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可是春秋師兄從未正面回答,只模棱兩可地說也許他是這世上唯一一棵沒有同族的樹吧?
所以寒江雪才認不出來。
“原來師兄還會開花呀?會是什么花呢?我都沒見著花苞呀?”
小兔子在樹枝上行走,一邊四處找尋著香氣的源頭。
‘等開花了你就知道啦�!�
小兔子點點頭,突然又輕咳一聲說道。
“師兄!你有沒有覺得我的今天有什么不同呀?”
一根嫩枝在寒江雪四周繞了一圈,隨后在小兔子的頭頂晃了晃,春秋笑道。
‘哎呀,你是不是長高了呀?’
寒江雪登時高興得跳起來,兩只小爪風火輪一樣轉(zhuǎn)動,不愧是春秋師兄,他都沒有提醒,就能“一眼看”出來!
“我長了這么多!”
小兔子在自己頭頂上比劃著,春秋師兄則笑著應聲,那根嫩枝也跟著上下“點頭”。
直到寒江雪自覺說得夠多了,就不大好意思地咳嗽。
他來這里是要學劍的,不好浪費春秋師兄的時間。
“師兄!我今天要看什么故事呀?”
小兔子仰起頭,伸爪拍拍那根嫩枝。
春秋師兄聽了這話,卻遲遲沒有回應。
天上的悶雷聲再次響起,小兔子下意識抬頭,透過縫隙去看天上有沒有烏云。
但天空仍然萬里無云,像是大晴天的樣子。
那這雷聲是在其他的地方傳來的嗎?
這時春秋師兄突然開口了。
‘嗯……今天的話,我想讓你看看我的仁劍�!�
小兔子十分驚訝:“師兄,師兄不是說,你的劍從未出鞘嗎?”
‘是啊,你要看的……就是我不出鞘的劍�!�
‘這就是我的一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兔子的追求:成為大劍仙!還有……長高,變大!
第五十四章
春秋
一枚翠色的葉片從半空中輕輕地落到了小兔子的額頭上。
隨后,
寒江雪就聽到了聲音。
“啪嗒�!�
一粒黑色的石頭落到了地面。
幾個幼小的孩童正拿著那粒石頭在玩拋石子的游戲。
讓孩子們回家吃飯的大人走出家門看見了,頗有些無奈。
“都叫了多少遍了,
還在外邊玩?”
大人撿起那些落在地上的石頭,
徑直入了房子。
孩子們卻哭起來,就是要玩石頭。
那大人看了一眼手里的石頭,突然開口道:“這不是石頭,
是樹種,要種的,
不能玩。”
單純的孩子相信了,
回了院子里,開始找土盆種“石頭”。
而大人則趁機關上門,不讓孩子們夜晚還往外跑。
只是沒想到孩子們竟真的把種“石頭”當成了新的游戲,
每天都往土盆里澆水,
對著土盆說話,雖然不大往外亂跑啦,
可家中大人卻怪不好意思的。
那些只是石頭,
再怎么種也不會長出植物來。
大人已想著晚上偷偷往里放點真種子,好不讓孩子們失望了。
可誰知第二日孩子們叫喊起來,
那土盆里竟真的生出了一點小小的綠苗。
大人想,
也許是土壤里本身自帶了什么種子吧。
不過總算長出了點東西,
不算欺騙孩子了。
日復一日,那土盆里的綠苗越來越大,
隱約看得出是一株樹苗了。
土盆里已經(jīng)裝不下,那就移出來放到院子里。
這樹越長越大,看著這家的孩童長大,
成親生子,
老人死去,
新生兒出生,樹木陪伴了他們一代又一代。
這院子也圈不住那大樹啦。
于是院子拆了,這家人把房子建在了遠一點的地方,這棵大樹就放在了村里。
三百年過去,村里的人看這樹都已看習慣了。
孩子們喜歡躲在樹上捉迷藏,老人家愛在樹下納涼喝茶,青年則在清晨會在此讀書。
這樹還在長大,現(xiàn)在人們都要非常努力地仰頭才能看到上邊綠色的樹冠啦。
這到底是什么樹呢?
村人們不曾在別的地方見過這樣的樹。
直到有一日,一名修士經(jīng)過,對著一本古書翻閱,最后竟認出了這是什么。
“大椿。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這世上居然還有大椿?哎呀,莫不是某位早已離開凡界的仙翁,寶葫蘆里不慎落了一顆種子下來?”
村人問著修士,這大椿可有何神異之處?
修士擔心村人為利傷了這樹,連說沒有。
“枝干樹葉根須都沒有什么藥用價值,它只是很長壽,可以活很久。”
誰知村人們卻很高興。
“那太好啦!我們都是這棵樹祖宗陪伴長大的,以后它能一直在就好啦!”
修士卻笑了,他抬頭看著眼前這棵不到百丈的大椿。
“這樹現(xiàn)在還只是株幼苗,哪里算得上什么祖宗呢?”
此處日漸繁華起來,從村莊變成了城鎮(zhèn),宗族隨之興起。
這個城鎮(zhèn)里出生的孩子,在滿月時都會送到這大椿面前拜一拜,澆上一勺水,好讓樹祖宗知道,這地方又多了一個孩子。
鎮(zhèn)子上往來的人也越來越多,行商也愛往這里走。
因為此處實在風調(diào)雨順,外界頻頻地動,這里卻是沒有的。
鎮(zhèn)子上的老人就說:“那都是樹祖宗的功勞,它在庇佑我們呢!”
然而卻被自詡見多識廣的行商嘲笑:“你謝謝老天還差不多,謝一棵樹?”
