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衛(wèi)東,我的眼皮好燙..身上也疼..”
秦衛(wèi)東的額頭上跑出了些汗,和雪混著:“乖,到了醫(yī)院就好了�!�
方黎那小身子板用重泗的土話說就是瓤,瓜瓤體弱,被這么大的事一激,承受不了就高燒了。
他燒得昏昏沉沉,垂下頭,見秦衛(wèi)東眉骨處的傷口好像又滲出了些血,他伸出手給秦衛(wèi)東擦掉了,又吹了吹:“到了醫(yī)院先給你看�!�
秦衛(wèi)東不回答他,方黎顛地胃里想吐:“你聽見沒有啊…!”
“聽見了,你別說話,該喝著了冷風。”
方黎點頭,又擦了擦秦衛(wèi)東眉骨處滲出的血,他擦了一路,擦的棉襖袖子上全是血了,小診所的收費口讓沖進來的倆人嚇了一跳,略高的那個少年眉骨順著鬢角流著血,血滴掛在下巴上,他背上的少年燒得整張臉通紅。
“你倆這得掛兩個號啊�!�
“先掛一個�!鼻匦l(wèi)東從口袋掏出皺巴巴的兩張零的。
“行了,那邊排隊�!�
一進去,大夫以為要看的是秦衛(wèi)東,秦衛(wèi)東卻擦了把眼睛上模糊視線的溫熱,說:“大夫,他發(fā)燒了�!�
大夫有些詫異,才發(fā)現他還抱著一個快燒暈過去的男孩,大夫先是量溫度,后來拿著聽診器在方黎的胸腔聽,摘下時微微皺了眉:“以前沒來檢查過嗎?”
“沒有,檢查什么?”
“心臟聽著有雜音,”大夫摘下聽診器,在紙上開單子:“先在這兒把燒退了,不然燒久了人要燒傻了,不過,你們最好還是去縣醫(yī)院做個心電圖和彩超看看�!�
秦衛(wèi)東一怔,追問:“看什么?”
大夫不耐地瞥了他一眼:“看看你弟弟心臟上有沒有毛病,我們這兒查不了,也判斷不了,你頭上的傷交費了嗎?還看嗎?后面還有人呢。”
“不看了。”
大夫揮手叫下一個病人。
秦衛(wèi)東沉默地拿上單子,背起方黎,在歪歪扭扭坐著三兩個輸液病人的走廊上找拿藥的隔間,方黎的腳不小心碰到病人的輸液管,秦衛(wèi)東低聲道歉。
方黎燒得渾身骨頭節(jié)兒疼,迷迷糊糊地問:“秦衛(wèi)東,你的傷看了嗎?”
“看過了,沒事�!�
方黎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又趴回秦衛(wèi)東背上:“醫(yī)生說什么了?我是不是要打針了?”
“嗯,很快的。”
方黎強打起精神,燒的熱熱的手指去捏秦衛(wèi)東的臉:“可我為什么覺得你的臉色比我的還難看啊..?傷口很疼?”
“不疼�!�
方黎納悶了,明明一會要挨針的是他,為什么秦衛(wèi)東的臉色這么白。
秦衛(wèi)東偏頭,用唇輕輕點了一下方黎的額頭:“一會打針要忍著點兒,你是個男子漢了�!�
“我不想忍..”
方黎撇嘴,他從小就怕大夫,聽要打針,更是想哭。
“我不做男子漢行不行,你好討厭,我很難受了,很難受了,你為什么要讓我做男子漢..?”
事發(fā)突然,秦衛(wèi)東帶出來的錢已經所剩無多了,他交了費,等護士來的時候,輕聲哄著他:“那就不做,黎黎,是我說錯了�!�
方黎稍微舒心了些。
可他燒得太難受了,眼皮都像被燙的融化了,粘在臉皮上,撐不開。
秦衛(wèi)東讓方黎靠著他,他眉骨處的口子劃的深,愈合不住,鮮紅的口子往外滲著血,秦衛(wèi)東就跟感受不到疼一樣,血也像是別人流的。
一旁有個剛從衛(wèi)校畢業(yè)的小護士看不過去,叫著秦衛(wèi)東進來里屋,拿出針線給他縫,縫完了,秦衛(wèi)東一聲沒吭,小護士說:“好了,你可真能忍疼,這幾天千萬注意別沾著水。”
不然長得這么俊的臉,要是留疤可就可惜了..
