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其次是小白和我長兄，他們住得近�！�
她繼續(xù)道，“小白和我長兄成親啦。我長兄是入贅。他們的婚禮很熱鬧�！�
她笑了起來，“江湖人士成群地來祝酒，擠得里堂都沒有落腳的地方，祝賀的長隊一直排到街上，那個場面實在是壯觀……真可惜你沒有見到�！�
他跟著笑，“我能想象出來�！�
“其他人么，沈藥師排不出順序，他們幾個還要抽簽。”她笑著搖頭，“皇姐急著要來探望你，可是沈藥師嫌她吵鬧，居然把她排在后面。”
“竟敢把當(dāng)朝天子排在后面，”他笑了一聲，“沈藥師好大的膽子。”
他又問，“其他人怎么樣了？”
“清河先生休沐的時候，時常去書坊轉(zhuǎn)一轉(zhuǎn)。他還是很喜歡說書，得了空就去擺臺子。他最常說的還是你寫的那些話本子，每一場都座無虛席。”
想了想，她補了句，“你賺的那些銀子，他幫忙打理著，聽說都快翻了倍了�！�
“他是奸商�！彼托Γ半y以想象他坑害了多少人的錢袋子。”
“顧懷之不做太子詹事以后，離開長安輾轉(zhuǎn)就任各地，過年那段時間才回來�！彼^續(xù)說，“就像你說過的，他是個好官�！�
他笑一下，“我倒是忘記自己說過這話了�！�
片刻后，他忽然問：“如珩不來看我么？”
頓了下，“洛十一……什么時候回來？”
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滿，“我以為他們會排在第一個�！�
她端著瓷碗的手不易察覺地顫了下。
她知道他睡醒之后很容易忘事，有時候多一些，有時候少一些。而他這一覺實在睡得太久……他很可能忘記了很多事。
可是他始終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她說的每句話他都能接得上，以至于她以為他什么都記得。
原來他還是忘記了很多事。
他忘記了有人已經(jīng)逝去。
他以為他們都還活著。
她保持著聲線的平穩(wěn)，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洛十一跟著如珩去蜀中了，他們要過很久才會回來�！�
他似乎怔了下，接著低哼了聲，“那么遠(yuǎn)的地方……謝沉璧竟然舍得�！�
她低著頭，閉了下眼睛，接他的話，“是啊�！�
很快她換了話題，“我們要去江南啦�！�
“去江南？”他茫然地重復(fù)。
她點點頭，“沈藥師說，你不能待在太冷的地方，今年長安的雪太大。等這幾日你的身體好轉(zhuǎn)一些，我們就啟程去江南。那里的冬天暖和許多，我們待到夏天再回來�！�
“你還記得你在江南置過一處宅邸么？”她沒等他回答，繼續(xù)說下去，“清河先生一直在幫忙遣人打理著。宅邸一切都好，屋子都收拾過了，只等我們?nèi)プ��！?br />
“好啊�！彼蛑乔罚拔覜]在江南住過。聽如珩說，那是很好的地方，白墻黛瓦，春天的時候遍地都是野花……”
這么說著話，他漸漸又困了，歪靠在引枕上，閉起眼睛，頭偏向一側(cè)。
她把那碗喝了一半的白粥擱在桌上，細(xì)心地喂他喝了一點熱水，扶著他慢慢躺下去，替他掖好蓋在身上的絨毯。
他在床上躺得溫順而安靜，她伸了一只手探進(jìn)毯底下，輕輕捏了捏他的指尖，發(fā)覺他的皮膚還是冰涼，于是又往他的身側(cè)推了好幾個炭盆。
接著，她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你還記得多少事？”
“嗯？”他的聲音含著困倦，“模糊記得一些……零零碎碎的�！�
她小心地追問：“你還記得醒來之前的事么？”
他竭力回憶了一陣，很慢地?fù)u頭，“醒來之后……記憶變得很亂，想不起過去發(fā)生了什么……簡直像做夢似的。”
