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凝辛夷擰眉:“難不成你是剛出師門,不懂得外鄉(xiāng)人捉妖的規(guī)則?最后一擊斃命的是誰,這妖尸就理應(yīng)歸誰�!�
大箱子卻說:“我何時說我是外鄉(xiāng)人了?”
聞言,凝辛夷的手已經(jīng)重新落在了九點煙上,目露警惕:“不是外鄉(xiāng)人,你又是誰?”
大箱子站在原地,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凝辛夷神色更是古怪:“我知道什么?”
大箱子低頭,看向自己腰間。
凝辛夷的目光一并落去。
片刻,大箱子默默從自己腰間掛的一大堆雞零狗碎中搜尋片刻,終于將被壓在最下面那塊腰牌撥拉出來,勉強落在了最上面。
腰牌鑲金銅云紋花邊,玄鐵質(zhì)地,漆黑牌面上,背面是篆體的“平妖監(jiān)”三個大字,正面則是“主薄”,還落了“程祈年”三個字,顯然就是大箱子的名字了。
凝辛夷:“……??”
大箱子怎么竟然是平妖監(jiān)的人?
“平妖監(jiān)腰牌在此�!背唐砟昕人砸宦�,掩飾自己找尋了半天的尷尬,這才道:“做不得假�!�
凝辛夷也有點尷尬,方才劍拔弩張,她未曾仔細打量程祈年,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他這一身分明就是平妖監(jiān)的松綠云燕紋官服!
可他身后背著偃箱,身上又墜了這么多東西,硬是將她的注意力吸引了個十全十,只顧著注意他會不會暗中出手,如何出手,壓根沒注意他到底穿了什么。
如果是平妖監(jiān)的人,依照如今大徽朝的法規(guī),凡平妖監(jiān)的捉妖師在場,這妖尸確實理應(yīng)由他們收歸。
凝辛夷倒也不算白忙一場,平妖監(jiān)自會在事后給她一些相應(yīng)價值的補償。
她也跟著咳嗽了一聲,忍不住低聲道:“原是如此,失敬。”
卻到底有點不甘心,眼巴巴地看了眼程祈年手里的收妖袋,又小聲喃喃了一句:“嘖。怎么還有平妖監(jiān)的人來了?這兒還有人能聯(lián)系到平妖監(jiān)?”
早知道這里有平妖監(jiān)坐鎮(zhèn),她就不著急入妖瘴了,她的事情完全可以從長計議,又何至于將自己陷于此刻這般不知何時才能回到謝府的被動境地。
更何況,直到現(xiàn)在,她也沒看到這偌大一個白沙堤,到底哪里有長得像黑樹的存在。
四舍五入,還是虧了。
只是這兩句抱怨分明音量小得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但她話音才落,一道有些熟悉的散漫聲音便自她身后響起。
“平妖的事情不就應(yīng)該找平妖監(jiān)來做嗎?”自黑夜中走來的少年以一對純黑護腕束袖,一身靛青色勁裝,長身玉立,單手閑閑搭在腰間金紋黑劍上。
謝晏兮輕輕挑眉,神色舒展。
“不然難道要朝廷養(yǎng)閑人嗎。”
第
8
章
凝辛夷的神色一瞬凝固。
謝晏兮?
他怎么也在這里?!
他來多久了?看到了多少?
