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老師，你也是妖精嗎？我今日在你身上見了一道白光，我阿娘也有，她說是被天庭蓋了戳的意思……”
小兔子仔細(xì)地看著曲懷遠(yuǎn)，包括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每一根發(fā)絲，想看出他到底是個什么妖精。
“這時候又笨了，”曲懷遠(yuǎn)摸摸寒江雪的小腦袋，“我不是妖啊�！�
寒江雪歪著頭，兩只兔耳也隨著歪到一邊。
不是妖，卻被天庭蓋了戳，啊……��？�。�
“……您來自地府嗎？”小兔子震驚！
隨后小兔子被拍了一下腦袋，曲懷遠(yuǎn)哭笑不得。
“大膽點，我就是神仙，不過職小位卑，雖登記在冊，卻不是什么厲害的神仙�！�
既然已被這小兔發(fā)現(xiàn)，瞞著倒也沒必要。
嚇唬嚇唬這小兔，看他以后還敢對他沒大沒小么？
曲懷遠(yuǎn)用拐杖點了點地面，隨后……寒江雪的視線就一路下沉，下沉，一直沉到了地底。
墨汁一般的黑暗自寒江雪身邊流過，唯有曲懷遠(yuǎn)身上還閃著微光，就像一盞漂浮的燈籠。
“咚，咚咚，咚咚咚”。
遠(yuǎn)處突然傳來陣陣悶響，在這漆黑的世界里卻不讓人害怕。
小兔子抬爪捂著自己的胸口，那聲音與自己的心跳一樣，卻更為龐大而溫暖。
在地底，一切都變得很快。
寒江雪只是一眨眼，他就好似到了聽道山的山崖，隱約能聽到山崖上有巨龍沉睡時粗重的吐息。
再一眨眼，他就到了一條河的河底，在那里他能在泥土的縫隙里看到美麗的游魚長尾搖曳的身姿。
而下一個呼吸，他又到了一片桃林之下，花開花落，葉生葉敗，落花與枯葉落在地面，很快化作了春天的汁水，滋潤著大地。
寒江雪一直以為土地是安靜的，但實際上，土地承載著整個世界的聲音。
“老師，你原來是掌管著這片土地的土地公嗎？”
曲懷遠(yuǎn)低下頭，他的眼睛已不再向凡人一般是黑色的，此時已染上了神性的鎏金。
古老的氣息自曲懷遠(yuǎn)身上傳來，他的眼睛里似藏了千年萬年的智慧，寒江雪抬眼對視，卻什么都讀不出來。
神仙日行千里，這小小的桃花落自然在呼吸的一起一落時，便走遍了。
哪怕是凡人口里的土地公，灶神，這聽起來似乎神格極低的神靈，對于不曾踏入祂們世界的人妖鬼魔來說，那也是一個難以想象的世界。
“咚，咚咚，咚咚咚”。
那悶響的聲音越來越大，寒江雪好奇地抱著曲懷遠(yuǎn)的手指，踮腳向前看去，卻被一道光照亮了眼睛。
地底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在眾人的印象里，本該如此。
但地底卻是有太陽的。
金色的球體在地底深處，噗通，噗通地跳動著，無數(shù)泥土般的根須牽在那球體之上，如同地底的“云彩”一般，托住了它們的“太陽”。
小兔子被那金芒照得全身都在發(fā)光，他看著無數(shù)純白美麗的光花穿過球體，在地底徐徐生長，越是靠近，那光芒越是盛大，但這地底的“太陽”卻不像天上的太陽，平常直視就會眼睛發(fā)疼，流下淚來。
寒江雪一直看著那顆“太陽”，這光芒讓人溫暖，安心，受到保護。
“那是什么呀？”寒江雪幾乎看得癡了。
“那是心臟，這片土地的心臟，孕育我們成長的母親的心臟�！�
所有在這片土地上生長的生物，最熟悉的東西是什么？
不是清風(fēng)，也不是暖陽，而是土地。
行走時的依托，作物生長的根基，土地注視著時代的變遷，流逝，無數(shù)堪稱長壽的修士生來死去，而這片土地依然存在。
滄海桑田算得了什么，那只是土地外形的變化。
而土地神也共享著這片土地的記憶與時光。
……
等到天上的陽光再次照在寒江雪的身上時，他才從那種安靜得幾乎忘了自己，仿佛重回誕生之前的境界里脫出，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土地公的神主排位即便在末位，仍是神靈。
神靈該受香火供奉，居于廟宇，為什么會行走于世間，還在桃花落教書呢？
“老師，你為什么會留在桃花落？你不上工么？”