“其實，你親我的時候，我吃了一驚�！彼托σ幌�，“但是……身體記得�！�
即便心里忘記了，身體也還記得。他沉睡了太久，記憶停在某種混沌之中。他忘記了他們過去擁有的親吻和擁抱，可是他記得所有有關(guān)她的心緒和感覺。
她低著頭抿了一下唇，聽見他又很認(rèn)真地補充，“江小滿，我絕不會忘記你的。”
他困得聲音迷迷糊糊的，“我在夢里面也記著你……”
話還沒說完，他偏了一下頭，很快睡著了。絨毯的一角輕輕蹭到他的下頜，那些細(xì)微的絨毛被晨光照成毛茸茸的暖金色，襯得他的氣質(zhì)干凈又溫和。
她垂眸笑了一下，坐在床邊俯身下去，同他額頭抵著額頭，再次試探一下他的體溫。他的肌膚還是冰涼，透著些許未散盡的寒意，好似某種淬冰的玉石。
但是他會慢慢好起來的。
“謝康�！彼谒亩呎f，“沒關(guān)系。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你忘記了的那些事，我會重新講給你聽�！�
作者有話說：
這個番外叫《小謝復(fù)健日記》，是大結(jié)局的后續(xù)，會越來越甜的！（拍胸口）
番外評論區(qū)隨機掉落紅包，盡量讓大家免費吃糖～
【插播一條，這句是寫給盜文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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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謝復(fù)健日記（二）
◎這樣會高興么？◎
這些日子里，
謝無恙幾乎都在睡覺。
他從一場經(jīng)年的長眠中蘇醒，處于一種極度虛弱的狀態(tài)里。他清醒的時間很短，整個人沒什么力氣，
只能被人扶著倚坐在床上，說幾句話就又困了，
再度陷入深沉的昏睡里。
來探望他的人絡(luò)繹不絕，幾欲踏破這座小院的門檻，可是大部分人都運氣不好，
沒能撞上他醒來的時候，
只好在他的床邊看他一會兒，再寫一張留言的信箋給他。
于是姜葵在他醒來的時候，總是坐在他的身邊，
把那些信箋讀給他聽。他捧著一個銀葉小暖爐，
蓋著一床厚厚的絨毯，
很安靜地靠在堆起來的枕頭上，微微側(cè)過臉聽著她講話。
有時候狀態(tài)好一些，
他試著插嘴講幾個笑話，
逗得她忍不住笑出聲，他就會顯得十分高興。那雙明亮的眼瞳依然沒有焦點，
可是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這一日，
來探望的人輪到了謝瑗，
而她恰好撞見了這樣一幕——
冬日的清晨，
少年坐在陽光里，微微地笑著，
溫和地望著身邊的少女。她被某句話逗得眉眼彎彎，
笑得低下頭，
他伸手輕輕地揉著她的頭發(fā)。
清冽的晨光灑下來，
落在他們的身上，勾出一抹微金的輪廓，又溫暖又明亮。
謝瑗在門邊駐足，靜看了許久，垂下眼眸，無聲地笑了。
片刻后，她笑著走過去，“謝無恙，終于醒了？”
這幾年以來，她身居高位，嗓音里多了一分雍容大氣，使得她更像一位皇長姐了。但是她的語氣依然輕松調(diào)笑，仿佛他們還是當(dāng)年的少年，曾為了東宮荷花池里的蓮蓬爭來搶去。
謝無恙聽見她的聲音，轉(zhuǎn)過頭，笑起來，“謝沉璧，好久不見。”
接著，他開玩笑似的，坐在床上稍稍欠身，輕輕笑道，“草民謝康，叩見陛下。恕不能起身行大禮�！�
“拉倒吧�！敝x瑗哼了一聲，“你這話一點誠意都沒有�！�
她拉了一把木椅過來，坐在謝無恙的床邊，同他聊了一些近年的朝政之事。他聽得很認(rèn)真，對稅法改制提了幾個想法，又談及了擴大選官之事。
