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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師尊去了哪里?”

    “我阿姐到底怎么了?你快說��!”

    祝燭星冰冷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場中唯一沉默不言的盧容衍身上。

    這個人,

    有問題。

    而且盧容衍的真身,曾經(jīng)被他殺過。

    即便是現(xiàn)在死了,月月應(yīng)該也不會怪他。

    仿佛在這一刻敏銳地察覺到了恐怖的危險氣息,盧容衍再也不敢如之前一般露出游刃有余之色,他加快著語速道。

    “江宗主,可能去了域外,”盧容衍飛快補充道,”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我之前見江宗主沉迷仙界的那些域外異聞典籍,又聽她說過想要盡快將人造靈根安裝在自己的道肢里,就隱約猜到了江宗主可能想要離開此界�!�

    “只是她不愿讓我泄露此事,我也只能守口如瓶。如今祝宗主相問,我也只能全盤托出。至于江宗主具體去了域外何處,我就實在不知了。”

    赤昭此刻充滿了對盧容衍的不信任。他們先前問的時候,這個人一句實話也不肯說出來�,F(xiàn)在祝燭星問了他才說出來,誰知道他說的會不會是真話?

    “阿姐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去域外?你是不是在騙我們?”

    聽到這個問題,場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江宗主為何要去域外,答案不是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了嗎?

    曾經(jīng)與江宗主結(jié)為道侶的前宗主,如今飛升回返,還出現(xiàn)在他們曾經(jīng)共同生活的云池宮內(nèi),歲月荏苒,數(shù)十年過去,足夠一個凡人從出生走向垂垂老矣。

    而他們面前的這位前宗主,從前便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天魔,數(shù)十年消逝的時光,讓他變得比域外天魔都更恐怖而詭異,如今即便他們隔著窺界石,站在這位前宗主面前,都能感知到仿佛連自己的血肉骨縫都被寒冰封印凍結(jié)的難言恐懼。

    更何況是與前宗主曾經(jīng)共枕而眠的江宗主,只怕更加難以面對道侶如今的這副模樣,所以早早地就準備好了離開吧。

    就連原本因為阿姐消失,焦慮不安的赤昭,此刻看著祝燭星那張讓人頭皮發(fā)麻的冰冷面容,都忍不住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或許,阿姐離開,是一件……好事。

    現(xiàn)在的……前宗主,他真的,還能被稱之為“人”嗎?

    見過數(shù)十年前祝燭星如同一道恐怖的影子般,緊緊跟在阿姐身后的樣子,赤昭難以想象,他還能從一個恐怖走向更加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恐怖的極端。

    就好像,他變成了所有的恐懼源頭,恐懼本身的模樣。

    而她曾經(jīng)見過的那些強大異魔,此刻都只是如今祂如今浮現(xiàn)而出的那片黑暗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片陰影。

    窺界石在此刻徹底爆裂開來。

    所有人聽到那爆裂的聲響,原本緊繃顫栗到極點,快要完全失去理智的身體,方才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徹底放松了下來。

    過了許久,場中方才響起一陣極其壓抑的輕輕抽噎之音。

    赤昭的面孔緊緊埋在兄長的懷抱中,她忍著眼眶中不斷涌出的恐懼淚水,咬著牙無聲祈禱道。

    ……阿姐,快走。

    一定要,走得遠遠點。

    不要被……這個看著像前宗主的怪物,抓住。

    ……

    祂不在意任何人對他的恐懼與厭惡。

    如果不是傀儡的記憶中,月月極為看重這些人的存在,而且她確實沒有向任何人留下她要去往何處的訊息,祝燭星這一刻真的很想要撕裂開他們的身體,翻閱他們每一點神魂里關(guān)于江載月的回憶。

    在傀儡沒有看到的時候,她會在旁人面前提起他嗎?會想念他嗎?又會露出何種鮮活的,他沒有見過的模樣?

