姜葵抱著長槍,向他行禮。
掌柜負手而立,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忽而低嘆一聲:“刀劍是殺器,而槍是戰(zhàn)器。真正的槍意,要在戰(zhàn)場上才能領(lǐng)悟。我希望……你永遠也不會有那一天�!�
他離開了后院,重又進入里屋,以指節(jié)叩擊著柜臺的木面,平靜道:“你出來吧�!�
門后走出一位清雋少年。他穿一身墨色圓領(lǐng)袍,披一件玄色大氅,手捧一個銀葉暖爐,一步一步,畢恭畢敬地走出來。
“師父�!弊W影渤L拜。
作者有話說:
應(yīng)該沒什么人還記得這位酒坊掌柜?qwq
(第一章、第五章和第三十一章都出現(xiàn)過~)
另:換封面啦!喜歡這個親吻的姿勢�。ú贿^小謝肯定比這個封面人物更帥很多倍�。�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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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了
◎我……可以靠著你睡一會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