凝辛夷思緒飛轉(zhuǎn),手中折扇悄然收起,換作了一柄平平無奇的紙扇,旋即迅速將兜帽重新拉了起來,遮掩住自己的面容。
再不動神色地將身形向后隱了隱。
如果他是剛來,他應(yīng)當(dāng)只見到了她的背影,而她說話的聲音也都一直是壓著的,多少還有補救的余地。
只是雖然她和謝晏兮至今也不過一面之緣,且她的身形也都被寬大的斗篷遮掩住,但她還是莫名覺得,即便如此,也還是有被認出來的可能性。
但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凝辛夷已經(jīng)做好了裝傻到底的準備。
只要她咬死不承認,謝晏兮也不能怎么樣。
更何況,于情于理,謝晏兮都理應(yīng)沒有一定要指認她真實身份的必要性。
至少此刻沒有。
果然如她所想,謝晏兮的目光也只是淡淡掃過她身上,并無什么異樣,旋即便看向了程祈年。
“想來這位便是平妖監(jiān)的大人了�!彼欢Y,并不掩飾自己的意外之色:“沒想到平妖監(jiān)這次會遣一位偃師來�!�
眾所周知,偃師多巧思,在機關(guān)與一些奇門之術(shù)上多有建樹,一般來說可以成為極佳的戰(zhàn)力輔助,卻極難獨擋一方。
“自然非我一人,只是我的同僚暫且不便現(xiàn)身�!背唐砟暌膊粣�,又道:“既然此間事了,我便發(fā)信煙尋附近的洗心耳了�!�
所謂洗心耳,負責(zé)的便是每一次平妖后的善后工作,具體來說,就是讓看到了妖祟真實兇殘模樣的凡人們將這些可能會產(chǎn)生無限恐懼的畫面忘記。
因為恐懼這種情緒本身,就是滋養(yǎng)妖祟的溫床。
凝辛夷微微擰眉,正要說什么,卻聽謝晏兮先一步開了口,聲音里壓了沉重:“此間事了?此間事……想必還未了�!�
程祈年不解其意地抬頭,神色卻與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驟變。
因為那鬼鳥鉤星分明已經(jīng)死得不能再死了,可空氣中的妖氣非但沒有減淡,反而變得更加濃郁了起來!
原本以為理應(yīng)散去的妖瘴領(lǐng)域,竟還是一寸寸合閉,將整個白沙堤環(huán)繞遮蔽,變成了真正的一座妖瘴孤島!
這鬼鳥鉤星,竟然不是此處形成妖瘴的原因!
這里還有別的妖祟存在!
意識到這一點后,凝辛夷汗毛聳立,被謝晏兮太過突然的出現(xiàn)打擾的思緒重新運轉(zhuǎn),終于意識到自己方才忽略了什么!
草花婆婆。
那位已經(jīng)化形的草花婆婆,境界看起來分明比這凄厲兇殘的鬼鳥鉤星還要更高深!
她正要轉(zhuǎn)身,卻見謝晏兮已經(jīng)向著舊屋的方向抬手一禮:“還要多謝草花婆婆愿意助我成陣,才能將這只作惡多端的鬼鳥引出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草花婆婆點點頭,溫和道:“該謝的不是我,而是愿意配合你,在這一屋子的血泊中躺了足足三日的孩子們。還有愿意在外奔跑充當(dāng)誘餌的阿朝�!�
又拱手一禮:“還要多謝諸位除去這鬼鳥,否則全白沙堤有孩子的人家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沒有一天能安眠�!�
凝辛夷越聽越疑惑,偏偏她不好開口問個子丑寅卯,只能全靠猜。
都是妖祟,為何不除,甚至對這位草花婆婆如此以禮相待?
然后她就看到,草花婆婆折身將舊屋的門打開,向著屋子里拍拍手說:“孩子們,可以起來回家了。”
凝辛夷:“……???”
什么起來,什么回家?
沒、沒死?