小護士臉紅著,不敢對秦衛(wèi)東的眼睛,自然沒說。
秦衛(wèi)東向她道謝,又問了縣醫(yī)院怎么走,那邊藥房配好了藥,在叫方黎的名字。
方黎打針的時候整張小臉都擰巴在了一塊兒,屁股上打完,是手背,小診所里頭只有四張床位,都有人占著,只能坐在外頭的長板凳上上打吊針。
冰涼的液體輸進血管,方黎又冷,秦衛(wèi)東把皮夾克給他蓋上,捂著他的另外一只手暖。
方黎看見旁邊有個老太太也來拿藥,不自覺地紅了眼眶:“奶還在家..”
秦衛(wèi)東安慰他:“我已經叫彭超幫忙,把奶后事辦了�!�
他們現在什么都做不了,重泗是回不去了,往前也不知道要去哪兒。
方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會兒,醒了,還有大半瓶沒輸完。
“上回打針還是很小的時候了�!�
他轉頭,看到秦衛(wèi)東垂著眼臉,眉骨上新包了紗布,愁眉不展。
“你還記不記得…?那會兒我怕疼,怎么也不肯去醫(yī)院打針,阿婆和你哄了我好大一會兒,我急了,非要你先去試試扎針疼不疼才肯去…”
方黎低著頭說:“誰知道你那么一根筋,居然真的拿阿婆的針去扎自己,嚇死我了,還對我說,是疼的�!�
秦衛(wèi)東自然記得那件事,后來他們去了診所才知道給人打的針不是繡枕頭訂被子的大針,他手背上戳穿的那兩個洞眼落了疤,到現在都還淺淺留著。
方黎微微笑了一下,對他說:“你怎么那么傻?”
他的笑容最能解秦衛(wèi)東的疲乏,哪怕此刻透著遮蓋不去的疲憊和蒼白,秦衛(wèi)東捋順了方黎的頭發(fā),一整夜不曾松懈過的身體稍微放松下來:“你凈會誆我�!�
這話從秦衛(wèi)東嘴里說出來,聽不出半點兒責備。
方黎見他不繃著了,也就困了,他身體真的太累了,他捏捏秦衛(wèi)東的手指:“就讓你替我試試疼不疼而已..,是不是你應該的?”
“應該的�!�
秦衛(wèi)東看著他,如是說。
作者有話說:
秦衛(wèi)東的性格就是,他既是方黎的狗,也是生吞方黎的狼,這個會隨著他的年齡性格手段等等進一步成長(發(fā)展),慢慢顯露。
兩只崽崽現在的日子很難,比隔壁還難點(心酸抬袖子抹淚);
各位娘家姐姐們,又要一把屎一把尿養(yǎng)大兩只崽崽了�。ㄎ沂悄Ч韱�?Bushi�。�
現在多苦未來咱們秦總就是多么牛逼的北方礦產大佬!!
感謝滿滿滿-還有以后-亞洲銅-神跡-一顆松花蛋-想看美人受-等等各位娘家姐姐們的地雷和留言!!
啵啵!!
第8章
追逃
秦衛(wèi)東轉過頭,少年漆黑的眼睛瞇起來,注視著方黎。
下午秦衛(wèi)東在沿街小店買了兩個包子,兩個人分著吃,方黎的燒勉強退了些。
在診所里過夜要另外收「座位費」和「取暖費」,這是一到冬天鎮(zhèn)上的小診所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兩個人要十二塊錢,還是硬板凳,方黎不愿在這兒坐著聞藥味,讓秦衛(wèi)東背他回車里。
可如今車里也不安全,秦衛(wèi)東怕那些人認出他們的車牌號,停的地方偏僻,背著方黎走了好一陣才到。
近處萬家燈火,鞭炮聲響徹不斷。
兩個少年踩著厚重的雪,濃濃的炮仗兒味嗆得方黎直咳嗽,到車里,秦衛(wèi)東脫了能脫的衣服捂著渾身發(fā)冷的方黎,把他抱到座位上,方黎剛挨著,就叫:“冷..!好冰!”
擋風玻璃壞了,車里的座椅被寒風無遮無擋的肆意吹了一天,劣質皮的靠背上結了一層白白的薄霜,秦衛(wèi)東用手拍掉,抱著方黎一齊坐進去,用身體隔絕冰冷,讓方黎睡在自己身上。
“還冷么?”
方黎搖了搖頭,止不住地咳嗽。
“秦衛(wèi)東..過完年,學校我是不是不能去了?”
秦衛(wèi)東「嗯」了一聲。
方黎抿了下嘴唇,很可惜地道:“這學期聽說會來一個城里教音樂的老師..我還讓你給我把書都包了書皮,買了新本子..可惜了..”
