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襯得她的兩腮緋紅含羞。
她醉得暈乎乎,閉著眼睛翻了個身,往祝子安的身上蹭了蹭,
困倦地把腦袋枕在他的胸口,
呢喃地念道:“祝子安。”
“嗯�!彼f。
那個嗓音壓在喉嚨里響起,
模糊、溫和、低沉、又好聽。
說話的時候,他的胸口微微震動,弄得她不知道哪里癢癢的。
“祝子安,”她迷迷糊糊地說,
“我心底里面……其實是知道的�!�
他愣了下,
沒聽懂:“知道什么?”
“不告訴你�!彼嶂X袋,
小狐貍似的笑了。她趁著醉意,又往他的懷里鉆了鉆,聞到了滿懷的白梅香氣,仿佛心情愉悅地哼了一聲,
隨即一下子睡著了。
“江小滿,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事啊,
這么高興�!彼皖^笑著看她,
“難不成是小白大師又跟你講了什么江湖趣聞?”
她不搭話了。他想了想,試著喊了她一聲:“江小滿?”
懷里的少女呼吸聲沉沉,身體柔軟又溫熱,
似一只酣睡的乖巧小貓。
“可是你在這里睡會著涼的。”他有點苦惱,
“醒一醒。我們回酒肆里再睡好不好?”
她還是不搭話。他拍了拍她的腦袋,她閉著眼睛又哼了一聲,似乎并不打算醒,
甚至還往他身上蹭了蹭。
“江小滿,
”他嘆了口氣,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回答他的只有少女微醺的呼吸,混著風聲響在他的耳畔。
他長嘆一聲,取下肩頭的那件大氅,小心地蓋在她的身上。
她在簌簌的衣袍聲里往上挪了挪,探出一顆漂亮的腦袋,靠在他的脖子下面,發(fā)絲輕輕蹭過他的下巴,似小貓尾巴撩了他一下。
他閉了一下眼睛:“江小滿……你很過分�!�
他擔心她著涼,試著抽身出來,欲抱她回酒肆里去。
酣醉的睡夢里,她誤以為他要離開,輕哼著搖搖頭,把整個身子窩進他的大氅里,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她十分舒服地靠在他的胸口,口中喃喃道:“不許走�!�
她甚至拽住了他的手,滿含醉意地揚起臉,似是示意他抱好自己。
“啊�!彼麩o奈地仰頭長嘆,“……越來越過分了�!�
她不松手,他沒了轍,只好遵從她的指示。
他抱著她坐在雪白的花樹下,仰望著漫天流光的星辰。落花鋪滿了他的肩頭,懷中少女的雙頰滾燙,令他久違地感受到一絲溫暖。
他幾乎沉溺在她的溫暖里,有一剎那產(chǎn)生了關(guān)于永恒的錯覺。
“我也不想走的�!彼p聲說。
他閉上眼睛,傾聽她的呼吸聲。微風吹動衣袂,交纏著他們的發(fā)絲。他緊緊地抱她在懷里,兩顆心臟跳到一起,一聲又一聲,響在溫柔的良夜里。
最后她完全睡熟了,歪著腦袋,靠在他的肩頭。
他低頭凝望她的臉,無聲地笑了一下,輕輕說:“江小滿,既然我在你心里是最好的朋友,那我們就開開心心做朋友好不好?”