最后，他恍有所思，輕聲感慨：“從前我們設(shè)想的事，竟然都在逐一實現(xiàn)。”
“好懷念啊。”他垂眸笑了笑，“年少時在槐樹下縱論古今，大談家國利害、朝政得失、教化之推行、言路之廣開……當(dāng)年那些抱負(fù)，如今都成真了�！�
他再度欠身，“沉璧，辛苦你了�！�
“你倒也知道�！敝x瑗瞪他一眼，“這幾年我簡直是夙興夜寐。無恙，你好歹是皇太子，撂了擔(dān)子就跑，害得我?guī)湍闶帐皵傋印！?br />
“多謝皇姐�！彼χ�，“天下萬民就交給你了，我跑路了。”
謝瑗輕哼，“你該請我吃飯�！�
謝無恙歪著頭想了想，伸手指了一下桌上一碟甜點，“請你吃凍酥花糕可好？”
“我不能吃，卻又想得慌，”他笑著說，“拜托夫人做了一份。吃完藥了可以稍嘗一點，勉強解個嘴饞�！�
“你就非要貪這一點甜，也就皇弟妹愿意慣著你�！敝x瑗掃了他一眼，隨即搖了搖頭，“我就不吃了。”
謝無恙愣了下，“你不是最愛吃這個么？”
謝瑗笑笑，“不想吃了。”
因為做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我如今可是天子了�！彼a了句，語氣漫不經(jīng)心，“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像你，還喜歡吃甜膳�！�
謝無恙不滿地哼了聲，“當(dāng)年是誰每日跑到王府里去討甜膳？”
這兩人吵吵鬧鬧地拌著嘴，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為了一些無端的由頭吵來吵去，嘴上都不饒人，心里卻并不生氣，反而很高興。
三年不見，這對姐弟吵起架來卻不像重逢，倒像是午后一場小憩醒來、或者放課后在學(xué)堂里拌嘴。窗外的鳥雀嘰嘰喳喳，一切都鮮活而輕快，令人產(chǎn)生一種時光不曾流逝的錯覺。
兩人吵了一會兒，謝瑗漸漸不說話了，垂下眼眸笑了笑。謝無恙不能視物，察覺不到什么異常，只當(dāng)她是吵不過了，偏過頭朝向她，輕輕眨了眨眼睛。
坐在旁邊的姜葵靜了一下，伸了一只手過去，悄悄握住謝瑗的手。
兩個女孩事先商量過，決定一起瞞住謝無恙，不讓他察覺有些人已經(jīng)不在了。知道真相對他會是極大的打擊，以他此刻過分脆弱的身體狀況，根本承受不了那種情緒。
若是能夠瞞他一輩子，那就最好不過……他再也不用經(jīng)受失去切近之人的傷痛。
只不過這種隱瞞，對于那些知道真相的人而言，卻實在是很痛心。
姜葵攥緊了謝瑗的手指，謝瑗抬起頭，淡淡地笑了笑，對她搖了搖頭。
兩個女孩的動作很輕，謝無恙看不見東西，只能聽見一點細(xì)微的聲音，有些好奇地歪了歪頭，似乎想知道她們在做什么。
謝瑗坐在木椅上背過身去，摸了摸身旁的姜葵的頭發(fā)，大聲地說著，“辛苦皇弟妹照顧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
聽到“不成器”三個字，謝無恙低哼一聲，以示反駁。
謝瑗笑了一下，轉(zhuǎn)頭對他說，“這些年皇弟妹很辛苦，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一心一意對她好，再也不許讓她難過了。”
盡管知道他看不見，她仍深深剜了他一眼，“倘若哪天你惹她不高興了，我就接她到我這里住，順便下道旨不讓你進(jìn)宮見她……”
她彈了一下弟弟的額頭，“那你就在宮門外哭吧�！�
謝無恙的臉色沉了一下。
謝瑗笑了起來，又把姜葵的手從他的手里抽出來，輕輕挽在自己的掌心，繼續(xù)逗他，“你若是惹她不高興一日，我就罰你見不到她一月……”
謝無恙小聲咳嗽起來。
他一邊咳得厲害，一邊伸手摸索著，找到姜葵，把她的手從謝瑗手里搶過來，拉著她坐回到自己身邊。