方黎文化課的成績也就那樣,一眾學科里,他最喜歡的就是音樂。
秦衛(wèi)東看著他撇下去的嘴角,伸手拿過方向盤旁僅剩的幾個荷葉兒塘,放進嘴里舔裹掉上頭的那層酸粉,渡給方黎。
“閉上眼,再休息會兒。”
方黎點點頭,想到他們學校里他最喜歡的那把唯一的手風琴,老師從城里帶來的手風琴。
他咳嗽了兩聲,沒一會,大概覺得什么手風琴已經變得太不切實際了,就累得垂沒了眼皮睡著。
秦衛(wèi)東坐在座位上,寂靜夜幕在遠處落下,他抱著方黎,少年英利的眉眼在夜色寒風下愈發(fā)凜冽,他毫無困意。
他知道,不能再這么拖下去了。
他們逃出來的匆忙,兜里的錢根本撐不了幾天,現在重泗回不去了,他還得盡快帶著方黎去縣里的大醫(yī)院,做那些個檢查樣樣也需要錢。
他不是沒打算,前一陣他幾次去縣城找李會計查賬簿,當他看到那幾筆毫無緣由的石料支出,心里就隱隱猜到方宏慶要出事,但他沒想到一切會來的這么快。
他更沒想到,方宏慶會如此狡詐,把事做的這么絕,竟然與方黎真的一點父子情分都不顧及。
說到底..還是他經歷的事情太少,太年輕了。
秦衛(wèi)東的夾克里還裝著幾根兒散煙,他想抽,低頭看見外套蓋在睡著的方黎身上,袖子也被方黎捏著,他拇指和食指磋磨了下,又收了回來。
===第8節(jié)===
他十四歲就跟著礦上的工人一塊抽煙了,可真算起來,到今年,他其實也不過是個比方黎還要小上一歲的少年罷了。
六歲之前的事,秦衛(wèi)東全都不記得了,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在白山嶺的方家,方奶奶撿到他,養(yǎng)大他,他和方黎一塊在鎮(zhèn)上上學,方宏慶只讓他讀到初中,就讓他輟了學,下礦幫工,后來他一邊用方黎的課本自學,一邊幫方宏慶打理礦上的事,這些構成了他們全部的生活。
如果不是這檔子突遭橫禍,或許他和方黎會一輩子平靜地待在白山嶺,他賺的所有錢會先緊著他的少東家方黎,給方黎娶個好媳婦,然后才輪到他自己,他們靠山吃山,死了也魂歸于山。
入夜,方黎難受,睡得不熟,他難耐地扭了兩下,瞇著困倦的眼睛,把身上的夾克蹭得往下掉了些。
“熱..你怎么還不睡?”
秦衛(wèi)東的思緒被打斷,將他的外套重新攏上來,攏到方黎的脖子根兒圍著:“別亂動,熱了也不能掙,手給我放好,閉上眼�!�
方黎的呼吸微燙,他討厭秦衛(wèi)東用這種類似命令的語氣對他說話。
他故意將手臂從蓋著的厚厚衣服里伸了出來,在秦衛(wèi)東皺眉時,輕輕扇了一巴掌在秦衛(wèi)東的臉上:“臭脾氣又犯了是不是,你再對我厲害一個試試?”
方黎瞪著他。
秦衛(wèi)東轉過頭,少年漆黑的眼睛瞇起來,注視著方黎。
方黎的心尖兒忽地一悸,好似在不知不覺間,那個整天跟他在屁股后頭的秦衛(wèi)東,嘴里長出了狼一般的尖銳牙尖。
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哪怕有一天秦衛(wèi)東真的長出了狼一樣的利爪和尖牙,也絕不會落到他的身上,這點方黎高枕無憂。
方黎摸了摸被他扇過的地方,雙臂摟緊了秦衛(wèi)東的脖子。
“你身上太硬了,硌得我睡得不舒服..我還病著..”
“臭毛病。”
秦衛(wèi)東皺了下眉,不過還是動了腿,換了個讓方黎趴著更舒服的姿勢,接著,他的眼神定格在了街口對面。
對面巷子開了兩三家五金店鋪,現下已經關門了,但白天這里卻是縣城里工頭聚著招零工散工的地方。
“我下去看看,你在車上好好睡著�!�
方黎不愿意,被秦衛(wèi)東掃了一眼,不甘不愿地點頭。
“別下車�!�
“那我要撒尿呢?”他故意的。
“你非得這會兒尿?”
“那我想尿,又忍不住怎么辦?”
