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祝明璽垂下眼，睫毛難以自抑地顫動起來，呼吸卻竭力維持著平穩(wěn)。
他緩緩把手中的花盆舉起來，啞聲道：“大人，請您饒恕我，我只是救人心切，并非故意要把蚩游花置于險地�！�
“蚩游花？”
魔王的目光一寸寸下移，落到花盆中那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表情有瞬間的怔愣。
祝明璽也愣住了。
……魔王之前沒看見蚩游花��？
那他為什么要救自己？
轉(zhuǎn)瞬間，祝明璽手中的花盆已經(jīng)到了魔王手里，抵著他下巴的彎刀也被魔王撤下。
魔王的目光移到祝明璽身上，他表情有些古怪地問道：“你一晚上種出來的？”
“……是�！�
魔王瞇起了眼，語氣變得緩慢而又危險：“所以，你剛才是在用這盆花來威脅我？”
祝明璽：“�。�！”
祝明璽脊背瞬間又重新冒出冷汗來！
“不，魔王大人，我怎么敢威脅您，我只是一時心急，忘了手里還抱著這盆花……”
魔王冷笑了一聲，祝明璽瞬間止住辯解。
他閉上眼，又緩緩睜開，啞聲道：
“……蚩游花已經(jīng)快開了，不需要指骨做花肥了，有了花肥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魔王：“哦，看來不必麻煩白英吐骨頭了�！�
祝明璽把頭低到不能再低：“魔王大人，他們身上太臟了，我去給他們洗洗吧，白英大人剛剛都嫌棄了�！�
魔王偏頭看向白英。
白英還在因為魔王剛剛的攻擊生悶氣，它哼了一下鼻子，偏過頭去。
“去吧�！蹦蹩捎锌蔁o地點了點頭。
.
祝明璽把那三個已經(jīng)完全暈倒的小矮人弄進了浴室。
隨即，他立刻轉(zhuǎn)身問魔鏡：“把最快的逃生路線和最遠的傳送陣都告訴我，快！”
許是因為祝明璽的語氣過于急迫，魔鏡先把逃跑路線在鏡面上呈現(xiàn)了出來，才詢問道：【您要幫助他們逃跑嗎？魔王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祝明璽拿出紙將鏡面上的逃跑路線圖畫下來，道：“我沒別的辦法了，他們現(xiàn)在不跑就得死�！�
魔鏡：【那你怎么辦？】
祝明璽筆下動作一頓，卻沒有回答魔鏡的話，而是很快畫完了圖。
緊接著，他舀起一碗冷水潑到三個小矮人臉上。
小矮人們紛紛打了個哆嗦，很快醒來。
他們茫然地睜開眼，眼底還留存著未散的恐懼。
“聽我說，”祝明璽俯身抓住其中一個小矮人的衣領(lǐng)，“魔王準(zhǔn)備讓他的龍吃了你們，我給你們畫了逃跑的路線，你們必須現(xiàn)在出發(fā)�！�
年齡最小的小矮人發(fā)出一聲嗚咽。
又很快被另一個小矮人捂住了嘴巴。
“……我相信你，”年齡最大的那個小矮人顫顫巍巍地說，“我暈倒之前看見了，是你救了我們。”
祝明璽松了一口氣：“你們肯相信我就好，現(xiàn)在出發(fā)吧，別墨跡。你們需要跟我從花園出發(fā)，穿過荊棘枯木林和死亡之霧，我會給你們逃生的地圖，地圖上有最清晰的路線和最遠的傳送陣�！�
“……只要跟著這個地圖走就不會被魔王抓到嗎？”年齡最小的矮人哽咽著問道。
祝明璽沉默了下來。
“我不能保證。”他低聲說，“魔王有一個能夠召喚萬物的魔法陣，如果他想抓你們，你們肯定跑不掉。但你們現(xiàn)在沒了當(dāng)花肥的用處，我賭他不會大費周章地去抓自己坐騎的口糧�！�
矮人們抹掉眼淚，站起身來。
“我們要走�！彼麄冋f，“就算只有一線希望，我們也想活下去�！�
祝明璽帶著他們打開了門。
結(jié)果一開門就看到了驚慌失措的公主。
公主慌慌張張地流下淚來，臉色蒼白如紙，碧綠的眸子里溢滿了悲傷。
“我也想離開，我好害怕，”她說，“可以也帶我離開嗎？求求您了。”
放一個是放，放兩個也是放。
祝明璽咬了咬牙，問小矮人：“你們愿意帶她一起逃跑嗎？如果不愿意的話，我會再為她畫一條不同的逃跑路線�！�
“我們愿意。”矮人看向公主，“公主殿下，我們可以帶您一起逃出森林，可出了森林，您就要為我們保駕護航了�！�
公主淚水漣漣地點頭。
祝明璽很快就帶著他們從城堡的小側(cè)門出去，并讓他們跨過花園，逃入了荊棘枯木林中。
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祝明璽才匆匆往回走。
魔鏡：【放走他們就等于忤逆魔王，您怎么辦？】
祝明璽：“所以我需要你現(xiàn)在立刻告訴我，這邊的茶該怎么泡。”
魔鏡：【您要現(xiàn)在給魔王用長睡不醒？這并非最好的時機，太倉促了�！�
“我等不到最好的時機了，”祝明璽說，“再等下去，矮人們就該進惡龍的肚子了�！�
魔鏡：【您為什么不先給魔王用藥，再放矮人們走呢？】
祝明璽：“那樣的話，如果我下藥失敗被魔王發(fā)現(xiàn)，矮人們也不會再有任何生機了。”
魔鏡上光點閃爍，似乎還想說什么。
祝明璽卻腳步一頓，低聲道：“……如果我沒賣給他們魔棒……他們就算在我面前被白英生吞，我也會捂住嘴，不發(fā)出半聲可能會惹怒魔王的驚叫。”
.
祝明璽很快就端著茶點來到了魔王面前。
魔王坐在噴泉池邊，手里托著那盆蚩尤花，瞇著眼睛，在清晨的陽光下細細觀察。
看起來甚是散漫悠閑。
而那只被他攻擊了的巨龍尚且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安撫和道歉，兀自趴在不遠處，尾巴對著魔王，正在生悶氣。
“洗完了？”魔王偏頭看向祝明璽。
祝明璽回答：“沒有，他們身上的泥太多了，我想讓他們多泡一會兒。白英大人要現(xiàn)在用餐嗎？如果要的話，我現(xiàn)在就去把他們領(lǐng)過來�！�
“那再泡一會兒吧�！蹦跽Z調(diào)懶散道。
祝明璽雙手托著餐盤放到魔王面前：“大人，我怕您等得無聊，先給您準(zhǔn)備了一份茶點�！�
祝明璽準(zhǔn)備的茶點很簡單，只有一杯熱茶，和幾顆還沾著水珠的新鮮果子。
魔王沒有用茶，而是拿起了一枚青果。
祝明璽垂下眼，心臟卻跳得飛快。
吃下去。
吃下去。
吃下去。
……只要咬一口就好。
祝明璽在心里祈禱著。
“白英！”魔王忽然喊了一聲。
緊接著，青果在空中畫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落入迅速轉(zhuǎn)過頭，張開大嘴的白英的口中。
“咔嚓咔嚓！”
白英兩口吃下，立刻開心地搖了搖尾巴，不計前嫌地朝著魔王奔了過來！
魔王則繼續(xù)看著自己的花，他漫不經(jīng)心地伸出手，像是準(zhǔn)備在巨龍奔過來的時候再重新把它推開。
祝明璽的臉色卻變得像紙一樣白。
“轟！”
白英毫無征兆地轟然倒下，地面巨震，祝明璽也覺得自己心中的樓轟然倒塌了。
魔王臉色一變，迅速過去查看了白英的情況，發(fā)現(xiàn)它只是睡著了，才松出一口氣。
緊接著，他如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祝明璽面前，他用力掐著祝明璽的脖頸把他拎了起來！
“你竟敢給我下藥——”
祝明璽雙腳離開了地面，他劇烈地掙扎了起來，臉色一點點變得灰白了。
可是過了數(shù)秒，他又緩緩睜開了眼。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魔王，忽然笑了。
他微微張開嘴，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上自己的唇瓣，然后用力咬了下去！
——鮮紅的血從魔王淺色唇上流了下來，蜿蜒著從他蒼白的皮膚流下，簡直觸目驚心。
“大人，”祝明璽笑著說，“松開我吧，您脖子不疼嗎？”
第
13
章
“啪！”
魔王掐著祝明璽的脖子把他摔在地上。
祝明璽沒感覺到半分疼。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抬頭看向魔王。