“別再靠近我了……”他閉上眼睛說,“我怕我走不掉啦�!�
“我不想跟你道別。等我真的要走的那一天,你不會知道,也不會難過。你會有一個好朋友,時常從遠方給你寫信,信里面都是高興的事……”
他悄聲說:“我最怕你難過啦�!�
風聲里,懷中的少女睡得恬靜。他抱著她慢慢起身,走過鋪滿落花的地磚,鉆進了等在后院外的馬車里。
“殿下,回東宮嗎?”趕車的洛十一問。
“先回書坊�!敝x無恙輕聲說,“她應該不想回東宮。”
馬車穿行過寂靜的長道,停在東角樓街巷里。洛十一跳下車敲開書坊的門,謝無恙抱著醉酒的姜葵進了二樓雅室,把她放進溫暖的被子里,又推了一個炭盆到她的身邊。
他坐在她身邊,支起下巴看了她一會兒。她的眉眼在夢里也是彎彎的,彎成一個好看又快樂的弧度。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他輕聲對她說:“明天見。”
然后他轉(zhuǎn)身關(guān)門離開,上了靜候在門外的馬車。車轱轆轉(zhuǎn)上長長的青磚道,又經(jīng)過高大的夾城墻,在禁苑的密林里繞來繞去,最后停在了荷花池外的偏門口。
洛十一拉開馬車門的時候,車廂里的人捧著一個袖爐坐在窗邊。那個袖爐是姜葵從書坊里翻出來遞給他的,已經(jīng)用得很舊了,上面的銅色褪得斑斑駁駁。
“殿下?”洛十一試探著問,“你沒睡嗎?”
年輕的皇太子安靜地捧著那個袖爐,低垂眼眸倚靠在車廂壁上。星光自窗外瀉落下來,停留在他的身上。
“不想睡�!彼f,“想記住�!�
洛十一找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接著伸手去扶他起來,手指碰到了他捧著的那個袖爐。
那個瞬間,洛十一愣了一下,透骨的寒意嚇得他手指一縮。
原來袖爐里的炭火早就燒光了,連香灰都失去了余溫,銅壁冰冰涼涼,冷得直教人手腳發(fā)顫。
但是謝無恙居然還在捧著它取暖。
“殿下,別用這個了,已經(jīng)冷了啊�!甭迨粚λf。
“是么。原來冷了啊�!彼p聲道。
洛十一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抬頭問他:“殿下,你……”
“嗯。冷麻木了。感覺不到冷暖了�!彼穆曇羝届o。
空氣里靜了一剎。洛十一低聲問他:“……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不記得了�!彼p輕搖頭,“無所謂了。遲早的事�!�
洛十一緊抿著唇,片刻后才說:“這個癥狀出現(xiàn)得比沈藥師說得早。殿下,你的內(nèi)力要護住經(jīng)脈,絕不能輕易動用……”
謝無恙打斷他的話:“我心里有數(shù)。”
“而且,這樣也挺好的�!彼椭^笑了一下,“我不怕冷了。”
沒等洛十一說話,他換了新的話題:“今日我可能會睡得久一些。另有一件要事,需要你先去盯著……那一位使羅剎掌的黑袍人,我看見他的臉了。”
“她也看見了。我做祝子安時是江湖人士,不關(guān)心朝廷之事,所以她沒說什么。等她回東宮同我講后,我與她再具體商議此事�!�
他緩緩道,“果然如我們猜測的那般,那人是宮廷中人�!�
“是誰?”洛十一低聲問。
“認識的人。”jsg年輕的皇太子望向窗外,淡淡笑了笑,“余公公,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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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過早朝,內(nèi)侍監(jiān)余照恩處理完一應事務(wù),在掖庭宮里換上一件寬大黑袍,悄然離開后步入了宮城北邊的一處偏殿。
他是帝座前最顯赫的侍臣,是北司宦官的領(lǐng)袖,是手握金吾衛(wèi)兵權(quán)的大將軍,是人人仰慕的上柱國,但是當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出現(xiàn)的時候,看起來只是一位平平無奇的普通老人,須發(fā)皆白、笑容可掬、和藹近人。
然而當他穿上這身黑袍的時候,他的氣質(zhì)頃刻間變得森冷,猶如一只寄身黑暗里的梟。
“吱呀”一聲,他推開廢棄偏殿的舊門,穿過蒙塵的前堂,停在了一扇竹木雕花屏風前。
屏風后擺著一張黑檀木長桌,桌前坐著一名黑發(fā)的年輕人。他一只手散漫地撐著腦袋,另一只手握著一枚梅花形銅錢,隨意將之在半空中拋起又落下。
銅錢與木桌碰撞,發(fā)出“啪”的一響。
“失敗了?”年輕人淡淡地說。
“平康坊大敗�!庇嗾斩鞯穆曇羯硢�,“北丐大幫主被他們救走了,沒能殺掉蒲柳先生,羽林軍清理了望月樓�!�
“探出蒲柳先生究竟是誰了嗎?”