當那行商經(jīng)過大椿底下時,卻被掉落的樹枝砸了頭。
這座城鎮(zhèn)其實確實有過幾次地動的,只是都被阻攔了。
在那幽深的地底,地動將起時,都被一條又一條地里的根須纏繞,被崩斷,再裹緊,再纏繞,如此往復,斷掉了許多根須,才勉強度過了地動的時辰,讓這一方土地得享安寧。
有修士路過,能看見那大樹身上的功德金光,但卻不知它為何會有功德,只遙遙一拜,便就此離去。
隨著天長日久,這棵樹長到足有半山高時,它所在的地勢越來越高,山下漸漸生海,人們也開始往低處遷居。
離大椿遠了,要爬山也困難,人們漸漸不再記得要帶著自己的新生兒去大樹下走一圈的傳統(tǒng)。
見著那樹時,也只覺得那樹長得可真高。
但是大椿依然在默默地注視他們,如同看著自己的孩子。
海嘯發(fā)生了。
不同于地動,這是只能活動根須的大椿也阻止不了的災禍。
‘不要,不要,不要這樣對待他們!’
大椿第一次發(fā)出了叫喊,瘋了一般地抖動著枝葉,可是凡人不解其意,海嘯也不會因此停留,那巨浪仍然朝岸上席卷而來,如同鐵鍬當空挖去了一塊土壤般輕巧……那原本繁榮的城鎮(zhèn)消失了。
這是大椿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死別。
樹木哭泣時,會發(fā)出什么聲音呢?
那是風吹過時,發(fā)出了一整座森林搖曳沙響的聲音。
大椿孤獨地矗立在山峰之上,它在觀海。
看著每天日升月落,海漲海落,游船經(jīng)過,卻再無人往這山中來。
大椿哭泣著,已忘了歲月。
直到有一日,一人十分無奈地來到樹冠下,敲著這大椿的樹干。
“小仙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請問到底是哪里惹了你這位樹祖宗,要這樣日日哭泣呀?你這樣有功德的樹一直哭,要是傳到天庭,上邊的還以為我這新上任的土地怎么你了呢。”
大椿停下了哭泣,猶疑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土地公?
大椿雖然沒有什么神妙奧法,但隨著日漸長大,便漸漸懂得了許多事,偶爾也能偷聽到天上泄出的只字片語。
‘我,我只是想我的家人,他們都在一次海嘯中死了�!蟠徽f道。
“……��?樹都死了?”土地公疑惑道。
‘他們是人�!�
聽了這話,土地公抬手撓了撓頭,像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這大椿居然把人當做自己的家人?
這……腦子不大好使吧?可是樹長腦子了么?
“咳,那,那我當你的家人成不?我是神仙,很難死的�!蓖恋毓呐臉涓�。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土地公在山下巡游了一圈,又回到樹下睡了個懶覺時,才聽到那大椿小心翼翼地回答。
‘謝謝你�!�
“謝什么,”土地公一擺手,態(tài)度十分瀟灑,“我也是孤身一個,正好有你作伴呢。你叫什么?”
大椿搖曳著樹枝,它沒有名字。
“嗯……既然你是大椿,那就取名春秋如何?”
土地公坐起身,掐指一算,還真覺得這隨口起的名字,合了這大椿的命數(shù)。
此后每當土地公在這附近巡游時,總能在地下發(fā)現(xiàn)大椿的根須,還有上邊斷掉的截面。
得知根須為何而斷后,土地公嘆氣。
“等過年我上天去給你找點仙露來,你也是傻,這種事也做,不知道要是斷得太多,你就真的長不大了么?”
春秋的根須輕輕纏在土地公的指尖,上下?lián)u擺著,這就是道謝了。
“嘖,謝什么,咱們是一伙的!”
一個土地,一棵樹,便是共生。
之后土地公果然在天上帶了仙露回來,給春秋的根須處到處點了點,那破損的根須很快就長好了。
而春秋則與土地公說著那些“家人”的故事。
“嗯,凡人啊……他們是有輪回的,不一定會投胎成人,但也許會變成一只飛鳥,一只螞蟻,一株草木,說不定早就在你身邊經(jīng)過,你不知道呢�!�
土地公笑了,這就是緣分。
若他們記掛著你,自然會回來見你,不管是什么姿態(tài),什么模樣。
片刻后,許久不哭的春秋,又開始搖動枝葉,沙沙哭泣起來。
“哎呀,這怎么又哭了?高興哭了?別,不管什么,都別哭好嗎?笑就行了,這世上唯有笑才解憂啊�!�
土地公抬手想要抱抱這棵樹,但這樹委實太大,他最多抱抱春秋的嫩枝。
“對了,你能不能化成人形��?不能的話是不是要修煉?一般草木都能化形,你這么大,化形之后不知是什么樣子�!�
然而春秋卻對化形不感興趣,樹木生于土壤,頭頂藍天,只靠光與水就能長存,有什么不好?
山下的海洋消失了,又生出了新的陸地。
土地公開始繁忙起來,有一日對春秋說道。
“有一隊凡人要到這邊居住啦�!�
這事春秋也是知道的,它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動。
裝載著重物的馬車,青年,孩童,老人,那是一支龐大的車隊。
很快,山腳下便又有人開始聚居,一如春秋當年看到的景象。
“怎么樣?高興嗎?”土地公問。
‘我已知道了許多世情,不會再為此要死要活了,’春秋慢慢說著,最后卻泄出了一絲笑音,‘只是我很高興。比起安靜,我希望聽到人聲,灶臺燒柴的聲音,村中雞鴨鳴叫的聲音,好似連太陽也亮了幾分。’
土地公袖手站在山上往下看,同樣贊同地點頭。