    他必須要時刻維持那一絲作為“祝燭星”的清醒神智,方才能控制住他自己,不要……不要做出可能讓月月永遠無法接納他的事。

    可是,當?shù)k必須時刻提醒自己,永遠維持“祝燭星”的原則時,可能江載月就永遠無法再接納祂了。

    現(xiàn)在,是原初之地的混沌保留了那一絲對于道侶的愛意,還是從前作為人族的他,沒有完全泯滅最后的一點執(zhí)念呢?

    祂似乎又陷入了無窮無盡空茫的混沌之中。

    在動搖了不去尋找江載月的念頭后,祂似乎再度從祝燭星變回了本體最真實的那個自己。

    只有一點是完全確定的——

    無論現(xiàn)在的祂是誰,任何人都不能阻攔祂找到祂的道侶。

    不需要翻閱典籍與所謂的法術(shù)指引,這片天地在祂眼中本就如同一個狹窄的蟻巢,祂能看到蟻巢壁上所有通向旁處的洞口,即便那些洞口被他的道侶極力用泥土封住,掩蓋住所有的氣息,祝燭星都能看到,那如同血管脈絡(luò)一般的,一直延伸,停下,或是繼續(xù)延伸的所有通道口。

    祂的一部分蔓延進通道之中,如同深海的海水一瞬間淹沒蟻群辛辛苦苦在沙壁上挖掘開的所有洞穴。

    …………

    江載月蹲在地上,看著一群辛辛苦苦抬著食物的螞蟻。

    她非常惡劣地伸出手,彈掉了一只快要有她手指大小的巨蟻此刻抬著的食物。

    那只巨蟻在原地兜了幾圈后,很快反應(yīng)過來“罪魁禍首”所在的位置,氣憤不已地露出它身上最為危險的武器——超大號嘴鉗,試圖朝著她這個龐然大物發(fā)起進攻。

    江載月感覺自己做的可能有點缺德,她把剛剛自己彈掉的食物超級加倍,重新放回到了巨蟻身上,又將它放回了原本行進的隊列之中。

    可是巨蟻還是很憤怒,它甚至丟掉了手中的食物,繼續(xù)不管不顧地朝著她所在的方向前進。

    江載月定定地看著那只巨蟻,突然忍不住想道。

    在如今的祝燭星眼中,她和這只螞蟻到底有多少區(qū)別呢?

    如果在他眼中,她是比這只螞蟻還要弱小的存在,那他不應(yīng)該會執(zhí)著于一只螞蟻的離開,繼續(xù)回去當他的天魔吧。

    可萬一呢?萬一他現(xiàn)在就是和她一樣無聊,甚至比她更無聊,已經(jīng)變成了喜歡拿“螻蟻”取樂的存在,非要從她身上得到最后的那點樂子呢?

    江載月捏住了那只氣勢洶洶,還想要往她身上繼續(xù)爬上的巨蟻,自言自語道。

    “道友,我觀你與我有緣,既然有幸相遇,那你以后便做我的座下靈寵吧�!�

    如果這只巨蟻能聽懂她說的話,應(yīng)該會惡狠狠地罵她一句——神經(jīng)��!

    就如同她現(xiàn)在如果能理解祝燭星的想法,應(yīng)該也會罵他一句神經(jīng)病。

    “姐姐,你是……在演古風劇嗎?”

    江載月沒有抬頭,就知道和她說話的是一個偷偷跑進山里,還不小心迷了路的熊孩子。

    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這個熊孩子還在興致勃勃觀察地上行進的螞蟻列隊,帶著她也快要以為這些螞蟻身上有什么玄機,結(jié)果看入了神,差點都忘記了這個熊孩子的存在。

    “我不是在演戲,”她看著那個熊孩子,慢悠悠地露出一個輕柔蒼白的笑容。

    “我一直,住在這里�!�

    天色將暗,突如其來出現(xiàn)在身邊,還自稱一直住在這里的古裝姐姐……

    博覽眾多動畫片的熊孩子終于后知后覺到了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還不忘機警地求饒道。