寒江雪舉著爪爪，直擊重點。
剛在小兔子面前耍了一把威風(fēng)的曲懷遠(yuǎn)臉略略有些歪。
“哎呀，你這小兔，我怎么不上工呢？桃花落附近的地有多大，我略略一走就走遍啦�！�
確實，桃花落很太平，根本沒有什么妖邪滋擾。
小兔子突然懂了，他兩只小爪合十一拍！
“老師在桃花落，就是為了教導(dǎo)出更多懲奸除惡的打手，好保這一方太平吧！”
曲懷遠(yuǎn)：打手？你這小妖精思路很清奇��！不愧是屠羅山出來的，真是妖里妖氣！
曲懷遠(yuǎn)仍是搖頭：“一方面是我喜歡，另一方面是為了一個承諾。”
寒江雪好奇地望著曲懷遠(yuǎn)，曲懷遠(yuǎn)卻笑了笑。
“我雖是土地，卻不同于天庭武將，懂得種種擊殺法門，對敵之時自然有所欠缺。你可知曉，數(shù)萬年前的魔禍？”
寒江雪自然知道，就是那個讓天外云海眾多門派逃走的災(zāi)禍。
小兔子點頭，就聽曲懷遠(yuǎn)輕描淡寫地說道。
“那些天魔自然也侵入了我的土地，雖然我力撐結(jié)界，卻早晚會被那些妖魔攻破，我身后的那些凡人生靈，皆會成為它們的血食�！�
即使力有不逮，情況特殊，也仍是土地的責(zé)任，他若失敗，天庭自然會降罪于他，打入畜生道想來也是輕的。
“在那時，有一名青年如天神般下降，手持一把等身長劍，竟是將那些妖魔如砍瓜切菜般全數(shù)屠戮殆盡。那人便是桃花落的祖師爺，溯桃曲懷遠(yuǎn)上前道謝，溯桃君卻對著曲懷遠(yuǎn)躬身行禮。
‘多謝您留在此處，才護得這方生靈無恙，我必請香上報天庭，申您功德。’
溯桃君謝過之后就此離去，曲懷遠(yuǎn)卻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妖魔明明是他斬殺的，卻毫不居功，這人，這人能處��！
待得天下太平，溯桃君回到了此處，建派桃花落。
以溯桃君當(dāng)時名聲之響亮，自然有無數(shù)凡人前來拜師。
曲懷遠(yuǎn)見那青年整日苦惱，實在料理不過來，他不知從哪生出了雄心，竟自請入駐桃花落，添一師位。
溯桃君當(dāng)然大喜，只說了一句。
‘您為神仙，早已正位，德行自不必說，但凡人卻是不同的�！�
曲懷遠(yuǎn)想，這還不簡單，讓他們好好修行老祖的《道德經(jīng)》不就成了！
于是《道德經(jīng)》就成了桃花落的必修課。
其他什么都不學(xué)都沒關(guān)系，但《道德經(jīng)》必須會。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曲懷遠(yuǎn)也會改變自己的年齡容貌，免得被人猜疑。
畢竟沒有哪個凡人能活數(shù)萬年，還一直不改樣貌呀。
只是他的身份，只有歷代掌門才知曉。
每次新掌門上任都大吃一驚，手指震顫地指著曲懷遠(yuǎn)。
好啊！原來我弟子時期的種種苦楚，還是您呀！
每一個時代的早課老師都是曲懷遠(yuǎn)，也還是只教《道德經(jīng)》。
桃花落被《道德經(jīng)》統(tǒng)治的原因便由此而來。
只是曲懷遠(yuǎn)原本以為自己只會在桃花落待一陣子，結(jié)果……
“卻在一聲聲‘老師’中迷失了！”小兔子拍著爪爪接話。
曲懷遠(yuǎn)哈哈一笑：“可不是迷失了么？除了要教《道德經(jīng)》，還要保住仁劍一脈。這世道啊，能修行仁劍的苗子是越來越少啦�！�
寒江雪想了想，問道：“老師既是神靈，不能教我仁劍么？”
曲懷遠(yuǎn)搖頭：“我可不會。只能讓會的人去教你。藏書室里原本是沒有什么讓人回到過去的陣法的�！�
小兔一驚，想起了昨夜妙如師兄的醉話，他也說沒有什么穿梭時間的陣法，原來竟是真的？
“那我是怎么回來的……”
寒江雪的小爪指著自己，最后卻被曲懷遠(yuǎn)捉著爪子指向他。
“所以回到過去的不是你，是我。你這小兔是我順路帶回來的。”
“我說過了，唯有四值功曹才能掌時握天，但我身為這方土地，能共享此處的歷史與時間，借一寸光陰也不算犯了規(guī)矩�！�
小兔子目瞪口呆，那他每次乖乖站在陣法里等待曲懷遠(yuǎn)開陣法，其實不是開陣法，而是土地公自己施法要回去呀！
難怪他今日看那陣法，除了有股土腥味，就是普通的墨汁畫的，連點請神符水都沒有，看來是曲懷遠(yuǎn)臨時涂的呀！
“我，我還以為桃花落的師兄們?nèi)巳硕寄苡眠@個……”
曲懷遠(yuǎn)看著小兔子呆滯的表情，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腦袋。
“想什么呢，你也把桃花落想得太神了。桃花落驚才絕艷者雖多，卻哪里能操控時間呢？若是人人都能如此，豈不是死者亦能復(fù)生，奇珍異寶隨手可得？桃花落早就天下無敵，舉派飛升啦！這世間并沒有這樣便利的事�！�
“唯有仁劍，這天地會寬容的留下一線生機之道，才能得到應(yīng)允呀�！�
寒江雪回望著那孤獨寂寞的山峰，開口問道。
“那老師怎么從那山峰下來的呢？山峰上修仁劍的師兄到底是誰？”
曲懷遠(yuǎn)也望著那邊，嘴角微微彎起。
“我去那里，是去澆水的。你的師兄是一棵樹，亦是我的承諾�！�
溯桃君救了曲懷遠(yuǎn)，曲懷遠(yuǎn)入了桃花落。
而桃花落里，另有一棵樹讓曲懷遠(yuǎn)許下了諾言，從此愿意跨越漫漫的時間長河，以讓后世弟子繼承仁劍的名義，再來見它。
第四十八章
聽見
我的師兄是一棵樹？
寒江雪歪著頭，
想起了老家屠羅山那些對小妖精呼來喝去要給它們澆水施肥的靈樹。
別人常以為樹妖是非常溫柔無害的妖精，但實際上有的性格也非常兇暴。
修行仁劍的樹師兄，
是什么樣的呀？
小兔子揮著爪爪，
好奇地問。
“老師，能帶我去見見那位師兄嗎？”
曲懷遠(yuǎn)卻搖了搖頭：“他睡覺啦，除非你的仁劍學(xué)到能向他請教，
他才會醒來。醒來時，自會叫你，
他一叫你，
你就知道了。”
寒江雪愣愣點頭，又有些擔(dān)心：“可是我要學(xué)到什么時候呀？我現(xiàn)在打不過令容師兄，也打不過九離師兄�！�
寒江雪想，
每天只有一個時辰學(xué)劍，
該不會要學(xué)到他從小兔變成拄拐的小兔吧？
曲懷遠(yuǎn)哈哈一笑，像是知道寒江雪在想什么。
“說不定哦，
‘山中無歲月，
世上已千年’的故事聽過沒有，若你在此悟道，
說不定就會悟上百年，
千年。”
還能這樣嗎？！
寒江雪想象自己一朝入定，
時間向前飛逝，而他還在悟。
小兔子著急：“老師，
那我要是真在此悟道，一直悟到未來，悟到仙人回來了我都沒悟成怎么辦？”
曲懷遠(yuǎn)摸摸小兔子的腦袋：“那你就要努力快一點啊。”
至于怎么快，
寒江雪全無頭緒。
而寒江雪也沒能想太久，
又到了回現(xiàn)世的時候。
待寒江雪再睜開眼，
就發(fā)現(xiàn)桃花落里已經(jīng)有些涼意了。
望月懷遠(yuǎn)樓下，已有些弟子在山下的小鎮(zhèn)里買了紅紙回來，預(yù)備著之后過年用來剪窗花用。
曲懷遠(yuǎn)將小兔子放到游廊上，對他道：“好啦，你現(xiàn)在是除了掌門之外，第二個知道我身份的人，你知道該怎么辦吧？”
寒江雪重重點頭，小爪子拍拍胸脯：“老師放心！我誰也不告訴！”
寒江雪又想了想，悄咪咪地問。
“那我要是不小心說夢話說出來了怎么辦？”
曲懷遠(yuǎn)“恐嚇”小兔子：“哎喲，那你就慘羅，我會立刻把你做成麻辣兔丁吃掉！”
寒江雪炸成了蒲公英兔兔。
“那么愛吃麻辣口干什么呀！”寒江雪慣例找錯重點！
曲懷遠(yuǎn)看著小兔子啪嗒啪嗒跑遠(yuǎn)，像是生怕被他逮住做成麻辣兔丁吃，不由笑了起來。
土地公將下巴靠在拐杖上，看著眼前一片安詳?shù)奶一�，那淺粉淡紅的顏色在他眼中也映照了數(shù)萬年。
但是怎么也看不膩，看不膩啊。
“若是真的到了悟道的時候，其實用不上百年，千年呢……反而很快，快到一眨眼就結(jié)束了�！鼻鷳堰h(yuǎn)呵呵笑道。
不遠(yuǎn)處有一點細(xì)微的腳步聲傳來，幾只小倉鼠又到了詐騙外快……不，賺取零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