“昨日望月樓里逼他現(xiàn)了身,不少人都看見了他的臉。一路追查下去,只查出他是一個讀書人,有人叫他祝公子�!�
“此人自稱是一名書生,平日住在東角樓巷,常在長樂坊附近出沒。我派人在他常去的地方盤問過,這些傳言都屬實�!�
余照恩緩緩搖頭,“太子妃似乎與他交情頗深,但他不像是宮廷中人�!�
“唯一的疑點是……”他沉吟道,“平康坊生事前,我已令金吾衛(wèi)按兵不動。但羽林軍越過我插手了此事。”
“我起初懷疑此人與羽林軍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后來查出,有一名男孩去官府前擊鼓狀告平康坊鬧事,這才逼得羽林軍出手……這大約出自此人的謀劃�!�
“可惜沒殺掉他�!彼行┩锵�,“太聰明的人,還是死了放心�!�
“罷了。這次沒殺掉就不殺了。既然并非宮廷中人,就不用管他的事了�!蹦贻p人無所謂地聳肩,又拋起了手中的銅錢,“我本也志不在江湖�!�
“況且……”
他微笑起來,“將軍府要倒了�!�
“啪”的一聲,銅錢落在木桌上,震起一團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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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葵是被一陣鳥鳴聲叫醒的。
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發(fā)覺自己睡在書坊二樓的雅室里,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手邊放了一個燃盡了的炭盆。
她從被窩里伸出雙手,抱起腦袋望向天花板,模糊記得自己昨夜喝了很多很多酒,醉倒了被人送到這里。
明媚的鳥雀啼鳴聲里,她懶洋洋坐起身,旁邊放著一碟熱好的茶點。明凈的小瓷盤下壓著一張薄薄的桑皮紙,上面是那個人的潦草字跡:“晨安�!�
她把桑皮紙翻到背面。背面什么也沒寫,只有幾個小小的墨點,似是寫信的人猶豫了一下,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江少俠,”說書先生柳清河在樓下喊,“已近午時了,要不留下吃個飯再走?”
“不啦!”姜葵朝樓下回道,“我急著回去呢!”
她急匆匆吃完了那碟茶點,連樓梯都懶得下,直接翻窗出去,往東宮的方向跑。少女的身影在大大小小的樓閣之間有如一只輕快的燕子,在冬日的午后瀟瀟灑灑地歸巢。
“謝無恙!”她跑進寢殿,大喊一聲,“有事找你!”
寢殿的花窗是打開的,她翻身躍了進去,一路沿著燦爛陽光往深處走。
走到寢殿內(nèi),她怔了一下。這個時辰了,謝無恙居然還在睡覺。他睡在床邊的小榻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微微歪著頭,下頜蹭到被子邊緣。
陽光打著旋從屋頂上跳下來,落到他的眼角眉梢,沉靜又溫暖。
“你真的好能睡啊�!苯÷曕洁欤檬种复亮舜了念~頭。他沒什么動靜,呼吸聲深沉好聽,低低響在她的耳邊。
她被他的體溫冰了一下,轉(zhuǎn)身去抱了許多炭盆,全都圍到他的身邊,把他周圍的空氣烘得暖洋洋的。
接著,她在書案上找到了他的小暖爐,往里面填滿進貢的瑞炭和檀香的香灰,然后塞進他的被窩里。
他的被窩里也冰冰涼涼的。她皺了一下眉,握了握他的手,發(fā)覺他整個人冷得像一塊冰。
她有點惱火:“我就離開了一日多,顧詹事是怎么照顧病人的?”