凝辛夷目瞪口呆。
那些她以為早已死在鬼鳥鉤星爪下的孩童們紛紛從血色中涌動起身。
一片嘰嘰喳喳聲里,有的孩子頂著半張臉的血跡,笑容卻燦爛,也有的孩子苦著臉想要將那些血色擦掉,然而血實在太多,很快就浸濕了他們的袖子和手絹,再將本來就染血的手心涂滿緋紅。
“所以……他們都沒死?”凝辛夷不可置信地喃喃。
沒死,她以月曈?xùn)V去看,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顯然這些孩子“生”的氣息,被某種秘法掩去了。
那些縱橫蔓延的血色其中的一個作用,應(yīng)當(dāng)便是掩生息。
而草花婆婆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妖火一擊,或許能傷到那鬼鳥鉤星,卻無法致命。她不過是虛張聲勢地拖延,只等后續(xù)平妖監(jiān)的人跟上,來殺了這只鬼鳥。
只不過先到的人是凝辛夷,所以最終這鬼鳥死在了她手下罷了。
這些躺在血泊中的孩子成功麻痹了鬼鳥鉤星。
也成功騙到了她。
四舍五入,她等于一個鬼鳥鉤星。
想通了這一節(jié)的凝辛夷:“……”
如此算來,倒是她多管閑事了。
倒也不后悔。
萬一那持劍的捉妖師是后來那一擊時才堪堪趕到,那草花婆婆肯定會受傷,如果擋不住,那么舊屋里的孩子還不知要死傷多少。
只是有點懊惱,萬一被謝晏兮看到了,多少還要遮掩解釋一番,有點麻煩。
但眼下最麻煩的肯定不是這事兒。
草花婆婆是不是妖祟,暫且都不太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形成這妖瘴的真正原因。
否則妖氣越濃,這白沙堤中的凡人的危險便會更多一分。
謝晏兮看著那些從血泊中爬起來的小孩子們,側(cè)臉看了下此刻才匆匆趕到的元勘和滿庭。
元勘會意,解下腰間儲物袋。
一股奇妙怪異的肉香頓時蔓延出來,凝辛夷眉間一皺,已經(jīng)分辨出這就是自己此前在謝氏洞冢前聞見的馥郁腐爛肉香。
她瞬間反應(yīng)過來,想必這便是那大鍋燉彭侯的味道!
這人該不會是想要將彭侯肉給這些小孩子們吃吧!
就算這些小孩子們形容看起來有點狼狽,多少有點面黃肌瘦,卻也不至于讓他們吃妖獸的肉!
還好元勘最后從儲物袋里掏出來的,是幾大盒點心和果子。
謝晏兮拎著劍,起三清之氣,又在那間舊屋周遭布了一道劍氣,才道:“還有妖祟未除,草花婆婆還請當(dāng)心。”
收了劍,謝晏兮轉(zhuǎn)身就走。
若不是與凝辛夷擦身而過的時候,他遞過來一個頗為意味深長的眼神,凝辛夷當(dāng)真要覺得自己的掩飾天衣無縫。
但她神色鎮(zhèn)定,兜帽又遮掩,看不出半分異樣,就好似她真的是那所謂路過此地的外鄉(xiāng)人,只是來協(xié)助降妖除魔的,見到其他幾人轉(zhuǎn)身去尋妖祟,自然也提步跟上。
及至幾人的身形都徹底消失在視線里后,草花婆婆才神色平靜地看向自己方才一直藏在袖子中的那只手。
她的手里,是一只金色紅抽繩的收妖袋。
正是程祈年方才收了鬼鳥鉤星的那一只。
*
凝辛夷刻意拉開了與謝晏兮之間的距離,落后幾步綴在后面。
夜色沉沉,白燭搖曳,妖氣漫天。
整個白沙堤只剩一片寂靜,只剩下幾人踩在白木板橋上時的輕微腳步聲。
凝辛夷的手指摩挲著掌心的紙扇,目光落在謝晏兮的背影上,又移開。
倒是與他在謝府時的樣子有些不同。
靛青色勁裝勾勒出比例完美的寬肩窄腰,長腿沒入黑靴,黑色護腕勾勒出的一小截手臂肌肉結(jié)實流暢,他背脊挺直,長發(fā)高束,發(fā)尾隨著他向前走的步伐微微晃動。
連帶著那股子散漫勁兒都收斂了一些。
比起謝晏兮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凝辛夷更在意另一件事。
方才要取鬼鳥鉤星性命,大花帽子那一劍落來時,她曾與他在劍光交錯中短暫對視。
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露出的驚愕之色。
他在驚愕什么?