    “鬼,鬼姐姐,不要吃我!我奶奶經(jīng)常疊元寶銀子,我……我回去,讓奶奶燒給你……”

    江載月這時才心滿意足地拎著熊孩子的衣領(lǐng),將那個孩子帶回了此刻格外慌亂的家人住所。

    孩子的家人一個勁地朝她道謝,“多虧了您,您真是我們?nèi)业拇蠖魅税�!�?br />
    然而道謝之后,人群中滿面皺紋的老奶奶,瞇成一條縫的蒼老眼眸望向了她的身后,帶著幾分遲疑問道。

    “小姑娘,跟在你身后的這位客人,也是陪你一起來的人嗎?”

    跟在她身后的人?

    江載月身上的根根寒毛猛然豎起。

    她怎么感知不到——自己身后還跟了什么其他人?!

    第245章

    “我要完整的月月,和我在一起,永遠�!�

    她猛然一回頭——

    沒有,

    什么都沒有。

    昏黃的暮色下,門外不遠處只有一片靜謐的深林,幽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活物的存在。

    她身后的老人疑惑地問道。

    “誒?我剛剛還看見門邊有一個人影,

    怎么現(xiàn)在又沒了?是我老花看錯了……”

    被父母揪著耳朵收拾的小孩突然仰起頭道。

    “鬼姐姐后面……還跟著一個鬼哥哥。他好可怕,

    我都不敢看他……”

    家人連忙訓斥道,

    “這孩子胡說什么呢?”

    江載月卻明白了,

    怪不得這個熊孩子剛剛這么容易被她嚇得嗚嗚大哭,

    原來他也跟著看到了祝燭星。

    她拋下最后一絲僥幸之心,拒絕掉了那一家人的挽留與謝禮,

    一個人走回山中。

    江載月沒有回頭,

    直到回到她在山中新開的洞府前,

    方才停下腳步。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

    幽寂的山林里只有風吹過林葉傳出的簌簌聲響,

    江載月躺在洞府面前那片小山坡上,望著頭頂那一片滿是碎亮星辰的夜空,

    忍不住感慨道。

    禁靈世界就是好,就連星辰也是純天然無污染的,而且也不用擔心仰頭看它們的時候,

    會不小心看到星辰中的域外天魔。

    江載月靜靜地看著遼闊蒼穹中那些安靜的星辰,

    連帶著原本浮躁的心情都慢慢沉浸了下來。

    她突然開口道。

    “宗主,出來吧。既然都跟我跟到了這里,你也沒有必要躲躲藏藏的了�!�

    沒有任何異象出現(xiàn),就如同只有這片沉默的山林和星空,

    聽到了她說的話。

    江載月慢慢閉上眼,周圍的一切景象都在她的感知中一點點消淡,

    然后她看見了——

    頭頂?shù)囊徽箍�,如今她所在的整片天地�?br />
    都被一大串如同莫比烏斯環(huán)一般無窮無際相連而成的恐怖通紅精神值擠滿,如同一片無垠無盡的鮮紅血海。

    江載月徹底麻了。

    不是,宗主到底圖什么�。�

    祂來找她也就算了,至于這么大動干戈,連真身都快要擠滿這片禁靈世界嗎?

    如果不是這片禁靈世界是禁止一切異常之物的真空,也禁止靈氣與異魔的出現(xiàn),她簡直懷疑此刻這片天地的生靈都已經(jīng)被祂完全侵染同化了。

    可是,這片“真空地帶”是極其微小的。

    禁靈之地在整個宇宙的存在,就如同一個渺小又脆弱的氣泡出現(xiàn)在無邊無際的汪洋中一樣,氣泡中的一切看似正常而安全,然而氣泡能維持的時間也是短暫的,而且一旦離開這個氣泡,所有的一切又會回到她熟悉的,域外天魔橫行的常態(tài)。