她嘆了口氣,親自去藥藏局煮了藥,還命人熬了一碗白粥,全端回了寢殿里。
謝無恙依舊睡得很安靜。她小心翼翼地扶他起來,讓他靠在一個大如意引枕上,然后端著藥碗一口口喂給他。
他在她手下溫順得異常,閉著眼睛把藥喝了下去,氣色漸漸變好了一些。熱騰騰的湯藥和白粥為他提供了些許熱量,他的體溫略升高了一些,不再那么寒冷得嚇人。
她扶他再次躺好,托著腮坐在他身邊,盯了他的臉許久,他仍沒有蘇醒的跡象。他的睡顏十分好看,鼻梁挺拔,眉眼靜謐,睫羽上落了陽光,嵌著微金的點點碎影。
思考片刻,她喊了宮人把沒處理的文簿和卷宗都送到寢殿里來,在他旁邊拉了一張書案,坐下在他身側(cè)處理東宮庶務(wù)。等他一醒來,就能看見她。
坐下以后她才發(fā)覺,她留著的那張“今日不歸”的字條還壓在琉璃燈下,她翻回來的花窗也是打開的,一切都是她離開前的樣子。
她床上的被子鋪得整整齊齊,睡在床邊榻上的這個人安安靜靜……簡直就像在等她歸來。
雖然他們的婚姻只不過是一場形式,但是她的夫君似乎真的對她很好很好。
他信任她,從不管她,放心地把要務(wù)交到她手上,還任憑她每日往江湖上跑,甚至幫著她一起瞞住旁人。
他也從不在正事上避開她,遇到什么朝政大事,兩人都是一起商量,他一向很聽她的意見。
這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此刻他睡著了,聽不見她說話,但她還是想謝他一聲。
“謝無恙,”她轉(zhuǎn)頭看他,“多謝你哦。”
陽光下,她握了筆,開始批閱文案。沙沙的紙頁聲里,他在她身邊沉睡著,似一種無言的陪伴。
直到暮色四合,晚風披著霞光吹進殿里,他在簌簌風聲里悠悠醒轉(zhuǎn)。
身邊的少女低垂著頭,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握筆書寫,神情認真又可愛。一縷長發(fā)從她松散的發(fā)間鉆出來,晃晃蕩蕩地掃過他的鼻尖,帶來一絲清幽的甜香。
“夫人�!彼p聲喊她。
“你醒啦?”她停了筆,轉(zhuǎn)頭看他,語氣有點埋怨,“謝無恙,你真的睡了好久啊。”
“很困�!彼穆曇綦鼥V。
她似是覺得他這副困倦的樣子有點好玩,摸了摸他的頭,歪著頭笑了笑。
“沒事,你困的話還可以再睡一會兒�!彼χf,“反正我一直在這里�!�
“嗯�!彼f,“我想喝水�!�
她想了想,取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盞,扶著他坐起來,然后把茶盞遞到他的手里。
他動了一下手指,似乎想接住那個茶盞,可是此刻的他極度虛弱,手指上沒有力氣,只能松松地搭著。
“抱歉�!彼÷曊f。
“好吧。我喂你。”她嘆了一口氣,“沒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他閉上眼睛,感覺到她的手指托住他的腦袋,一點點把熱茶喂到他的口中。他小口小口地喝完了,耳廓跟著咽下的茶水一起發(fā)熱。
“你臉紅了�!彼赋�。
“我沒有�!彼⒓凑f。
“你反駁我干什么?”她有點無奈,“我是在想,你臉紅了是否意味著你的病在好轉(zhuǎn)。平日里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大約吧�!彼]著眼睛說。
她等了一會兒,等到他低低咳嗽了一陣,漸漸恢復了力氣,能自己慢慢坐起來,才談起正事:“謝無恙,我找出了那日秋狩時要殺你和溫親王的人�!�
“是誰?”他問。
“內(nèi)官宮的內(nèi)侍監(jiān),余照恩余公公。”她支著腦袋思忖道,“我昨天去打架了,具體過程就不跟你說了,反正把平康坊的岐王勢力都一鍋端了�!�
“嗯�!彼c了下頭。
“我跟那個黑袍人又打了一架,他擋臉的黑巾被風吹開了一剎那,”她回憶著,“我認得他。那日你寫婚書到我家的時候,來宣旨讓我進宮的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