凝辛夷反復(fù)將那一剎的兵刃交錯回顧幾遍,確認這個大花帽子是在看清了自己的臉后,露出的如此神色。
難不成是在神都見過她,甚至認識她?
這完全是極可能的事情。
畢竟平妖監(jiān)設(shè)于神都,而她凝辛夷在整個神都,也算是赫赫有名。
雖說有名的方式是臭名彰著的那一種,實在不值一提。但臭名彰著再加上她這張明艷傾城的臉,保管能讓所有見過她的人都再難忘記。
凝辛夷暗自警覺。
她覺得自己得把這個大花帽子揪出來,封個口。
無論是他認出了她是凝辛夷而非凝玉嬈,還是凝辛夷這個廢絕神都的凝家三小姐竟然會平妖,這兩件事情,都應(yīng)該從這個人的記憶里消失。
打定了這個主意后,凝辛夷的腳步悄然更慢了一些。
她想趁謝晏兮正與程祈年低聲交談未覺,隱入黑暗。
結(jié)果她才慢了兩步,謝晏兮已經(jīng)側(cè)頭向她落來意味不明的一眼。
凝辛夷:“……?”
幾個意思。
是被發(fā)現(xiàn)了她的意圖,還是不讓走?
她還在莫名,便聽程祈年在前面道:“……我與這位外鄉(xiāng)人姑娘于謝氏洞冢前分開,我驅(qū)機關(guān)木球內(nèi)觀洞冢,這位姑娘起卦卜路,于是各行一方。我入洞冢后,才行數(shù)十步,便聽到了洞冢外的鬼鳥尖嘯,急忙奔出,隨著鬼鳥妖氣一路奔襲,后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謝晏兮收回目光,問:“這么說來,機關(guān)木球還在洞冢里?”
程祈年似是這才想起來,抬手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我的木球!”
他急急以三清之氣再去通連機關(guān)木球,而謝晏兮又重新看了過來:“外鄉(xiāng)人姑娘,有件事想要請教,事關(guān)平妖,懇請姑娘相助�!�
他的話語分明十足客氣,但凝辛夷卻覺得,他的眼神里帶了點兒戲謔。
語氣里“外鄉(xiāng)人姑娘”這五個字,也咬字有點兒過分清晰了。
凝辛夷:“……”
很煩。
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認出她了還是沒有!
凝辛夷一邊腹誹,面上卻冷靜道:“請講。”
謝晏兮問:“請問姑娘當(dāng)時起的卦的內(nèi)容是什么?”
她能猜到這一問的目的。
是想要從各方線索里找到真正藏在這一切背后的妖祟的蛛絲馬跡。
卦已應(yīng)畢,卦的內(nèi)容便沒什么不能說的。
凝辛夷壓了嗓子,道:“我起卦卜問的是,妖瘴合閉之前,何處能救最多人�!�
說完又在心底嘆了口氣,心道自己會的東西好像又被發(fā)現(xiàn)了一樣。
封口的難度更大了!
早知道這一趟是真的不該來!
程祈年顯然也未想到凝辛夷的卦竟是問這個。
按照當(dāng)時的情況,他以為卦起相問的,應(yīng)是何處妖祟作亂。
原本他那句“姑娘大義”,不過言辭客氣而已。外鄉(xiāng)人進妖瘴,他見得實在是多,幾乎都是來撈點兒功勞的。
卻未曾想,這位外鄉(xiāng)人姑娘,竟然所言不虛,真的是來救人的。
一時之間,不光是程祈年,連元勘和滿庭看向凝辛夷的眼神都多了點兒敬意。
結(jié)果這情緒還在胸膛激蕩,便聽謝晏兮問道:“原來如此。冒昧請問,姑娘的卦……準嗎?”
凝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