“忍不住就叫我�!�
秦衛(wèi)東今天兇了他,方黎又沒發(fā)成脾氣,憋的難受,頭一埋,干脆不想跟秦衛(wèi)東說話了。
秦衛(wèi)東關上車門,走到對面,在雪地里翻著被風吹得七歪八倒的招工信息。
白嶺山打礦的老板各個長了八對耳朵,消息靈通,眼下方宏慶卷錢跑了的事估計已經傳遍了,這種事,工人們格外團結,哪一家討不到血汗錢,一招呼,幾個礦的工人都跟著找,因為誰也保不準下次會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靠近重泗的那幾個鎮(zhèn)縣他們待不住了,綏興又離的太近,也不是久留之地,他得重新學著,學著從這里走出來,想著他和方黎的未來要怎么辦,無論如何,至少要先賺到足夠養(yǎng)活他們倆的錢才行。
十個手指在雪地里凍得失去知覺,秦衛(wèi)東終于找到南邊一個招拉修路建材的,要求是會開貨車,他撿起那張硬紙板,記下上面寫的電話。
他轉身回去找方黎,忽地看見巷尾有兩個人帶頭,引著人瞧他們的車,瞧了兩圈,就跑走了,像是通風報信去了。
秦衛(wèi)東心神一震,暗叫不好,直朝他們的車大步奔去。
方黎在車里憋著尿,媽的,都怪秦衛(wèi)東,本來不想尿叫他說的也想尿了!他還沒準備叫人,忽然車門被「咔」一聲大力打開,挾著冰碴子的寒風霎時吹得他一個激靈。
“走了!方黎!”
秦衛(wèi)東面色如臨大敵,伸手進去匆匆抱起方黎。
“出什么事了?!”
“有人發(fā)現了我們的車!他們找過來了!”
秦衛(wèi)東來不及細說,眉宇間全是緊張的汗水,他知道,一旦他和方黎被那群要債的工人抓住,不死也要脫層皮。
他快速拿上用布包裹住的獵-槍,方黎叫著他們車上的衣服和碗筷還沒拿,秦衛(wèi)東顧不上了,他背起方黎,朝著旁邊的小巷子跑去,果然,聽見后面追來的人大喊:“就是他們��!他們要跑了!”
“來人啊!找到方家那小子了!”
寂靜的夜在此起彼伏的怒罵追喊聲中震蕩起來。
秦衛(wèi)東背著方黎拼命地往前跑,后面有七八個人,持著棍子追,眼見兩頭都被人堵,秦衛(wèi)東眉眼一掃,閃身穿進黑燈瞎火的狹窄小巷。
幸好這片都是老舊平房,晚上一到就黑燈瞎火,巷子路口又繁雜,歪七扭八。
“他老娘的!誰看見那兩個小子往哪兒跑了?!”
“好像是往這邊去了!”
“秦衛(wèi)東那個小子賊精的,咱們兩邊都找!”
“楊隊長,咱們這么抓人警察會不會關咱們��!”
“呸!警察管不了的事咱們自己管!欠債還錢、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方宏慶肯定給他兒子留了不少錢,他不給咱們活路,咱們也讓他兒子沒活路!跟我走!”
秦衛(wèi)東這兩天就墊了一個包子,半大小子正是消耗最大的時候,他靠在巷子的舊墻,眨了下眼,汗水滴落,他努力探聽著:“他們說了什么?是不是往西邊去了?”
方黎嚇得不敢喘氣:“好像..好像是遠了些..不!”
他驚慌起來:“有人過來了!”
這時已經來不及,有一個工人的侄子跑著追過來,誤打誤撞地發(fā)現了他們。
“叔!他們躲在這兒�。 �
“快來人�。�!”
秦衛(wèi)東咬牙罵了一聲,轉身要逃,那人卻撲過來,和秦衛(wèi)東撕打在一起,想要拖住他們逃跑的腳步。
秦衛(wèi)東顧著方黎,掙不脫,眼見著工人們的腳步聲越近,他抄起包裹住的獵-槍,朝著那人的肩膀上砸過去,一下下去,那人哀嚎不止,立刻疼得松開了手。
等后面的工人追過來,只看到地上躺著叫痛的侄子,已經沒了秦衛(wèi)東和方黎的蹤影。
“又讓他們跑了!!”
方黎趴在秦衛(wèi)東背上,秦衛(wèi)東愈發(fā)急促的喘息在耳邊和寒風一起呼嘯,等終于甩開他們,天已經依稀見光亮,他們躲在河水結冰的橋梁洞底下。
秦衛(wèi)東口中喘的粗氣,他眉骨處剛縫的針在撕打中崩開了線,裂開的口子里露出一道猩紅肉色。
“他們怎么知道我們在這兒..”
方黎驚魂未定,他還沒緩過神,遠處,兩個人同時聽到一陣刺耳的警鈴聲乍然作響,灰蒙的縣城一處冒出沖天火光,濃烈的黑煙滾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