姜葵有些無奈地笑了，捏了捏他的指尖，轉(zhuǎn)身倒了一盞熱茶，遞到他的手里。
他雙手捧著茶盞，低著頭飲茶，咳嗽聲漸漸止住。
“我知道你是裝的。”謝瑗瞪了他一眼，“懶得同你鬧孩子脾氣。”
謝無恙假裝沒聽見，側(cè)過臉去看身邊的少女，稍稍仰起頭，嗓音里含著幾分困倦，“夫人，我困了。”
謝瑗氣笑了，“行。我走。不跟你搶夫人。”
姜葵扶著謝無恙，他靠在她的肩窩里，不動聲色地抬眸。他的眼睛分明還不能視物，偏要得意地看謝瑗一眼。他的眼底藏著一絲狡黠，幾乎像是無聲的挑釁。
謝瑗知道他看不見，但還是狠狠剜了他一眼。接著，她低下眼眸，輕輕地笑了，起身推門出去，把剩下的時間留給屋里的兩人。
片刻后，謝無恙小聲問：“謝沉璧走了么？”
姜葵笑了，“被你氣走了。”
謝無恙點點頭，從床上坐起來，抬頭看她，“我們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吧？”
“你方才還說困了�！彼龍詻Q地拒絕，“外面太冷了，你的身體還沒好，不可以出門�！�
“這樣下去我會悶死的�！彼麌�(yán)肅指出，“我已經(jīng)躺了好多天了。”
她托著腮看了他一會兒。這幾日他漸漸能多吃一些東西，恢復(fù)了更多力氣，臉色也沒有那么蒼白了，也許是可以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
“好吧。”她讓步。
“你等我一下�！彼终f，轉(zhuǎn)身出了門。
屋里靜了一段時間，只有隔壁的燒水聲在響。
謝無恙歪著頭，等了一會兒，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回來。少女推門進(jìn)來，提起裙裾，坐在他的身邊，抬手按了一下他的眉心，“抬頭。”
他聽話地抬起頭，忽而一雙手環(huán)過他的眼前，讓他輕輕閉上眼睛，然后把某種柔軟的布料覆蓋在他的眼睛上。
眼前模糊晃動的光影不見了，只剩下一團(tuán)柔和的黑暗。
“什么？”他茫然地問。
“沈藥師說，你的眼睛還沒好，不能見太強的光。”她認(rèn)真道，“所以要折一張白絹，遮住你的眼睛�！�
“不要。”他即刻反駁，“聽起來好丟人�！�
“那你就不能出門。”她哼道。
兩個人對峙了一陣，他嘆了口氣，妥協(xié)了。她半跪坐在他的身上，低頭把那條白絹帶繞過他的耳后，在他的發(fā)間系了一個輕巧的結(jié)。
他微微仰著頭，任她擺弄著自己。打過結(jié)的白絹帶從他的發(fā)間垂落下來，尾稍在微風(fēng)里輕輕顫著，襯得他的氣質(zhì)柔和而矜貴，還多了幾分清冷的意味。
兩個人離得很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她低頭看著他的眉眼，那段白絹覆在他的眼瞼上，遮住他那雙明亮的眼瞳。陽光落下來，落了片湖泊一樣的光影。
她的手指動了一下，伸過去把他抱在懷里。
“江小滿……”他低笑一聲，“你怎么又不高興了？”
他深深地回抱住她，手指按在她的脊骨上，令她不自禁地仰了一下頭。
旋即他在她的懷里抬起頭，從她的鎖骨一寸寸吻上去，吻得她顫抖著倒在他的懷里，于是他俯身下去，親吻她的嘴唇。
“這樣會高興么？”他在她耳邊微微喘息著。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他輕輕啄了一下她的耳垂。她觸電般地顫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了，伸手扯去他發(fā)間的白絹帶，捧住他的雙頰，仰起頭回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