魔王唇上的傷口已經(jīng)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同樣開始愈合的，還有他手背上新鮮的擦傷。
祝明璽笑了。
早知道鏡子里的魔王大人為他施下的以身相代的魔法，對鏡子外的魔王大人同樣有效，他也不用慌慌張張地下藥了。
魔王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祝明璽巋然不動地同他對視。
魔王舉起彎刀，漆黑的刀背抵上祝明璽的額頭。
祝明璽睫毛顫都沒顫。
沉重而又冰涼的刀背從祝明璽的額頭劃下來。
經(jīng)過他的眼，鼻，口……
祝明璽臉上的笑容也一點點消失了。
冰涼的刀背經(jīng)過眼睛時，祝明璽眼前的世界變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了。
冰涼的刀背經(jīng)過鼻梁時，祝明璽耳邊的世界變得一片安靜，什么也聽不到了。
冰涼的刀背經(jīng)過嘴巴時，祝明璽張開嘴說話，卻連喉間的震顫都感覺不到了。
刀背繼續(xù)下移。
雙手變得無法動彈，雙臂變得無法伸展。
雙腿變得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祝明璽像是被放了氣的充氣玩偶一樣癱倒在地。
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卻也無法再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祝明璽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木偶。
或者說，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抽了出來，放置在寂靜無聲的黑色虛空中。
無邊無際的恐懼包裹了他。
他驚慌失措地睜大了眼睛，淚水糊了滿臉，他自己卻無知無覺。
他渾身都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他連求饒都發(fā)不出聲音。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
也或許，只過去了幾秒。
一只冰涼修長的手掐住了他的下頜，他瞬間恢復(fù)了聽覺。
魔王森冷的聲音從上方響起。
“區(qū)區(qū)一個若阿魔法，你以為我就收拾不了你嗎？”
“乖乖當(dāng)你的木偶人吧，”他說，“一個月后，等若阿魔法失效，你就可以重獲自由并回歸眾神的懷抱了�！�
話音剛落，他就重新切斷了祝明璽的聽覺。
再一次斬斷了他與世界的聯(lián)系。
不要——
祝明璽睫毛劇烈震顫，他拼盡全力想要反抗，可他唯一能做的，僅僅是張開嘴巴用力去咬自己的舌頭——
“啪�！�
魔王再次捏住了他的臉。
這一回，祝明璽連眨眼和張嘴都做不到了。
他真的變成一個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木偶人了。
.
黑暗，死寂，虛無。
祝明璽看不到，聽不到，說不了。
他連一根手指，一根睫毛都動不了。
但他能感受到魔王拎著他的后頸把他拖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許是若阿魔法生了效，魔王覺得不舒服，又把他抱了起來。
魔王抱著他走了數(shù)分鐘，將他扔在了一個還算柔軟的床上。
然后……
然后就沒有了。
祝明璽與這個世界的唯一接觸途徑只剩下皮膚的觸覺。
可他的皮膚只能接觸到床褥。
除此之外，祝明璽再也感受不到別的了。
他甚至渴求空中能夠飛來一只蚊蠅來叮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