    江載月幾乎想要放棄最后一點掙扎的力氣了,但是……不行。

    閉上眼只能看到這一片血紅世界,她索性睜開眼,坐起來平靜道。

    “祝燭星,如果你想要得到的是一個完整而有理性的我,就用你最正常的人形出現(xiàn)在我面前,和我談一談。”

    她這句話其實有點像是一句廢話,如果宗主的本意真的是想吞噬她,他完全無需等待那么久,直接上來一口將她同化吞噬就好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回想到他由始到終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江載月閉了閉眼,得到了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的答案。

    祂想要她。

    一個完整的,心甘情愿的她。

    明明是與人族不同,而且也不能與人共存的域外天魔,祂卻想要一個有著清醒意識,還愿意永遠陪在祂身邊的道侶。

    這種說法聽起來,和讓一個正常人清醒的,高興的去死,沒有半點區(qū)別。

    被他吞噬,是死,留在他身邊,被他慢慢侵染同化,也是死,硬要在這兩條死路中選一條,江載月掙扎了數(shù)十年,還是哪一條死路都不想選。

    可是她跑了之后,祝燭星還是找了上來,等同于逼著她,一定要在這兩條死路里,選一條更合他心意的死路。

    祝燭星會不明白這一點嗎?

    不,他太明白了,所以她來到禁靈世界的這兩天里,祂一直沒有找過來。

    仿佛他們無聲中已經(jīng)達成了最后的一點默契。

    他愿意放她離開。

    在他還清醒的,還能夠用“祝燭星”的理智壓制住域外天魔這一面的時候,祝燭星不會追上來。

    可是,一旦祂追上來了,那就是域外天魔的本能完全壓制住“祝燭星”的時候了,到了那個時候,祂就已經(jīng)是徹徹底底的域外天魔。

    人族的任何話語與計謀都無法動搖一個域外天魔,想要將祂原本身體的一部分——祂的道侶,重新融回到祂真身中的這份決心。

    江載月原本有想過,這一天的到來,或許要隔個幾百年,最不濟起碼得有個幾十年,十幾年吧。

    可她這跑了有三天嗎?

    祂就追過來了,祂是真不打算讓她最后再快活幾天是吧?

    然而當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江載月腦中所有的念頭都在一瞬間消失了。

    她想象中應(yīng)該是索她命一方的域外天魔,此刻凝望著她的全黑瞳眸中,無聲又安靜地流下兩行血淚,祂站在她下方數(shù)米的山坡下,身下扭曲而隱隱顯出斷裂痕跡的無數(shù)條腕足想要朝她的方向探出,卻被其他的腕足緊緊纏住,每條腕足都如同有著自己的意識一般與其他腕足纏斗著。

    蒼穹中,地面上,乃至更遠的域外世界,祂無窮無盡的腕足都在和其他的腕足纏繞撕裂著。

    看著域外天魔這幅自己和自己對打的場景,江載月快要被逗笑了。

    不是,祂到底想干什么?

    人是要帶回來的,但不妨礙中途自己再和自己打架是吧?

    如果不是她還準備了最后一重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方才準備使用的最終方案,江載月真的很想在這里靜靜看著,祂到底能打出怎樣一個結(jié)果。

    “祝燭星,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載月放棄去猜此刻這個域外天魔的念頭了,她直接問道。

    她的觸手也跟著伸了出來,帶著一點無奈意味地抹了一把祂此刻臉上那些血黑的眼淚。

    祝燭星現(xiàn)在臉上看著有點臟兮兮的,沒有初見時那么恐怖了。但是那些血紅的淚水,如同藏著無數(shù)個域外天魔的尖銳刺球,江載月突然感覺她的道肢發(fā)麻刺痛得厲害。

    祝燭星想要握住少女的雪白觸手,然而一個瞬間后,江載月已經(jīng)將她剛剛所有伸出去的觸手都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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